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新婚樂事美不足
新婚三日按規矩新娘要回門,錦娘在娘家遠在南京,便依成婚時的禮節到張奶奶家去。
衛虎早早雇了兩頂轎在門口候着他們起身,錦姐到了門首一見那轎,就不心喜,問:“家中沒有車馬嗎?”
衛虎說:“奶奶要坐車,我叫去。”就回了轎子,重叫了車來,在門口等車這陣那附近的人都紛紛探頭來看他們,朱秉杭和錦姐都是見慣人的,也不怕人看,朱秉杭還同鄰人點頭打招呼,鄰人都不敢應聲只幹笑笑又各自走開了去。只有幾個婦女盯着錦姐的打扮滿眼都是驚羨,錦姐沒來得及同她們招呼,衛虎叫了車來,兩個登車一路往張府去了。
張奶奶和張大人一大早就等着了,喜滋滋請了進去,家下早擺好了茶盤果品,見過禮說了幾句家務事上的話,張奶奶借口去督廚叫了錦姐一道,兩人到了內房裏,張奶奶拉近了問:“好孩子你是通事的人,你也別怕羞,你同我講講我那傻兒可曉事嗎?”
錦姐噙着笑點點頭,“姨母多慮了。”
“那就好,那就好,我還擔心他成婚是個虛幌子。”一面讓人去櫃中取了一大包藥,叮囑錦姐道:“這是我請王府太醫開得坐胎藥,你一天兩副喝下去,不出半年肯定能有好消息。”
錦姐讓鈴兒接過去,嘴裏答應着,心中不以為然,想懷孕是緣的事兒,我是進門做奶奶的,
又不是配種的急什麽?張奶奶又絮叨了半日,嘆說:“我一生沒能生養,杭兒就是我親兒一樣的了,你們早生貴子我就算抱上孫了。”
錦姐由此想起自已的姨母來,想必也盼着自己早得貴子呢,一時對張奶奶的想法也抱以理解,說:“姨母放心,我們身體好年紀輕,子嗣不用愁的。”張奶奶聽了眉歡眼笑,摟着錦姐不撒手,
用過了飯,張奶奶本要留他們住一夜,不料衛虎來報說,“山上的師父來了,城中的沈大人也來了,都在家中坐着等給公子賀喜的。”
兩人便急急趕将回來,廣寧子在正上坐着,宜風同沈澄要左邊坐着,幻境在右邊坐着,衛嫂進出待茶。
朱秉杭一進門就向師父和師兄行禮,錦姐也跟着見了禮,廣寧子說:“公子已是還俗了不必行這樣大的禮。”一邊說一邊扶起來,叫宜風送上禮物,朱秉杭打開一看是幾本經書,笑說:“這書來得好,我在家這幾日正愁沒書看呢。”
宜風說:“你身在俗世還看這書做什麽?”
