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1)
天臺沒有燈, 只傅泊冬手裏照出了一道光束。
四處悄然,連風聲都像是被黑夜吞沒,一切跌入寂靜。
傅泊冬打開了手機的手電筒功能, 她把光照在了瞿新姜的發頂。
瞿新姜抱着腿仰頭看她, 突然委屈得連心口都泛酸, 在看見來人是傅泊冬的一瞬,先前被宗烨吓着的委屈一股腦全湧了出來, 一雙眼随即變得通紅,唇還死死抿着,不想哭出聲。
突如其來的明亮令她不得不眯起眼, 她覺得傅泊冬是那麽霸道又固執, 居高臨下地俯視,只準她怕一人。
她好像真的是個傻子, 不然怎麽會在看見傅泊冬的時候,會覺得安心。
傅泊冬皺着眉,重申:“起來。”
瞿新姜從地上站起, 後背和褲子上全是灰,她還在把下唇咬着, 生怕一松嘴就要哭出聲。
“你不會給我打電話嗎。”傅泊冬問。
瞿新姜搖頭,她不敢。
“他怎麽跟過來的的, 追你的車了?”傅泊冬一下就猜了出來, 她臉上沒什麽表情,手電筒的功能還開着,身上披着一件單薄的外衣, 隐約能看出肩骨瘦削。
瞿新姜甚至什麽也不用說, 傅泊冬就都知道了。
傅泊冬轉身往樓梯的方向走, “我給文家施壓, 文老猜出是文肅星得罪了我,昨天還來賠禮道歉了,但個中緣由,只有文肅星自己清楚。”
其實瞿新姜也明白,宗烨去公司堵她,多半是因為文肅星。
這麽多年過去,宗烨一直跟在文肅星身邊,兩人關系好得不得了。
“文肅星這兩天委屈着呢。”傅泊冬很淡地笑了一聲,“宗烨大概是想哄兄弟高興,所以想把你帶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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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腳步一頓,眸光沉着地朝瞿新姜睨了過去,“可他們忘了,你人是我帶走的,現在還想來搶,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瞿新姜欲言又止,左右都是她惹不起的人,可站在傅泊冬身邊,就是比碰見文肅星和宗烨更安心點。
傅泊冬又繼續往前走,關了手電筒,把手機放進了包裏,她雙臂環起,披在身上的外衣晃晃悠悠,看着像是随時會被風吹掉。
環起了手臂不能推門,她微微擡起腿,用高跟鞋頂開了被風吹起的門。
這姿勢不夠端莊,也不文雅,可傅泊冬有病,她并不像表面看起來那樣禮貌規矩。
瞿新姜在後面亦步亦趨地跟,好似她才是頭一次來。
可能是在天臺上躲了太久,着了涼,她頭昏腦漲地扶着生鏽的欄杆,輕輕打了個噴嚏,耳邊是高跟鞋在樓梯間的回響,清脆而又緩慢。
傅泊冬回頭看她,借着并不明亮的燈光,看見了瞿新姜臉上的病色。
病氣很适合她,是桌上瓷做的擺件,蒼白脆弱。
這棟居民樓已經有一些年份了,樓梯狹窄,牆壁上還貼滿了廣告,寫滿了電話號碼,甚至還有塗鴉,林林總總的字疊在一起,斑駁的髒跡泛着黑。
這樣的地方,瞿新姜以前也是不會涉足的,但一轉眼,她已經在這裏住了三個月。她看向前面人的身影,也許是樓梯太窄太陡的緣故,傅泊冬下樓的姿勢有點別扭。
可傅泊冬還是很平靜,甚是在嘗試習慣,在學習上,她一向很強。
瞿新姜問:“你碰見宗烨了麽。”
傅泊冬扯起近乎要滑落肩頭的外套,“我讓人把他引到別的地方去了,省得他下回還來這裏找你。”
瞿新姜垂着眼不說話。
傅泊冬回頭,“你不會道謝嗎。”
瞿新姜一愣,倒吸了一口氣才讷讷說:“謝謝。”
這裏的老樓一向不會建很高,也不會把資金花在安裝電梯上,步梯并不好走,下樓的過程顯得極其漫長。
漫長到瞿新姜産生了一種錯覺,這裏只有她和傅泊冬兩個人。
傅泊冬輕笑,“你不請我進去坐一坐嗎,快到你住的地方了。”
明明連住在哪一戶都被知道了,瞿新姜卻生氣不起來,像是本來在大路上疾馳的輪胎,洩氣後跑也跑不動了,癟得跟個面皮一樣。
現在的她,在傅泊冬面前哪裏配生氣。
瞿新姜朝自己的口袋摸去,這才想起來,她的鑰匙丢了。
“在宗烨追我的時候,我跑得太急,鑰匙好像丢了。”說完,她小心翼翼地朝傅泊冬看去,總覺得少不了會被嘲弄一句。
“好像?”
