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瞿新姜從不覺得自己是這麽好面子的人,也極有可能是因為,在以前的生活裏,她根本沒有丢面子的機會。就算是長她兩輩的人,于她面前也是畢恭畢敬的,看的全是她背後的瞿家。
她跟着鈴小铛進了門,渾身繃緊得就像是博物館裏的木乃伊,束手束腳。
胸口那顆心在劇烈跳動着,比回國那天還要慌亂,比起那時候的迷蒙,她現在更多的是害怕,她的面子就像是覆在臉上的一張薄紙,一撕就要碎。
明明裏面開着暖氣,可她周身冷到止不住發顫。
瞿新姜掐緊了拳頭,猛地轉身,在服務員恭敬的迎接聲中,撞上了一個人。
随即是啪的一聲,那人的手機摔了個響。
鈴小铛回頭,本來還想問瞿新姜想去哪裏,在撞見迎面進來的那張臉時,倒吸了一口氣緩緩退開了,她手心全是汗,着急地朝瞿新姜看。
瞿新姜撞上了文肅星,文家大少,一等一的尊貴,今天包場的就是這一位。
手機屏幕着地的那一瞬,門裏門外一片死寂,不是什麽特別貴重的東西,但它主人很貴。
瞿新姜迎上文肅星的目光,氣息驟急,幾乎是目光觸及的那刻,她倉皇退了一步,眼裏的慌張無處遁逃,有一縷隐隐綽綽的火在其中燃燒。
服務員捧起那部臉朝下的手機,雙手呈上,“文少,手機。”
屏幕上全是裂痕,跟蛛網一樣,蜿蜒着,裂進瞿新姜的心裏。
瞿新姜知道她遭殃了,一是這個手機她賠不起,二是這個人她不想見。
在回國的這三個月裏,她找過文肅星,本來是想請求幫助,雖然說以前關系一般,但好歹也能稱作是朋友。
她用自己簡單的思想來揣度文肅星的想法,覺得文肅星大概會幫她,可沒想到,文肅星回了她消息。
「我睡你一次,給你兩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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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什麽時候受過這樣的侮辱,當即拉黑了文肅星的號碼,然而這文家的大少卻換了個號碼問她,還好心的漲了三百塊。
瞿新姜的手腕被握住,文肅星朝她傾身,兩根手指把服務生掌心的手機捏起,“真巧,你跟了誰,誰帶你進來的。”
今晚能進這扇門的,除了收到邀請的網紅,就只有各位大少千金身邊的人,他自然而然地覺得,瞿新姜拒絕了他,卻跟了別人。
瞿新姜猛地甩開他的手,想要從衆人的夾縫間擠出去,憋悶還混淆着低俗香氣的空氣讓她有點窒息。
文肅星卻扯住了她的頭發,服務生見狀堵住了門,知道文少不想讓這女的出去。
瞿新姜低着頭,似乎周圍的人都在注視她,她面色慘白,頭發遮了小半張臉。
“你跟誰來的?”文肅星又問。
剛才檢查請柬的兩名服務生面面相觑,其中一人說:“文少,這位似乎是請來的主播。”
在這個圈裏,含着金湯匙高高在上的富人們,總是把網紅粗糙又随意的和某一類人混為一談。
文肅星鄙夷地笑了起來,撥開瞿新姜遮在臉側的頭發,“你不是挺傲的嗎,當初不答應,是因為想自力更生嗎?這确實是一個好法子。”
跟文肅星一起來的人也認出了瞿新姜。
宗烨跟看熱鬧不嫌事大一樣,對着堵門的服務生說:“新來的?沒見過咱們瞿家千金嗎,瞿小姐以前回國的時候也來過幾次,堵着門幹什麽呢,沒點眼力。”
堵門的服務生聽不出話裏的意思,猶猶豫豫的,想想還是撤開了點兒。
文肅星捏着摔碎的手機,“你打算怎麽還我?”
瞿新姜沒吭聲。
文肅星徑自把手伸到了她的包裏,一通亂摸,把她的手機拿了出來。
一樣是新出的款,頂配,只是顏色不一樣。
瞿新姜被扣着肩,根本躲不了,連忙伸手去搶,“你還我!”
文肅星不以為意地說:“既然還不起,用你的來換,我不嫌這是你用過的。”
“我怎麽不知道你還兼職當土匪了?”瞿新姜咬牙切齒。
文肅星甚至還聳肩,“是啊,所以你今晚別想走了。”
門外陸陸續續又停了幾輛價值不菲的車,可見來的都是圈裏的有錢人。
大年初一,這個年還挺熱鬧。
瞿新姜不想像瘋子一樣拼了命掙紮,也丢不起這個臉,她覺得宗烨是故意不讓人堵門的,好讓來的人都看得見她顏面盡失的樣子。
“不鬧了?”文肅星挨近她的耳朵,緩緩說:“趁我還對你有點興趣,你不要惹我生氣,瞿漛的女兒,我還是想睡一睡的。”
瞿新姜咽下了這口氣,胸膛裏像是藏了一顆定時炸彈,狂躁的心跳是在倒計時。
她被迫跟着文肅星進去,從鈴小铛身邊經過,鈴小铛悄悄勾她的手指,被她冷冷拍開。
鈴小铛哪裏料到會有這一出,回憶剛才幾人的對話,似乎瞿新姜還和文家大少是舊識。
人是老板囑托她帶來的,她惹不起文肅星,又怕給了她邀請函的老板被禍及,連忙打了個電話。
電話那邊的人似乎也很疑惑,惴惴不安地說:“這件事先不要在文少面前提,他不問,我們就裝作不知道,這小主播怎麽還能和文少認識啊?”