朱秉杭說:“随便看看,身在俗世難免迷惑。“
宜風看着他嗟嘆了一聲。
朱秉杭又跟沈澄敘禮,錦姐問:“你怎麽今日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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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澄說:“前兩日在件案子,我下鄉去了,今日才回城,。“說着也遞上禮物,打開是一對玉如意,朱秉杭說“這個意頭好極了,謝大人厚賜。”
錦姐摸着東西也沒道謝,夫妻倆又到幻境面前,剛要見禮,幻境就躲說:“使不得,使不得,我受什麽禮。”
朱秉杭說:‘來者是客自然受禮。“
錦姐拉住她的手,打趣說:“你該受媒人的禮才對,沒你引見我們能相識嗎?這玉泉觀中的弟子以後就仗着您了。“
幻境嗔了她一眼,當着人臉也羞紅了,“讓你胡說,我要掐你的嘴!“兩人圍着椅子打鬧起來,宜風在一旁看不下去,對朱秉杭道:”你帶我和師父去家中轉轉。“
“哦。“朱秉杭領了他們前去,沈澄是個精細人為避嫌也跟着去了。
錦姐和幻境坐在廳裏說說笑笑,大吃大嚼,無話不談一絲忌諱也沒有,說郭五爺,問韓裏正,又牽帶上朱秉杭和沈澄來,鈴兒一人姑娘家在旁聽得頭都擡不起來了,衛嫂添水聽了幾句也覺着不堪入耳,心道,我家是宗府高門怎生娶進這樣一位奶奶?以後若出了醜事面上怎麽過去?這不是娶親倒是招禍。心中想着面上就露出态度來,換盤子放得重了一點,添水也灑漫了一片,錦姐倒不多心,還恐她是連日來累了,說:“嫂子,你也不必伺候了,幻師父不是外人,你坐着歇歇去,晚間來灑掃就是了。”
衛嫂應說:“那我忙飯去了。”
“轉來。“錦姐吩咐道:“今日有客來,也不用你張羅,少油少鹽沒糖沒鹽的,你讓衛虎去酒樓叫桌席來,有南邊的金華酒或惠泉酒買兩壇回來,我見天要喝的。”
衛嫂笑回:“奶奶糊塗了,來了四位客,三位都是師父,吃什麽席呢?我整一桌素菜,兩壺米酒就得了。”問幻境,“師父是吃餅還是吃馍?”
幻境看向錦姐,錦姐發話,“我與這師父還有沈大人都是不吃齋的,你只讓衛虎去辦吧!”
衛嫂心想這又得幾兩銀子出去了,但她也不敢違錦姐的話,答應着出去了。
幻境見衛嫂走了,與錦姐說:“我看你家這仆婦是個有主意的,不大調停。”
錦姐笑道:“沒主意的人也不好理家,憑她去吧,她和男人幾年來守着這個家也不容易是頂頂忠厚的家下了。”
朱秉杭帶着衆人在亭中坐了,亭下也有方清池,養着幾條錦鯉,亭中挂着琉璃燈,不遠處梅樹邊有彩繩結的秋千架,沈澄看着比自家衙裏那窄癟癟的地方不知整闊了多少,遂真心為錦姐高興。宜風看着這精致的地方,處處透着繁俗,又見朱秉杭骨秀神清還是與以前一樣,心中堵得慌不住的嘆息。只廣寧子神色如常,點評了一番風景,又說了說匾聯,直至紅日西沉,也将園子細細觀賞了一回。
晚間大家在廳上圍坐,半桌是荦半桌是素,廣寧子用了杯米酒,吃兩個白馍,便起身告辭,朱秉杭說:“天色已晚走到哪裏去,師父難得家來,千萬多留兩日。“
廣寧子說:“八仙宮的鄭西約我好幾次了,此次進程我與宜風且會他去,你在此人間好好享用,咱師徒日後再見。“
朱秉杭便讓衛虎去雇車,廣寧子推辭說:“我與你師兄走得路,不用勞動管家了。“
朱秉杭一直步送至巷口,沈澄與錦姐說,“這個所在甚好,妹妹在此我很放心,別的話兒也沒有,只願你們夫妻恩愛,白頭偕老。”
錦姐聽來也是他老生常談的話了,彼此心知只是微笑,讓沈澄等一會子。自家回房取了個小包趁着眼前沒外人塞到他袖中,沈澄覺得沉甸甸的納悶,“這是什麽?”
