第24章
那個牛皮文件夾被傅泊冬随意拿着, 好像并沒有被鄭重對待。
傅泊冬穿着睡袍走來,身上還帶着水汽,盤起的頭發有幾绺**地垂在臉側。
有的人就算是渾身浸在水裏, 也不會給人帶來太多柔軟的錯覺。
傅泊冬濕了水的模樣反倒像是水蛇, 張開嘴時, 會露出致命的毒牙。
瞿新姜站在沙發邊上,她不敢随意丢棄那件藕粉的裙子, 只能好好把它放置在沙發上。
裙子在沙發上躺着,而瞿新姜站着。
她的心随着傅泊冬的靠近而劇烈跳動,目光無法從那個文件袋上撕開。
這樣的把戲她沒有見識過, 以前偶爾聽聞有人和喜歡的鮮肉簽了包養合約, 但她只是鄙夷視之,不曾過問, 所以合同裏會是什麽內容,她根本猜不出來。
傅泊冬走了過來,把裙子撥到了邊上, 沙發被壓得微微往下一沉。
繞着的線圈被解開,她細長的手指探入文件袋口, 把那一沓合同取了出來。
乍一眼,合同上的字密密麻麻, 像是無數只螞蟻, 鑽進瞿新姜的胸膛,在她心頭上随意啃咬。
“現在簽嗎。”瞿新姜眸光一顫。
“盡快簽了。”傅泊冬交疊着腿坐在沙發上,這才像是上了心般, 翻開大致地浏覽了一遍。
紙張在她的手裏發出輕微的響聲, 跟刀刃割肉一樣。
瞿新姜氣息不順, 小聲問:“我可以看看嗎。”
“當然可以, 你也可以像我們約定的那樣提出異議。”傅泊冬擡臂,把手裏那一份交給了她,轉而從文件夾裏拿出了另一份,“兩份是一樣的,你自留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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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新姜一向不愛看這樣大段的文字,她看文字時很容易走神,像這樣幹巴巴的合同,她可能需要反反複複地,才能看進心裏。
她捧着合同的手在發顫,好像捧着什麽珍寶,以前拿書的時候,哪會這麽小心翼翼。
這合同她看得毛骨悚然,字裏行間全是一些簡單古怪的要求。
不像治病,因為有一些事,親昵到像是相愛的雙方才會做的,但卻又劃定了清晰的界限,誰都不能越界,且誰都有權喊停。
瞿新姜很難定義這是一份什麽合同,在看完了第一頁後,着急往後翻。
後面也是類似的內容,在表面上營造出了一種她和傅泊冬很親密的錯覺,實際上是傅泊冬單方面的逼近,她只能承受,以及遵照。
如果按照合同上的每一條做好,在外人的眼中,她和傅泊冬也許和戀人沒有什麽區別。
她得在傅泊冬需要的任何時候哭,要哭紅眼,不能哭得太大聲,要配合對方使用一些不會傷害身體的物體。也許她可以在傅泊冬睡着的時候躺在邊上,也許要坐在傅泊冬的床邊坐一整夜,也許要在傅泊冬出差的時候跟着遠行。
她們不擁抱,不接吻,身體上的接觸不會有很多,但這并不影響虛假的親密。
傅泊冬起先的需求會很大,随後逐漸減少,最後,她也許不必要流淚,也不用陪伴在傅泊冬身邊,只需要電話聯系。
而瞿新姜所能享受到的權益也列在了後面,大多是金錢上的支持,像是她又能回到瞿漛還在的時候,當一個象牙塔裏無憂無慮的公主。
傅泊冬的合同拟得很好,很有分寸,在瞿新姜能夠忍受的範圍裏游走,留給了雙方一定的舒适空間。
瞿新姜甚至挑不出一根刺。
“看完了嗎。”
聽到問話,瞿新姜這才挪開了視線,用不确定的語氣問:“真的沒有拿錯嗎,這是給我的?”