包間裏,剛和鈴小铛通話的男人連忙把手機放下,略帶歉意地走回卡座:“傅總不好意思,剛處理了點私事。”
沙發上的女人睨了他一眼,姿态放松地倚靠着,雙手撘在膝上,指間細長的女士煙燃起朦胧的煙。
傅泊冬看合作夥伴時,總是用着一種審視且冰冷的目光,似乎并不太平等,但沒有人會在她面前表達自己的不滿。
她點了一下頭,長卷發蜿蜒着撘在肩頭,卻不帶一絲旖旎,眼窩深陷,鼻梁高挺,五官立體得混着一絲淩厲。
程帆在傅泊冬這樣的世家千金面前,恭敬得過于拘謹,他費了不少勁才能和對方談合作,還是處于非常被動的地位。
傅泊冬不會過問旁人私事,但程帆的臉色顯然變得太快了,剛剛還能有條不紊談合作的人,現在眼珠子四處轉,一副藏不住事的樣子。
她覺得應該不是因為她提的條件太過苛刻,很少會有人對她的提議作出反駁,她能給出的,往往是最好最适合的。
“怎麽?”
程帆長了一副老實人的面貌,實際上也是個憋不住話的,早折服在傅泊冬的魅力下,被她這麽一問,恨不得全盤托出。
“我帶來的人似乎沖撞了文少文肅星,現在被帶走了。”
傅泊冬抖了一下指間的煙,“你擔心你的人,還是擔心自己。”倒是一針見血。
程帆不自然地說:“都怕,我怎麽敢惹文少啊,可人又是我讓人帶來的,我……”
傅泊冬把只抽了兩口的煙撚滅在缸裏,站起身,“我正好要去見見肅星。”
程帆頓時會意,連連開口:“多謝傅總,多謝!”
“你的人叫什麽名字。”傅泊冬回頭,拉了一下披着的外套,手環在胸前。
程帆沉默了一會,他很少特地關照誰,只是這個新人實在是長得太好了,氣質也很突出。他甚至沒有細看瞿新姜的資料,以至于連名字都不記清,只模糊記得對方的長相。
傅泊冬等着他回答。
程帆含糊回答:“好像姓瞿,瞿什麽姜。”
他格外留意傅泊冬的神情,在他提及“瞿”字時,傅泊冬只是擡了一下眼皮,可在他把“姜”吐出嘴的那一瞬,傅泊冬的臉色沉了下來。
傅泊冬用一種近乎盤問的語氣說:“瞿什麽姜。”
程帆琢磨不透她的意思,“我讓一個小主播帶過來的,是公司的新人,我看她長得挺好的,唱歌也好聽,想讓那小主播多帶帶她。”越說氣越不足,因為他看到傅泊冬很平淡地笑了一下。
傅泊冬很少會笑,讓人有一種錯覺,世上沒有人可以取悅她。
然而傅泊冬的嘴角卻勾了一下,近乎無情地提了一提,又摁了下去,“新人主播?什麽時候簽的。”
程帆并不敢隐瞞,因為傅泊冬突然提起的興趣,他甚至覺得心驚肉跳,“今天剛入職,還沒正式簽。”
傅泊冬平淡地問:“瞿新姜?”
程帆想了想,點頭說是,接着更加心驚膽戰,想不通傅泊冬怎麽會認識公司剛來的新人。
傅泊冬抱着手臂,以一種防備拒絕的姿勢站立了很久,她慢聲說:“程總可能對廉城不太熟悉,沒見過瞿漛輝煌的時候,也沒有聽說過瞿家那位一年才會回一次國的千金。”
看着傅泊冬走遠,推開的門自動合上,程帆頭暈腦脹地想,瞿漛和瞿家的千金,心想怎麽會這麽巧。
他是年前才來廉城接手公司的,倒是知道瞿漛,卻因為出身和財力,和這圈裏的人有點格格不入,對于瞿家知之甚少,甚至連瞿家的孩子是不是女孩也不清楚。
另一邊的包廂裏,瞿新姜面色沉沉地坐着,面前擺着十只盛滿酒的酒杯。
“你要是能喝完,這事兒咱們就揭過去,你的手機我就不拿了,我也不是不講理的人。”文肅星把那粉紫色的手機輕飄飄地放在酒杯邊上。
瞿新姜擡不起頭,這包廂裏得有七八個老熟人,有一半的人曾拒接了她的電話,現在想來也許是文肅星授意。
門陡然打開。
“不等我?”一個熟悉到令她戰栗的聲音自遠處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