瞿新姜只好糾正用詞,“真的丢了。”
“哪裏丢的。”傅泊冬問。
“公司附近,我聽見聲音,可是不敢停下,我怕被宗烨抓到。”瞿新姜看向鞋尖,顫動的眼睫暴露心緒,她并不冷靜。
傅泊冬停下腳步,環着手臂面無表情地回頭,樓梯間晦暗的光落在她不甚愉悅的臉上。
瞿新姜擡眼,琢磨不透對方的情緒。
傅泊冬淡聲:“小孩都知道把鑰匙挂脖子上。”
瞿新姜踟蹰開口:“可我又不是小孩。”
“嗤。”
瞿新姜不敢說話了。
快要走到自家門口的時候,瞿新姜惴惴不安地想,她是跟傅泊冬回去,還是留在這等林珍珍回來。
傅泊冬停得正好,就在她的門前,一定是故意的。
瞿新姜也跟着停下,“那我……”
傅泊冬把手機摸了出來,撥出去一個電話,“我把地址發給你,找個靠譜的,過來換個門鎖。”
她一頓,定定看了那扇鏽紅的鐵門一陣,改口說:“算了,把門也換了,先過來。”
瞿新姜眼都瞪直了,不知道傅泊冬這是什麽意思。
要是連門帶鎖都換了,一會林珍珍還能進門麽。
“鑰匙丢了,要是被有心人撿到,那怎麽辦。”傅泊冬像是學生時候的老師,在平靜的給她出題。
瞿新姜一雙眼因濕潤而發亮,如果是一片黑色的海,大概會波光粼粼。
傅泊冬看着她的眼,也不說話了。
換門的人很快來了,先是撬開了門鎖,然後當着瞿新姜的面度量了起來,似是只知道幹活,一句話也沒有說。
門開後,傅泊冬徑自走了進去,她環着手臂四處打量,眉頭一直皺着,明顯極不滿意。
這樣狹小的房子,面積不及傅泊冬別墅的主卧。
瞿新姜曾也放不下面子住在這樣的地方,可她無處可去,明明能得到林珍珍的收留,已經是天大的好事。
傅泊冬打量的目光極其放肆,似是在衡量這個地方的價值。
這樣不帶遮掩的目光,好像把瞿新姜也看了個遍,瞿新姜站在邊上,隐約感受到一種難言的羞恥。她還是不能像林珍珍那樣,就算跌進了泥裏,也不會覺得羞恥。
“你就住在這裏?”傅泊冬問。
瞿新姜沒有回答,身後是門被拆開的聲音。
傅泊冬從狹窄的客廳經過,朝逼仄的房間裏看了一眼,皺眉說:“太窄了。”
瞿新姜心也承認。
傅泊冬挑剔的目光将這個地方裏裏外外掃視了一遍,冷漠到像是在看着一堆亂石。
“別看了,你又不樂意待在這。”瞿新姜忍不住開口。
傅泊冬回頭,看了她一陣,很認真地問:“那你樂意嗎。”
瞿新姜愣住,有點不堪地說:“我當然樂意,這裏很好。”
房子雖然狹窄,但到處都是生活的氣息。擁擠,卻在林珍珍的收拾下顯得有序而幹淨。桌子太小了,沙發也是舊的,甚至還留着沒洗幹淨的油漬,可一切也不是那麽難以接受。
也不知傅泊冬是真的不嫌棄,還是她太會掩飾,她竟然面色不變地坐在了沙發上,像是要談什麽交易,神色沉着得過于嚴肅。
瞿新姜心一顫,“你不回去嗎。”
傅泊冬自然地說:“門還沒有換好。”
“你這是在監工嗎。”瞿新姜難以置信。
傅泊冬有點意外,“我在等你做決定。”
瞿新姜聽不明白,她覺得人和人之間對于信息的獲取是極不對等的,她不理解。
偏偏傅泊冬好像樂在其中,喜歡讓別人揣度自己的意思,總是懷着一種古怪的掌控欲。
瞿新姜不喜歡打啞謎,從來都是這樣,“我需要做什麽決定?”