錦姐推着他說:“沒什麽?你家去再看吧!有空常來看我!”也不等朱秉杭送人回來就讓衛虎送他,沈澄坐着來時的官轎走了,不幾步遇見朱秉杭匆匆在轎中照了個面說了聲留步,出了巷口打開包裹一看白花花幾個大銀錠也有百十兩,沈澄想起前事不自覺又滴下淚來。
朱秉杭進門就問,“你怎麽讓沈大人走了,我也沒能說上話。”
錦姐說:“有什麽好說的,早早讓他家去,我們收拾了睡覺。”
幻境在旁邊聽得沒忍住房“撲哧”一聲笑,錦姐朝她擠眼說:”你也上房安歇吧!明日我們再說話。“
衛嫂進來收拾碗筷,錦姐讓鈴兒留下幫忙,自己同朱秉杭回房去了。
一夜無話,次日朱秉杭早先起來在園中散了一回步,又到書房将師父送得經書翻開,一時又入了定。
錦姐照舊睡到日頭高高,起床同幻境吃了飯,喚衛虎來吩咐說:“你先雇輛車來,我同幻師父也游游西安府,我聽聞曲江雁塔都是好景致。你把昨日的酒打上兩壺,白馍我不要吃,油餅和臘肉帶上一籃,到時游到林間怕沒有酒家哩。”
“敢問奶奶自個兒去,還是同公子去?”
“公子他自幼見多了,不要去,我自已去。“
衛虎就為難說:“奶奶,這景致雖好卻沒有女人家攜酒觀游的理,等元宵節放夜,讓公子帶着奶奶去吧!”
“你這話差矣,我大白天不去,摸黑去幹什麽?我游過南京,逛過濟南,如今到了西安有什麽走不得?你莫多話,你今日先給我雇車,這幾日我再交個差給你,你去買輛馬車家裏,不然也怪不方便的。”
衛虎遲疑着不敢答應,跪下道:“奶奶,這買馬車少說百兩銀子,一時買來日日要口料,一月少說三兩,一年就是幾十兩,不如雇着車使吧!”
錦姐說:“包一天車也要一兩銀子,我日後用車的地方多,為何不買?咱們這樣的人家時不時出去雇車像話嗎?”
衛虎也不好強辯,錦姐安撫他說:“若是銀錢的事,我還有幾樣舊首飾,回頭當了家中使用。”
衛虎慌稱,“不敢動奶奶的梯已,等我禀過公子,該買就買。“
“既如此你們在家慢慢商量,你先雇車,備東西去吧!“
衛虎嘆了口氣,沒奈何低着頭出去了,先尋到書房與朱秉杭詳實說了,本想公子立個主意,誰知朱秉杭聽完,平常道:“奶奶既說了你照辦就是了。“
衛虎急得跌腳,“好公子,你在山上幾年難道是呆了,這買車馬只是錢罷了,咱家也不是應承不起,那游曲江賞花坪的是什麽女人您不知道嗎?哪個良家女子混到那地方去?”
朱秉杭是有大見識的人,豈會拘泥于這些,絲毫不介意道:“不妨事,你讓她去。”
衛虎沒了主意,只得到廚下讓衛嫂打酒裝飯,衛嫂聽得這個事故,驚得碗都打碎了,“不成事,不成事,沒有這樣做奶奶的人。”
衛虎讓她別嚷,“公子點了頭,我們不同意有什麽用?為今之計只有我近跟着不讓出差池了。”
衛嫂将東西都裝好了,秋風黑臉地送上了車。
錦姐同幻境先到了曲江,因是冬天那水面都結了冰,兩岸的柳樹光着枝丫倍顯疏落,天高雲淡西風蕭瑟,時不時有幾只寒鴉掠過叫聲凄惶,錦姐是喜熱鬧好繁華的人,看到這副冬景只覺怆然,又想起在華山上擔柴種菜的日子,同幻境說:“你我從山東相識到現在雖才三年,我覺得竟過了半世了,我做夢也想不到竟成了朱奶奶。”
幻境也有感道:“奶奶你是有福氣,有造化的人,濟南鳳翔兩回落難都是我經見的,如今苦盡甘來我打心裏為奶奶高興。”
錦姐問:“你瞧着我這日子能過多久?”
