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瞿新姜慌忙擡手,食指輕輕點在眼梢,企圖将顏色揉散,可卻越揉越豔。
她垂着眼打字。
「我沒有紅眼,你如果發病了,要看醫生。」
公屏上有人問她在幹什麽,為什麽要低着頭,連歌也不唱了,還有極少一部分人在說着難聽的話。
每有一句爛俗的調戲出現在公屏上,傅泊冬就會頂着那個奇怪的昵稱給她打賞。
瞿新姜聽見收到禮物的聲音,擡頭時驚詫地發現禮物榜上傅泊冬投的金額數又翻了一番。她慌亂打字,只覺得這些錢砸得她臉疼。
「你這是幹什麽,在用錢來砸我的臉嗎。」
傅泊冬難得解釋了一番。
「我以為你不會想看見這些過于粗鄙的話,我是在幫你。」
瞿新姜滑了一下滾輪,拉到了上邊,這才發現,公屏上每刷出一句挑逗戲弄的話,傅泊冬就會擲出一個飛船。
在她的認知裏,傅泊冬應該是埋怨她的,既然埋怨,就不應該為她做這樣的事情。
瞿家出事後,她一度因為貧窮而對錢分外的敏感,就連聽到路人說起買了什麽昂貴的東西,都有種無地自容的羞愧感。
瞿新姜握在鼠标上的手顫了一下,低頭又拿起手機。
「你是在幫我,還是在羞辱我。」
「如果真要羞辱你,我沒必要花錢。」
事實确實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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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新姜抿起唇,擡眼時恰好看見幾乎占了滿屏的飛船,還有一句飛快被刷走的嘲弄。她愣了好一陣,着急時連着打錯了好幾個字。
回删,重新輸入。
「那年在傅家老宅,我以為你真的會掐死我,我到現在還是很怕,我覺得……你應該怨我才是。」
終于,她把恐懼宣之于口。
傅泊冬輸入的文字和她平日裏的語調一樣涼薄。
「我不想你因為吃不起飯而跳下臨江大橋,我的病還得治。」
瞿新姜氣息微滞,她有一回确實差點就從臨江大橋上跳了下去,但是林珍珍拉住了她。她半個身已經懸在了外面,哭喊着讓林珍珍放手,引得過路的車紛紛停下。
為了阻止她跳江,橋上甚至發生了極短的擁堵。
林珍珍緊緊抱着她的腰,一刻也不敢松手,着急勸着:“我去給你買一杯熱乎乎的奶茶,我們邊喝邊走回去好不好?”
瞿新姜被解救下來,哭紅着眼看林珍珍鞠着躬向路人道謝。
那一天回到家已經是夜裏兩點,林珍珍沒說她半句不是,也真的給她買了奶茶,兩人從橋上下來,一路走到了家門前。
這樣的事,傅泊冬竟然也知道。
瞿新姜還是怕傅泊冬,就算傅泊冬在給她刷禮物。
「你連這也知道,你一直在調查我嗎。」
「醫生建議我不要再繼續,但我控制不住。」
瞿新姜用發涼的手指打字。
「你手臂上紋的是那天的日期嗎,可我不能給你治病,你要拿我洩憤嗎。」
「你才想明白,我故意讓你看見的。」
「我沒有要拿你洩憤,我确實需要治病。」
過了一會,傅泊冬又發過來一句。
「想知道為什麽嗎,下播在公司等着,我讓司機去接你。」
沒等到下播,鈴小铛就發來連麥的邀請,瞿新姜手一抖就接受了。
屏幕上擠進來鈴小铛的臉,對方竟然像是什麽也沒發生一樣,又有說有笑地說話。
可能這本來就是一項天賦,換作是瞿新姜,她覺得自己學一輩子也做不到。
鈴小铛起哄讓她唱歌,然後又哄粉絲打賞,已經把撒嬌這項技能練習得爐火純青。
公屏上少見的熱鬧,看美女親近總是讓人心情愉悅。
鈴小铛顯然樂在其中,撐着下巴正對着攝像頭,嘴邊噙着極甜的笑,“你怎麽這麽害羞,如果一起吃飯,你也會這麽害羞嗎。”
瞿新姜發誓,她根本不是在害羞,她只是不知道該怎麽應對。
直播間的人數逐漸上升,她的笨拙會落進越來越多的人眼中,想到其中或許有傅泊冬,她就不免焦灼。
鈴小铛笑了一聲,嘴角咧得很開,“怎麽不說話了,你有沒有聽出來,我是在邀請你一起吃晚飯,你有什麽不喜歡吃的嗎,我點餐的時候會全部避開。”
瞿新姜搖頭,很客氣地說:“我不挑食。”
偏偏在她話音剛落的時候,一行伴随着酷炫特效的字在公屏上一晃而過。
「撒謊。」
鈴小铛并不知道瞿新姜直播間裏的粉絲在說什麽,歪着頭似乎極其期待,“我也不挑食,甚至晚餐可以完全不用點我喜歡吃的。”
瞿新姜不明白,“為什麽。”
那邊,鈴小铛用略微羞澀的語氣說:“看你就夠了,秀色可餐。”
就在這一秒,傅泊冬退出了直播間,也許因為是彩鑽的緣故,就連退出也帶着特效。