“你可以跟我回去,住在更寬敞明亮的地方,然後我把我的秘密告訴你。”傅泊冬說。
瞿新姜怔怔地瞪眼,不信傅泊冬真的會直言自己的秘密。
傅泊冬摸出煙來,卻不點燃,只是夾在手裏輕輕慢慢地撚,“等門換好了,你告訴我你的決定。”
門那邊咕咚亂響,舊的被拆了下來。
拆門的人打電話催促,讓那邊的人趕緊把合适的新門送過來。
樓道裏傳來一陣腳步聲,一個婦人訝異地問:“要換門呀?舊的确實安全性不高,還是換了好。”語氣十分熟稔的樣子。
傅泊冬下颌微擡,示意瞿新姜回答。
在傅泊冬的眼裏,瞿新姜的任何舉動好像都有糾正的餘地,連不回應也是。
瞿新姜僵着身,揚着聲踟蹰回答:“是啊,要換新的。”
婦人沒再說什麽,腳步聲漸行漸遠。
明明這才是她住了三個多月的地方,瞿新姜卻拘謹地站着,她不喜歡這樣,不喜歡傅泊冬過于冷漠和強硬的态度。
過了一會,她猶豫着坐在了一側的單人沙發上,想讓傅泊冬明白,這裏她才是主人。
臨時的,因為林珍珍還沒回來。
傅泊冬看她拘謹坐下,很淡地笑了,“我今晚還要見一次醫生,你和我回去。”
瞿新姜硬着頭皮,“那你應該征求我的意見。”
“我是在征求你的意見。”傅泊冬又說,“我說了,門換好後,你告訴我你的決定。”
瞿新姜心悶得厲害,“可這是你的病,不是我的病。”
傅泊冬撚着煙的手一頓。
剎那間,屋子裏外安靜無聲。
傅泊冬側着頭一言不發地看她,目光說不上是埋怨還是漠然,複雜到讓人極難理清。
瞿新姜又想起了傅家老宅的那一夜,她不能完完全全為自己開脫,雖然那是她的無心之過。
憋着的那一滴淚在眼眶中閃爍,任何風吹草動都能令它湧出。
傅泊冬別開了眼,“不要紅眼,我不打算逼你的,不要讓我改變想法。”
瞿新姜發覺,傅泊冬好像格外見不得她紅眼。
過了一陣,新的門被送了上來,很快安裝完成,門鎖不再需要鑰匙,而是換成了指紋密碼鎖。
瞿新姜走去設了密碼,又錄起指紋,惴惴不安地朝傅泊冬看了一眼,生怕對方也要錄。
安裝的師傅離開,大概是收到了轉賬,沖着瞿新姜說謝謝老板。
“不是我。”瞿新姜尴尬得很,扯着嘴角笑了一下,等看着師傅的身影消失在樓梯下,她才想起一件事,“房子……是租的,房東知道了會不會生氣。”
傅泊冬不以為意,“這你不用擔心。”
瞿新姜怕林珍珍會承擔什麽責任,“可是……”
“是我的主意,我會處理。”傅泊冬說。
和對門的一比,新換的門看起來是那麽格格不入,和滿是廣告塗鴉的牆壁也極不相稱。
傅泊冬還是坐在沙發上,雙腿交疊着,撚着煙問:“你決定好了嗎。”
瞿新姜哪裏敢把門關上,生怕這門一關,傅泊冬就要發瘋。
關起門發瘋,她跑都跑不了。
傅泊冬的模樣看起來冷靜得過了頭,姿态又很自得閑散,過于正常,就顯得很反常。
瞿新姜倒是沒有聽到催促,傅泊冬果然如剛才所言,會給足她考慮的時間。
她猶猶豫豫地投去一眼,虛虛倚着門,手就背在身後,确保傅泊冬一生氣,她可以推門就跑。
和幼時比起來,傅泊冬的耐心确實長進了許多。
面對傅泊冬的時候,瞿新姜有時候懷疑,四年多過去,是不是只有自己沒有長進。