“我會拿錯嗎。”傅泊冬微微傾着身,手肘撐在交疊的膝蓋上,睡袍裏若隐若現的腿又直又長。
瞿新姜心覺也是,傅泊冬大概沒有做錯事的時候。
傅泊冬倒不催促,擡手摘下了發圈,盤起的頭發綿軟垂下。沙發前的小木桌上放着一個打火機,她取來□□了一下,又放了回去。
屋外無甚動靜,劉姨總是會把自己的存在感壓到最低,就連腳步聲也會放到最輕。
在傅泊冬的私人時間裏,所有人都不能打攪,雖然今天的私人時間顯然不夠私人。
合同上的每一條都描述得非常細致,有的連瞿新姜在什麽情況下該說什麽話都寫得明明白白。
瞿新姜莫名覺得,傅泊冬可能也是真的想讓她還債,在還債之前,要将她培養成一名專業的演員。
這些條約并不是太難做到,但很離譜,尤其是讓她穿着那條藕粉的裙子,在床邊坐一晚上這樣的舉動,可怕的不是坐,而是要她保持清醒。
瞿新姜覺得她會瘋,傅泊冬的病也許會好,但她真的會瘋,幸好合同裏規定,她可以喊停。
這樣的合同怎麽也不像是正常人想得出來的,看完後她只覺得荒謬。
“你确定,這樣真的可以給你治病嗎。”
“這樣能讓我感到舒服。”傅泊冬淡聲。
“ 為什麽是我。”瞿新姜心跳如雷,忽然間也覺得自己離譜又可恨,因為她心底竟然湧上了少許的心動。
受不得窮,被欺負怕了,被人一承諾,就容易上鈎。
傅泊冬似是不滿意于仰頭看她,于是站起身,平靜的眼稍稍一垂,“我的生活已經變得很糟糕,你要賠我的。”
也許三個月以前,瞿新姜真的會産生同情,可是她現在萬分明白,這樣的糟糕,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
她抿着唇,因為不想讓眼淚流出來,使勁地眨着眼,不光眼眶泛紅,連眼珠子都像是紅的。
傅泊冬平靜地說:“你有什麽不滿意的,可以商議。”
瞿新姜壓着聲:“可是我還要直播,我不能一直在這裏。”
“據我所知,”傅泊冬的神色似是不以為意,“公司還沒有和你簽合同。”
瞿新姜皺起眉。
“你可以繼續這項消遣,我不會阻攔。”傅泊冬撥了一下臉側的濕發,面上并無半分不耐。
瞿新姜想說,她并不是在消遣。
“你也可以在這直播。”傅泊冬又說。
瞿新姜別開眼,“可我得化妝,得換衣服,而且,公司有我用習慣的設備。”
傅泊冬笑得很輕,“這裏也可以有你的衣服,有你想要的化妝品,有你用習慣的設備。”
話已經說到這份上了,瞿新姜甚至不知道還能從哪裏反駁,似乎在傅泊冬的面前,她連讨價還價的資格都沒有。
“當然,你如果想出去,也是可以的,只是你要提前告訴我,不要讓我找不到你。”傅泊冬把她手裏的合同拿了過來,從文件夾裏取出筆,把規定自己在家時,瞿新姜不能離開別墅的那一條劃掉了。
粗黑的筆跡飛快延伸,畫出的線直得很幹脆。
瞿新姜輕輕吸了一下鼻子,“另一份也要劃掉。”
“當然。”傅泊冬挨個劃去,一邊說:“我會買回來一些衣服,那個公司的服裝太過低劣,而且還不知道有多少人穿過。”
瞿新姜明白,這事劉姨也曾提過,傅泊冬不喜歡外來的東西在她的住處停留太長的時間。
但她還是小聲開口,“質量……也沒有很低劣。”
傅泊冬好笑地看她,捏着的筆往合同上敲了一下,“你的脖子曾被那件低劣的衣服給磨得發紅,你還替衣服辯解?”
