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可是瞿新姜需要錢,在大洋另一邊的房子已經退了租,原來房子裏的首飾和衣服全拜托房東拿去賣了,用來當這個季度沒有交上的房租。
那時候她覺得以後肯定是會回國的,瞿漛也沒有給她買房的意思,她就租了房子住,沒想到到底還是回國了,只是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樣。
這些年在瞿漛的放任下,她甚至沒有苛求過自己,在物質上更沒有受過任何的委屈,住的是市中心的花園大平層,貴得離譜。
打給房東時,她礙于面子,很難把退租和用房子裏首飾衣服抵消的事說出口,還是林珍珍替她說的。
林珍珍說得很小聲,怕傷到她那脆弱到跟玻璃紙一樣的自尊心,在得到了房東的同意後,又一遍遍道謝。
看林珍珍低眉斂目的說話,瞿新姜摳着回國前做的美甲,煩悶又慌亂,她甚至不敢想象,林珍珍這些年過的是什麽日子,才養成了這樣的脾性。
很久以前,林珍珍的父親也算得上廉城裏的富豪,只是後來公司的經營出了問題,母親又生了重病,處境一落千丈。
瞿新姜把這些年她在國外做過的事在腦中過了一遍,臉上失了生氣,像是回光返照。
瞿漛根本不會管她在國外做些什麽,不要求她大有所為,也不會像別人的父親噓寒問暖,他們就真的只是在維持一種單純的金錢關系,一個管給,一個管收。
以至于瞿新姜根本沒有缺過錢,在同學兼職打工的時候,她在買昂貴的新裙子,在同伴忙于論文的時候,她在各種酒會裏走動,她把論文丢給代寫,用昂貴的禮物換取老師的寬容。
她學音樂,是因為這玩意不需要動太多的腦子,只需要嚎幾嗓子就好了,甚至連筆都不用握。
在腦海裏捋了一遍,瞿新姜看着杯子下壓着的那幾張錢,慌亂得有點無措,她不知道她能幹什麽。
她好像,什麽都不會。
昨晚喝酒喝得太晚,後來林珍珍煮的泡面她也沒吃上幾口,餓得胃實在是疼。
如果是從前,她大可以把醫生叫來家裏,連一步路也不需要多走,就能享受到醫療服務。
然而現在呢,打車去醫院和挂號的錢,足夠在林珍珍的泡面裏再加上好幾塊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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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錢這個念頭譬如千百只螞蟻在啃咬她的心頭,她渾身發麻,露在外的手腳和脖頸一片冰冷,總覺得自己像是一只吃血的螞蟥,賴在林珍珍的家裏,攫取林珍珍的養分。
就算沒有閉上眼,她眼前也會忽現林珍珍在廚房裏熱泡面的樣子,還有對方留下錢時的小心翼翼。
這三個月裏,她用着這裏的水電,洗澡時會放滿缸的水,在林珍珍不在時,會把家裏的燈全打開,她學不會節省,而林珍珍也從不會指責和要求她,只會在查看水電費用時,遮着手機悄悄的看。
瞿新姜頓時陷入了惶恐和不安。
就在她坐着發呆的時候,手裏的手機忽然震動了一下,她吓得差點丢了出去。
林珍珍發來信息。
「你會煮面嗎,冰箱裏還有肉和雞蛋,或者你可以點一份外賣,桌上有我留下的錢,今天走得太急,沒有給你準備午餐,不好意思。」
瞿新姜有點生氣,不知道林珍珍為什麽要說不好意思。
林珍珍又發來信息。
「我新換了一份工作,現在不方便看手機,你如果醒了,就回複我一下吧,」
瞿新姜定定看了很久,才動了動手指頭,發了“醒了”二字。
「好哦,那你今天要做什麽呢。」
瞿新姜沉思了一陣,打字問。
「一般在哪找工作?」
林珍珍大概是怔住了,過了好一會才回複。
「看來時代真的變了,你都想找工作了,我本來還想偷電瓶養你呢」
「唔。」
「我把這個網站推給你,你可以看一下,但上面騙子很多,你看到有喜歡的,可以發給我,我先幫你篩選一下,我有火眼金睛。」
瞿新姜放下手機,走到了盥洗室,本來只是想簡單洗漱一下,可站在鏡子前時,卻發覺鏡裏的人有點陌生。
蒼白,瘦弱,頭發油膩,臉上沒卸的妝有點髒。
她幹脆洗了個澡,洗完從林珍珍的衣櫃裏找了一身幹淨的衣服,然後打開林珍珍給的網站,嘗試找一份看得過眼的工作。
網站上信息很雜亂,她面帶嫌厭又慌亂地翻看,最後停在了一個招主播的頁面上。
要會唱歌,能跳舞,人美,聲甜。
瞿新姜定定看了很久,擡起的手指甚至有點顫,盯了有半個小時才和對方詳談,實在是不想麻煩林珍珍了。