林珍珍是在這時候回來的,大概是在翻找鑰匙,包裏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
瞿新姜偏過頭,看見林珍珍在樓梯下往上走。
快要到門前了,林珍珍才找到鑰匙,一擡頭就看見了瞿新姜。她愣了一陣,接着遲疑地盯向自家的門,這門怎麽看怎麽陌生。
瞿新姜神色很緊張。
林珍珍訝異:“你回來了呀,這是咱家的門嗎,怎麽變了個樣。”
瞿新姜壓着聲說:“剛換了門,我鑰匙丢了。”
林珍珍走到門前,見慣了瞿新姜大手大腳花錢的樣子,對此并不驚訝,但不免有些郁悶,“鑰匙丢了重新配一把就好,哪裏用得着換門,換這門……多貴啊。”話音剛落,她看見了屋裏坐着的人,頓時成了啞巴。
屋裏,傅泊冬很淡地笑了,頭微微一點,是在問好。
林珍珍看了傅泊冬,又回頭看瞿新姜,明白了過來,“門是傅……”話音驟頓,突然不知要如何稱呼。
兩秒後,她幹巴巴說:“是傅總的主意?”
傅泊冬颔首,“這樣安全,丢了鑰匙也不用提心吊膽,是不是?”
“是。”林珍珍繃着臉點頭。
傅泊冬站起身,擡手拉了拉外套,對瞿新姜一擡下颌,“走嗎。”
瞿新姜抿着唇沖林珍珍眨了一下眼,然後跟着走了。
林珍珍連忙問:“去、去哪啊?”
傅泊冬下樓,“去我那,這三個月你費心了。”
說得好像是,把出走的小孩接回家,極其自然,又不容拒絕。
林珍珍心中警鈴大響,“姜姜是我朋友,我們從初中起就認識,怎麽能說是費心,倒是傅總,和姜姜似乎……也不是那麽熟,哪裏好麻煩您。”
傅泊冬腳步一頓,明明站在老舊的樓梯間裏,卻仍是金貴萬分,嘴角微揚,“覃傅兩家是世交,我和她也理應如此。”
林珍珍被堵得不知道從何反駁,覃傅兩家的交情,圈裏誰都知道,盡管她只是在圈子的邊緣,短暫地混了一下。
過了一會,她收到了瞿新姜發來的信息,是新門鎖的密碼。
跟着上了車的人這會兒正摳着指甲,貼着車門拘束地坐着。
瞿新姜心跳飛快,總覺得自己好像成了一個什麽玩意,連選擇的餘地都沒有,被傅泊冬睨上一眼,她就怕了,怕了就靜默無言地應允了。
這種低微,是她從未體驗過的,在文肅星和宗烨面前,她尚且還能找機會洩憤,可在傅泊冬這,她好像連生氣都得悄悄的。
悄悄轉動眼珠子,她看見傅泊冬身側放着一個黑色的密碼箱,像是用來裝什麽重要物件的。
傅泊冬毫不避諱地當着她的面打開了箱子,從裏面拿出了一份紙質材料,不算厚重,但遠遠看過去字密密麻麻的。
瞿新姜回避目光,省得看到什麽不該看的東西。
傅泊冬翻看了一會,又把東西放回了箱子裏,淡聲說:“這可不是我逼你的,我問你走不走,你就跟我下來了。”
經傅泊冬這麽一說,瞿新姜覺得自己像個傻子。
瞿新姜委屈得不得了,她也不知道怎麽了,被傅泊冬用那樣的眼神睨了一眼,就跟着走了,或許是因為傅泊冬破門而入,或許是因為天臺上的那一束光。
車是開到別墅的,門一開,劉姨就笑眯眯地迎了過去。
劉姨躬了一下腰,“小姐回來了,姜姜又來了呀。”語氣輕松,且還夾帶着歡迎的意思。