瞿新姜看傻眼了。
鈴小铛就像是有自己的劇本,就算瞿新姜不回應,她也能自己演好這一出情景劇,“怎麽樣,你要是答應,我馬上就預約座位了。”
瞿新姜還是有點恍惚,讷讷說:“也許要改天,我晚上有點事。”
“那你下次記得要把時間空出來給我,好嗎。”鈴小铛絲毫不覺得尴尬。
瞿新姜點頭,在斷開連麥後就下播了。換好衣服後,她走到窗邊惴惴不安地往下望了一眼,不知道傅泊冬會不會如約出現。
所幸鈴小铛極少在公司開直播,大多時候都是在自己的住處,避免了碰面,省得尴尬。
手機收到信息。
「結束了?」
瞿新姜緊張地憋氣。
「嗯。」
「等我,不要到處亂跑。」
瞿新姜垂着眼,總覺得像是被束縛住一樣,傅泊冬總是能以一種居高臨下的态度對她說話。
她像是報複一樣,把傅泊冬的關注列表截圖發了過去,回複說:“你以後別看我了行不行,我看了你的關注列表,我的直播風格不像是你會喜歡的。”
那邊,傅泊冬剛和宋宸商議結束,冷不丁看見瞿新姜發來的信息。
傅泊冬眼一擡,虛虛地環起手臂,靜默地看向宋宸。
宋宸喉頭驟緊,像被捏住了後頸一樣,幹巴巴問:“怎麽了。”
傅泊冬收斂了目光,點開了直播平臺上的個人資料。自那天開始,她很順其自然的就把宋宸的賬號據為己有,因為賬號所屬是宋宸,她并不會因為這個難聽的昵稱而覺得難忍。
個人空間裏有一列關注列表,一水的全是美女主播。
傅泊冬懸在屏幕上的手一頓,朝宋宸看去,“我覺得你應該審視一下自己的品位。”
宋宸目瞪口呆。
傅泊冬在屏幕上劃拉了一下,冷淡地說:“這個昵稱,最好還是改了。”
“可是姐,這是我的號。”宋宸有點委屈。
“現在是我在用。”傅泊冬理所當然地說。
随後,瞿新姜收到了傅泊冬的信息,傅泊冬很簡短地說,“取關了,名字也改了。”
過了大概十五分鐘,樓底下開來一輛價格不菲的車。
今天從別墅出來時,司機開的車型和來的這一輛極其類似,于是瞿新姜順其自然的就把它當成了傅泊冬的車。
瞿新姜下了樓,隐約能看清駕駛座上坐着的是個男人,她覺得傅泊冬不會親自來接她,開車的可能是早上那位司機。
于是她微微彎腰,敲了兩下車窗。
車窗緩緩降下,露出來的是一張她意想不到的臉。
是宗烨。
宗烨單手撘在方向盤上,側着身咬牙切齒地說:“上車。”
瞿新姜心跳如雷,轉身就跑,身後車門打開,急促的腳步聲緊随在後。她臉色蒼白,頭也不敢回,幸好穿的是一雙平底鞋,否則肯定還沒起跑就被逮住了。
街上來往的人不少,但沒有一個人為她駐足,只是困惑地看去一眼。
瞿新姜一個趔趄,手臂被握了個正着,她倉皇回頭,看見宗烨氣喘籲籲地笑。
“跑什麽,我只是想請你去做個客。”宗烨說。
瞿新姜頭發散亂在臉側,襯得一張臉小而蒼白。
不是濃豔的玫瑰,也不是潑灑的牛乳,她總是介于兩者之間,讓兩種過于極端的想法劇烈碰撞。
淩虐欲,和保護欲。
光跑這麽幾步路,瞿新姜的後腳跟已經在發麻。
在人行道綠燈閃動的時候,她掙開了宗烨的手,擠進人群中過了馬路,耳邊輕微一身響,似乎是什麽東西掉了。
宗烨被紅燈阻攔,嘴角也笑冷冷摁下,扭頭就走了。
瞿新姜不想在街上停留太久,打車回了家,近要到家她才發現,後面似乎有車在跟。
看車型,是宗烨的那一輛。
瞿新姜仗着車開不進巷子,付了錢後匆忙跑上樓,摸口袋時才發現鑰匙掉了。她哪裏敢站在門外,生怕宗烨知道她住在這一層,心跳如雷地往天臺跑。
天臺的門虛掩着,她跑了出去,着急拉上生鏽的插銷。
頂上的風很大,刮得她臉疼。
手機忽然響起一陣悅耳的鈴聲,打來的是個陌生的號碼。
瞿新姜連忙關掉響鈴,随後看到了這個號碼發來的短信,問她住在哪一棟樓。
這一圈的居民樓挨得很近,近到似乎密不透風,不少人就是在這樣逼仄的環境裏生活。
她顫着手拉黑了這個號碼,在老舊的水箱後面躲着,順着牆緩緩滑落,蹲下一動不動。
冬天的夜色來得很快,樓頂上沒有燈,她被籠罩在一大片陰影裏。
過了很久,一陣暴力的推門聲響起,她抱緊了腿,把臉死死埋起。
那扇門鏽跡斑斑,插銷看起來也并不結實,門輕易就被撞開了。
高跟鞋着地的聲音緩慢又略顯清脆。
瞿新姜猛地擡頭,看見傅泊冬面色如常地走到跟前。
傅泊冬的卷發還是規規矩矩地撘在一側的肩頭,雙臂環着,垂着眼俯視她。
“我讓你不要亂跑,你躲也就罷了,躲在自家樓上,生怕宗烨找不到你嗎。”
瞿新姜的臉頰上留了袖子的印痕,跑亂的頭發散在肩頭。
傅泊冬彎腰,環起的雙手撐在了腿上,“起來,怕我就夠了,怕他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