對面的人倒是很熱情,讓她發了照片,最後甩來一個地址,說是如果可以,最好能來公司試試麥,帶她參觀公司的環境。
地址倒是很近,步行穿過地下大概需要十五分鐘。
瞿新姜把包背上,臨出門時定定站了一會,很幹脆地那幾張已經用不了的銀行卡全丢進了垃圾桶。
咔噠幾聲,她那些燦爛的過往也全成了垃圾,跌進了桶底。
她不太會說話,更別提讨好直播間的觀衆,但她的長相實在是太好了,就算不開美顏和濾鏡,也已經很出衆,歌唱得也不錯,于是從面試到入職,她竟然只花了不到三個小時。
公司裏不乏漂亮的女孩男孩,偌大的平層被切割成數不勝數的直播間,每個直播間的擺設都不一樣,然而卻精致得像是同一個流水線出來的。
陳梨給她化妝,手上的動作已經非常的熟練,這一天裏也不知道要給多少個人畫。
瞿新姜迷茫地坐着,看着陳梨給她畫上了一個非常清純的妝,和她去蹦迪時自己畫的濃妝截然不同。
眼尾是暈紅的,鼻尖也點了腮紅,又白又粉。
陳梨吹了吹刷子,溫和地說:“其實這裏的主播大多喜歡自己化妝,你以後也可以自己畫,只是我覺得你這樣更好看。”
瞿新姜從來沒有畫過這樣的妝容,鏡子裏的自己陌生又熟悉,她看見自己點了一下頭,眼尾和鼻尖像是哭過的,看着怪委屈。
公司會扶持新人主播,讓一些已經小火的去帶,好混個臉熟。
那個不認識的小火主播隔着攝像頭沖她笑,說着一些俏皮的話,好像兩人分外熟絡。
瞿新姜不是一個怕生的人,以前有錢就有了交際的底氣,所以後來養成了個自來熟的性子,和誰都能說上幾句話,只是常常高高在上,讓人聽後不大愉悅。
直播間有不少人在觀看,瞿新姜很難像這個主播這樣,扯着一張笑臉哄粉絲打賞,故意用能掐出水的聲音回應公屏上飛快刷過去的騷話。
當慣了驕縱的富家千金,就算是在三個月裏認清了自己落魄的事實,也很難低得下這個頭,來當主播似乎已經耗盡了她看林珍珍吃剩面時,那突然高漲的愧疚和急切。
鈴小铛捂着胸口朝攝像頭靠近,姿态欲拒還迎,笑着說:“我妹妹害羞着呢,以後大家關照着點,她唱歌可好聽了,你們要是哄她開心了,她能唱給你們聽。”
說着,兩個火箭刷了過去。
鈴小铛捂在胸口的手一擡,虛虛掩在微張的嘴前,“謝謝哥哥,這麽想聽我妹妹唱歌呢?”
她使了個眼色,笑完了眼,“妹妹唱一個呗。”
瞿新姜的神情有點僵,她對公屏上快速刷過去的調侃非常熟悉,熟悉到可以張口即來,這些刻入肺腑的話,是她以前調戲會所公主少爺們常說的。
脊背随即發涼,寒意順着脊骨蹿到了頭頂。
瞿新姜再一次深刻的意識到,那些紙醉金迷的過往已經遙不可及,所有的一切都随着瞿漛煙消雲散。
在鈴小铛略帶催促的眼神下,她唱了一首歌。
沒有太多的情感,甚至平淡到可以稱作是敷衍,偏偏取悅了剛才打賞的粉絲,粉絲手一點,又送了個火箭。
白天看直播的人少,鈴小铛很早就下播了,說是晚上再來。
瞿新姜疲憊地退了,在下播之後,她收到了鈴小铛發來的好友請求,同意後接着又收到了一個紅包。
「今天你唱歌拿的火箭錢,是粉絲投在我這邊的。雖然下個月才結算,但我記性差,下個月搞不好就忘了,今天就全轉給你吧,就不對半分了,以後火了可不要忘了我哦。」
三個火箭,拿到手的足足有四千五,這一筆錢其實是沾了鈴小铛的光。
瞿新姜一愣,給鈴小铛退了一半回去。
「今晚一起去吃個飯吧,為我們的友誼幹杯,以後我們就是好姐妹了。」
鈴小铛不但沒收她退回去的錢,還要請她吃飯。
瞿新姜想了想林珍珍的下班的時間,回複消息:“去哪裏吃?”
「到了你就知道了,好地方來着,我吃過一次就念念不忘,但你記得要穿好一點。」
穿好點似乎沒有什麽問題,畢竟在她以前的世界裏,攀比是常有的事情,也見不得身邊的朋友比自己差。
鈴小铛現實裏的五官并沒有美顏後的精致,但差別不算太大,至少一眼是能認出的。
等到了地方,瞿新姜才意識到有點不對勁。
瞿新姜跟着鈴小铛走到地方,身側是會所富麗堂皇的門。
鈴小铛壓低了聲音說:“其實是程總托我把你帶過來的,今天這裏被包場了,包場的大老板請了很多網紅過來,我覺得你可以來認識一下人,別怪我沒提前跟你說,這不是怕你不肯來麽。”
瞿新姜想起鈴小铛不久前說要和她做好姐妹,原來這個姐妹是可以兩肋插刀的姐妹,一刀從後背捅到前胸。
好刀,好姐妹。
“安心啦,”鈴小铛攬住她的肩,“等散場我把你安安全全帶回家,就當是出來玩兒。”
瞿新姜動了動嘴,最後還是什麽也沒有說,這種游戲她見過太多,只是第一次以這樣的立場參加。
她認得這個地方,以前是來過的,在踏進門後,她幾度想回頭,有種強烈的預感,她會在這裏碰見老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