瞿新姜看見劉姨那雙笑彎的眼就有點犯怵,點點頭進了屋,又從櫃子裏拿出來一雙一次性的拖鞋。
傅泊冬的目光在她腳上停留了一瞬,皺眉說:“劉姨,鞋。”
劉姨一拍腦門,“哎喲,姜姜常來,是該備一雙常穿的鞋。”
瞿新姜心驚肉跳地想,她也就第二次進這扇門,怎麽就常來了。
而劉姨已經從儲物間裏把新的毛絨拖鞋取了出來,放在了瞿新姜腳邊,“碼數應該是合适的,這顏色小姐不喜歡,但我看您穿着挺合适。”
藕粉色。
瞿新姜蜷着腳趾,不知道這鞋的顏色是不是傅泊冬的意思,她想傅泊冬應該不是那麽讨厭這顏色,不然怎麽會容許那件藕粉的裙子挂在櫃子裏。
還是最外層的櫃子,一個觸手可及的位置。
傅泊冬低頭看了一眼,“不是不喜歡,只是不适合。”
“哎,劉姨嘴笨。”劉姨噙着笑說。
瞿新姜不得不穿上這雙鞋,跟着傅泊冬上樓,才踏上了兩層臺階,就看見前邊的人停下了。她緊張地擡頭,險些還屏住了呼吸。
“不用跟我,自在點。”傅泊冬說。
瞿新姜松了一口氣,回頭走到沙發邊上坐下,仰頭見傅泊冬似乎進了房間,才慢騰騰拿起果幹吃。
桌上的果凍和果幹還有很多,傅泊冬大概是不會吃的。
她餓得有點厲害,光吃這麽點果幹不頂飽,捂着胃抿起了嘴。
傅泊冬從房裏出來,走到欄杆邊上垂眼俯視,忽然叫了劉姨一聲。
劉姨從廚房出來,仰頭問:“小姐有什麽吩咐。”
“去給她随便弄點什麽吃的。”傅泊冬不鹹不淡地說。
瞿新姜訝異仰頭,本來以為能在傅泊冬的眼裏,看見一些諸如憐憫和施舍的情緒,但傅泊冬只是很淡地看了她一眼,又回房間去了。
門合上後,瞿新姜收斂了目光,聽見劉姨問她想吃什麽。
她能有什麽要求,哪裏敢有要求,于是搖了一下頭,左思右想跟着走進了廚房。
在這幢別墅裏,她沒辦法把自己當成一位真正的客人,理所當然地享受着服務。
廚房很寬敞幹淨,甚至看不見一點油漬,地上也不見丁點污垢。
劉姨打開冰箱,從裏面拿出食材,一邊說:“小姐總是很在意自己的私人時間,回來後大多數時候都是在房間裏,不要去打擾她。”
瞿新姜眨了一下眼,別說打擾了,她恨不得傅泊冬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在房間裏。
只是,她略感意外,像傅泊冬這樣的,怎麽會把時間消磨在卧室,不應該是在書房裏,看一些令人頭疼的書刊麽。
一個帶着旖旎色彩的念頭浮上心尖,她陡然一震。
她知道傅泊冬有瘾。
面條在熱水裏燙軟,煮熟後,劉姨把它撈起來放在了空碗裏,接着重新煮了一鍋湯。
砧板在刀口下嘚嘚響着,無人說話時,似乎房子裏只有這樣讓人頭皮發麻的聲音。
劉姨壓着聲說:“也不要問小姐在房間裏做什麽,她不喜歡別人幹涉她的生活。”
瞿新姜是不敢的,直勾勾看着鍋裏沸騰的熱水,“她常帶客人回來嗎。”
劉姨略顯意外地擡頭,“不會,小姐在交友上很謹慎小心,極少有交心的朋友,論真正作為客人踏進這裏的,您是第一位。”
瞿新姜并不感到榮幸,反倒還犯起怵來,掌心冒冷汗。