脖子被磨得發紅發癢的,似乎只有那一次,瞿新姜一下就想起來了,也是那時開始,傅泊冬用一個名字奇怪的賬號,給她刷了很多的禮物。
很多價值昂貴,她還不起的禮物。
既然傅泊冬看見了,那瞿新姜也不能再解釋什麽,只好說:“那件衣服,是不太好穿。”
傅泊冬似乎想起什麽,“我之前用來給你打賞的賬號,是宋宸的,我重新審視了他的昵稱和關注列表,确實問題很大,我已經讓他改掉了。”
瞿新姜眨眼。
“你還可以再看一遍,從頭到尾仔細看。”傅泊冬說。
沒什麽好看的,就一份離譜到像是出賣靈魂的合同,像是她會重新擁有一切,等合同到期後,她又會一無所有,重經一次失去的合同。
瞿新姜本來做足了打算,絕不能中傅泊冬的圈套,可一想到能擁有曾經的生活,她不免動心,就算只有一點點,那也是動心。
在傅泊冬的面前,她好像從來做不成一個有骨氣的人。
“怎麽樣。”傅泊冬說。
瞿新姜不知道這份合同具不具備法律效力,但是她知道傅泊冬不會不認,于是她在傅泊冬的注視下,在尾頁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握着筆的手在抖,字寫得并不好看。
傅泊冬同樣簽下了自己的名字,字體細長飛揚,顯得十分灑脫漂亮。
兩個簽名寫在一起,誰醜誰尴尬。
瞿新姜別開眼,忽然又想哭了,這回沒能憋住眼淚,很快就抽噎了起來。
細長的手指抹上她的眼梢,舉動似乎十分輕柔。
傅泊冬抹去她的眼淚,然後抽出紙巾擦拭指腹沾上的淚水,把合同放回了文件袋裏。
“我現在需要做什麽?”瞿新姜心驚膽戰地問。
傅泊冬确認文件袋封好,有一瞬,她望過去的眸光夾雜着一絲匪夷所思又讓人心驚肉跳的溫柔,“現在還不到你哭的時候,你得學會忍着。”
瞿新姜盡量止住眼淚,将眼睛使勁瞪大,還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企圖轉移注意。
“回房去吧,今天也不需要留下來。”傅泊冬異常的溫和,在解去瞿新姜眼前那塊蒙眼的布後,好似真的受到了撫慰。
瞿新姜就等着這句話,聽到後哪還敢留,恨不得快步跑出去。
可她不能,她盡量放輕了腳步,裝作平靜,慢吞吞朝門外走,這也是合同的內容。傅泊冬不喜歡看她跑,因為她走得太快的樣子,像極了逃命。
在觸及門把時,她猛地松了一口氣,而又因傅泊冬的一句話而差點窒息。
傅泊冬說:“你想想還有什麽事情沒有做。”
瞿新姜僵着脖頸扭頭,不敢與傅泊冬對視,壓着聲說:“晚安,明天見。”
傅泊冬想聽的可能不是“晚安”,而是“明天見”。
門一開,瞿新姜落荒而逃。
客房裏放着新的睡袍,盥洗室裏有新的浴巾和新的牙刷,她上一次留下的痕跡好像被完全清理幹淨,現在從頭再來。
林珍珍給她發消息。
「還好嗎?」
瞿新姜确認門鎖上了,這才頭暈目眩地走到沙發邊,把屬于自己的那一份合同放下,坐下打字。
「我沒事,你呢。」
一頓,她又問。
「有沒有奇怪的人敲門?」
「什麽奇怪的人,沒有呀,為什麽你掉了鑰匙沒有跟我說,反倒叫來了傅泊冬換門?」
瞿新姜抖着手打字,把今天宗烨跟蹤她的事大致地說了一下。
過了很久,林珍珍才回了消息。
「我覺得宗烨之所以沒有再來,是因為傅泊冬打了招呼,她真的有在讨厭你嗎。」
瞿新姜想說“是”,可是合同裏,她不能在別人面前把兩人的關系往壞了編排。
她想了想,發了一句。
「我這段時間不回去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