“夫妻的日子自然是天長地久喽!奶奶怕不是還有別心?我昨日看你給沈大人東西,你到底顧念他不能忘情嗎?“幻境疑惑。
錦姐搖搖頭:“我要顧念他當初也不上華陰找你了,我與他的情多了,有的情能忘,有的情不能忘。朱家雖好我到底有些恍惚,病中許了他夢中嫁了他。“又面向東南極目遠眺只見隐隐群山,開口道:“人說西北望長安,可憐無數山,今日我東南望建康,也只見群山,指望将來攜夫帶子也能回去一趟,不枉家人養我一場。”
“奶奶能這樣想就好極了。”
兩人在岸邊走了一圈,也沒見幾個人,聽着前頭大雁塔人聲熙嚷,便也跟着過去了,慈恩寺前擺滿了各色攤子。有賣茶的,賣酒的,賣麻花馓子的,還有賣絹花手絹的,更多的是賣香燭的,錦姐和幻境徑直走到塔前,擡頭看七層高十丈寬真是巍峨雄偉,剛要進去一個胖和尚攔住要香錢,衛虎上前給了幾十個錢,那和尚便放他們進去了,塔內光線暗暗的,青磚鋪地,頂平底闊,兩邊黑漆漆豎着書法碑刻,還有個老頭是賣拓文,見他們一行兩個女人倒沒上來招攬生意。東邊塔壁有木梯,經年磨損積了一層包漿,滑而有光,那紅漆只剩斑駁了,上得第二層還是頂平底闊,四面多了窗口,那冷風呼呼的朝內灌,接着上三屋,上四層,并沒有什麽不同只是風越來越大,塔內空空,四壁粉牆都掉落了,有些墨色不一字跡,有詩文有白話,還有塗鴉亂筆。錦姐看了一回那詩要麽是寫自已懷才不遇,要麽是寫自已到此一游,偶爾也有思鄉感懷的,多半是些打油詩,錦姐登到頂樓只聽四面風響,探頭想看看景色,風吹得眼都難睜開,近處全是錯落的黑黃屋頂,遠處就是曲江了,錦姐看了一會兒被冷風吹得頭暈,回身緩了一會兒才下樓去,心中覺得大沒意思,跟幻境說:“這西安雖是大城到底厚沉,看着悲重重的,不像南京濟南水色明朗。”
幻境說:“西北地方是這樣的。”
衛虎說:“奶奶來得不是時候,這嚴冬時節有什麽好看呢,等開年三月桃紅柳綠,曲池春宴,數不盡的風致,您再上塔四面風景美不勝收。”
“真的呀?”錦姐喜說:“那我開春再來。”
衛虎聽了悔之不疊,恨不得自己抽嘴巴。
到了門口,錦姐買了兩包糖炒栗子,找了個茶攤坐着,把自家帶的酒水油餅給攤主去爐上熱了,也要了壺棗茶,說明了多給茶錢。錦姐連吃了三碗熱酒才熱過身來,又同幻境卷着餅吃,一面看來往的行人,各色的生意,說些不着邊際的話,那行人也有看她們的,錦姐和幻境都是老辣的人,也不怕人看反而對着人評頭論足,也有幾個光棍想上來搭話,被衛虎在旁邊眼睛一瞪都住了腳不敢上前。
錦姐吃得頂飽喝得醺然同幻境相扶着上車回家,衛嫂接着進了門,見錦姐這樣一副情懷放浪的樣子着實愕然,錦姐嘻笑着與她打招呼,帶醉上房中去了,朱秉杭見她回來放下書,沒一聲見怪,還問逛得哪裏?買得什麽?錦姐打着嗝說:“看得曲池和雁塔,不曾買什麽,有包栗子忘車上了。”又把在塔裏看得些歪詩講與朱秉杭聽了,朱秉杭驚喜她還能解詩,夫妻倆燈下談了兩聯詩詞。
衛虎雖提心吊膽跟了一天,但見他們夫妻和美也不生怨,還私下勸解衛嫂。
這真是往是病愁一筆勾,今後樂事無限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