“你應該感到高興。”劉姨笑眯眯的,“小姐從來不允許別人的物品長時間放置在自己家中,不論是帶來的禮物,随行的水,還是穿來的鞋。”
瞿新姜抿起唇,不難再次聯想到傅家老宅的事,在那之前,傅泊冬就已經對別人經手之物格外謹慎,只是那一天誤打誤撞地喝了她遞出去的酒。
所以傅泊冬會用又氣又冷的語氣質問她。
劉姨慢聲說:“這是個好習慣,畢竟人不能用自己善意,去衡量其他的人。”
瞿新姜點了一下頭,目光閃躲地退出了廚房,坐在餐桌邊上等。
過了一會,劉姨把煮好的面端了出來,“慢用。”
瞿新姜握起筷子,緊張地問:“一會兒醫生還來嗎。”她盼着醫生來,這樣,傅泊冬就會多正常一陣。
“會的。”劉姨說,“這是小姐一周前新換的醫生,每一位醫生總是能來得很準時。”
瞿新姜心下一驚,讷讷問:“她……換過幾個醫生?”
劉姨搖頭:“沒有征求小姐同意,我不确定能不能說。”
瞿新姜連忙道:“那就別說了。”她不想因為聽到了什麽而被滅口,很不值當。
吃了面,劉姨讓她上樓休息,說醫生很快就到。
瞿新姜輕車熟路地上了樓,路過傅泊冬卧室時稍微頓了一下,放輕了步子踮起腳來走,生怕傅泊冬知道她路過。
她在房間裏玩着手機,給林珍珍發消息,一邊提心吊膽地注意着門外的動靜。
看起來,傅泊冬的病很嚴重,且不容易治好,不知道一會來的醫生能不能讓她多正常一會。
林珍珍發來消息,頭像擠到了最前。
「新換的門看起來很貴,但是指紋和密碼鎖确實更安全一些,我剛問了房東,房東竟然知道了,還好沒有生氣,你現在到哪了。」
「我在傅泊冬這。」
「她到底想做什麽,怎麽三番五次把你帶走,我們都好幾天沒能一起吃飯了。」
瞿新姜懸着手指,聽見外邊窸窸窣窣的說話聲,大概是醫生來了。
「我不知道,我也想和你一起吃飯。」
「傅泊冬那兒的不好吃麽。」
瞿新姜別扭地想,是太好吃了,好吃到能把她的嘴又養刁,這不是一個好兆頭。
她對這幢別墅的适應速度遠比自己想象的要快,對這裏每個角落的熟悉程度也與日俱增,就好像她忽然又擁有了一切。
這種近乎于虛無的擁有,讓她覺得傅泊冬是故意的,傅泊冬想讓她習慣,再讓她失去。
同樣的苦痛,想讓她經歷兩次。
傅泊冬承認自己有病,所以瞿新姜覺得,這些是傅泊冬會做的事情。
屋外的交談聲戛然而止,醫生大概和傅泊冬一起進入了書房,而劉姨準備的水果,一定也已經遞了進去。
按理來說,醫生得呆上一個小時才走,但是這一回,粗略估算只有十分鐘,醫生就離開了。
瞿新姜坐立不安,走到門邊側着耳朵偷聽,她很慌張,有種預感,傅泊冬會再次出現在門外。
果不其然,門外腳步聲越來越近。
瞿新姜慢騰騰從沙發上站起,門外的腳步聲越近,她的心跳就越是劇烈,一顆心似乎堵上了嗓子眼。她的神經被繃得很緊,在聽見門把擰開的輕微聲響時,險些被當場崩斷。
門打開,傅泊冬站在外面。
傅泊冬的神色并不好,也許是因為沒有卸妝,五官精致得不太真實,好看,卻刻薄冷厲。
醫生在樓下和劉姨說話。
“醫生要回去了嗎?”劉姨問。
“是的,我很抱歉。”
抱歉什麽,是因為傅泊冬的病嗎。
瞿新姜沒有猶豫地轉身,在目光所及之處飛快地尋找一個藏身的地方,她覺得傅泊冬一定是犯病了。
傅泊冬走進了屋裏,往後一靠,用背把門頂着合上了。
瞿新姜飛快地跑到了沙發後面,十指搭着沙發扶手蹲下了身,只露出十根幹淨的手指和一個烏黑的發頂。
就好像小時候在傅家一個人玩的捉迷藏,但遠沒有現在驚心動魄。
那時候傅泊冬是因為不想搭理她,所以才敷衍的讓她找個地方躲起來,而現在,傅泊冬卻在主動靠近。
傅泊冬幼年和現在的身影仿佛重疊在了一起,莫名有種時空錯亂的荒謬感。
瞿新姜恍然發覺,原來從那時候開始,她就已經害怕傅泊冬,出于被對比的恐懼,年幼時候的傅泊冬已經出色得不像其他的同齡人。
傅泊冬在緩緩靠近,停在了沙發邊上,“你躲我幹什麽。”
瞿新姜知道傅泊冬就站在沙發前,于是不敢擡頭,怵于和傅泊冬對視。
然而,她十指搭着的沙發明顯被壓下,昂貴的皮料往邊上微微下沉。
仰頭時,她看見傅泊冬的手壓在了她的手邊。
傅泊冬撐着沙發傾身看她,恍惚中又像是夢回傅家老宅。
瞿新姜猛地低下頭,十指慢騰騰挪開,企圖從沙發上撤離。
可是她的手被傅泊冬抓住了,兩只手腕像是被拷住一樣,被緊緊地握在一起。
拷在手腕上的那雙手有着和傅泊冬本人格格不入的溫熱,似是能将她掌控。
瞿新姜心一緊,眼神湧了出來,稀裏嘩啦地打濕了睫毛和臉頰。沒有哭出聲,她惦記着劉姨說傅泊冬喜靜。
她又哭紅了眼,她是被雨水打濕的紅海棠,無處藏匿。
傅泊冬五指修長,只一只手就能把她兩只手腕牢牢囚住,“擡頭,你躲着幹什麽,是欠我什麽了?”
瞿新姜無措擡頭,迎上了傅泊冬複雜難言的目光。
應該是怨她的,至少那雙眼裏能尋出一分煩厭和恨意,只是除此之外,似乎還有什麽她讀不懂的。
瞿新姜眼梢緋紅,身體因憋着哭聲而一抽一抽的。
傅泊冬忽然提了一下嘴角,“我都沒有哭,你哭什麽,你的難受有我經受的一半那麽多嗎。”
她微卷的頭發因傾身而垂及沙發扶手,身上帶着沒有完全消散的香水味,極淡,卻冷冽。
傅泊冬又說:“如果你失去的,我都能讓你重新擁有,你會感到開心一點嗎。”
瞿新姜企圖掙脫,卻害怕把傅泊冬激怒,連掙紮都像是欲迎還拒,帶着哭腔斷斷續續地手:“我不想要,你讓我回去好不好。”
傅泊冬定定看她,似乎在斟酌。
“要不你再換一個醫生,你去看醫生,別看我好不好。”瞿新姜哀求。
傅泊冬眼底的情緒緩緩褪去,又變得冷淡疏遠,只是握着瞿新姜手腕的五指還是沒有松。
“上次我只告訴你,我有瘾,你知道我對什麽有瘾嗎。”
“我不想。”瞿新姜猛地搖頭。
傅泊冬笑了一下,“你擡頭看我,不要躲。”
瞿新姜戰戰兢兢地擡頭。
傅泊冬用另一只手去拂她臉頰上的淚,用好似不甚在意的語氣說:“是你讓我的生活變得歷亂無章,你怎麽會不想知道。”
瞿新姜不明白,現在傅泊冬達成的,是他們父輩努力了大半輩子才實現的成就,傅泊冬在圈裏不需要向任何人低頭,甚至可以建造屬于自己的財富帝國。
這樣的生活,怎麽會是歷亂無章?
傅泊冬将她襯得這麽卑微窩囊,到底糟在了哪裏?
瞿新姜根本止不住眼淚,淚珠子啪嗒往下落,那只覆在她側頰上的手緩緩擡起,轉而頓在她的下巴,接住了下墜的眼淚。
傅泊冬把掌心的眼淚揉開,用食指勾開了瞿新姜的衣領,看着那個清晰的咬痕緩緩展露。整個疤痕是牙印的形狀,是她在痛苦難忍時為了洩憤而留下的。
瞿新姜露着半個肩,惶恐地仰着頭,腿蹲得發麻。
“起來。”傅泊冬垂視着說,“是你害我變成這樣的,你得補償我。”
一頓,她似乎很喜歡自己的用詞,提了一下唇角,“對,你得補償我。”
瞿新姜站了起來,半個肩微微縮着,鎖骨深陷,“我什麽都沒有,能拿什麽補償你?”
“你幫我治病,我給你你想要的。”傅泊冬說。
瞿新姜氣息微滞,“可我不是醫生。”
傅泊冬把她牽上前一步,又把她按在了沙發上,注視着她說“你是,我說你是,你就可以是。”
或許是說話的人太過篤定,瞿新姜信以為真,好像她真的成了醫生。
瞿新姜坐在沙發上,仍是擡着下颌看面前的人,“那你要我怎麽做。”
傅泊冬揚起嘴角,仍是握着她的手腕,“我說什麽,你照做就是了。”
在瞿新姜錯愕的目光下,傅泊冬垂下頭,溫熱的氣息吐落在她的頸側。
那個年份久遠的疤痕又被咬住,只是這一回沒有皮開肉綻的痛,而是像水蛇一樣,溫潤又緩慢地碾了上去。
**的,溫熱的。
瞿新姜雙目放空呆滞,腦子裏空空如也,身體因害怕而變得僵硬。
過了數秒,她猛地推開傅泊冬。
傅泊冬略微直起了點兒腰,手背從唇上擦過,模糊了口紅的界限,手背被沾染上了一片紅。
瞿新姜沒有低頭,她知道自己的鎖骨一定也被染紅了。
留在鎖骨上的口紅,是打翻在白色畫布上的紅顏料。
傅泊冬并沒有把她的抗拒太放在心上,用很淡的語氣說:“你把我的生活攪得一團糟,我有時候甚至不能好好工作,我每天都很苦惱。”
瞿新姜眸光閃躲着,顫着聲問:“你的生活到底亂在哪裏,如果這算是亂,那……”
“那你也想要,是嗎。”
“我……”
傅泊冬低低地笑,屈起膝蓋抵在了她的腿邊,解開了自己襯衫頂上的一顆扣子,扭頭把淩亂的長發甩到肩後。
“我拟了一份合同,只要你簽了,我能給你你想要的。”傅泊冬似是在蠱惑。
瞿新姜不作聲。
“你要盡快考慮好,為你,為你的朋友,別讓你朋友的生活因為你也變得一團糟,我聽說她很照顧你,甚至因為你換了工作。”傅泊冬用商量的語氣,然而卻像是沒給商量的餘地。
瞿新姜的朋友只有林珍珍了,她很清楚傅泊冬指的是誰。
傅泊冬擡手看了腕表,“十分鐘。”
漫長的十分鐘裏,瞿新姜一句話也沒有說,她的思緒亂成一鍋粥。
在她的視線中,傅泊冬腕表的秒針在緩緩轉動着,一圈又一圈。
時間臨近結束,傅泊冬開始倒計時。
“十、九、八、七、六……”
傅泊冬嘴角的口紅被抹至臉頰,嘴唇在倒數中開開合合。
瞿新姜仰着頭,漂亮的肩頭随着呼吸起伏,“好,但你要靠我治病,合同裏如果有我……不認可的,我有權提出異議。”
“可以。”
然後,傅泊冬握着她的手腕,把她帶回了自己的卧室。
卧室裏,瞿新姜手腕上的力道松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