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去病消愁結新婚
錦姐和朱秉杭本都是心病,心結一解也不用吃藥,不上三天各自好了。
沈澄官事在身不能多留,留下五十兩銀子與錦姐置辦妝奁,錦姐要送,沈澄沒讓,錦姐說:‘好歹吃了酒飯再去,家裏有臘肉雞蛋,地裏也有青菜蘿蔔我替你做頓飯。“
“你大病初愈不用勞碌了,有挂面,有馓子,你替我再煮碗面吧!”
錦姐想了好久才想起來,以前在南京這麽做過,那日是大哥成親,也不記得是怎麽做的了,只下了碗面,掰了些馓子進去,端給沈澄。
沈澄又拿了副碗筷,分出一碗,讓錦姐一起吃,兩人就如小時候一樣同坐着慢慢吃完了一碗面,沈澄放下筷從懷中掏出那片舊金鎖,遞與錦姐,“這東西你還是收着吧,我這心意就是這八個字了。”
錦姐接在手中只覺得沉甸甸的,将“琴瑟同音,會芳桃李”念了一遍,說:“咱彼此心照,若得重來,我還嫁沈秀才。”
沈澄聞得這句心中悲喜交加,鄭重地點點頭,“妹妹保重。”
錦姐送了幾步,沈澄微笑着朝她揮揮手,快步下山去了,錦姐目送着他的身影越來越遠,直至不見,才說了聲:“再見!“
一個人在房中枯坐着,到了下午張奶奶帶人來接她了,說:“杭兒是個守規距的人,說婚前男女不能相見,你先跟我家去,嫁妝我替你辦,下月十六過門當新娘。”
錦姐當日嫁王敏正是糊裏糊塗的別人張羅的,今日自已做主出嫁感覺大不一樣,就乖巧的跟着張奶奶回了西安。
衛虎的女人衛嫂子早就在張府等着,一進門就朝錦姐磕頭叫奶奶,錦姐不認得,張奶奶介紹說:“這種家裏的衛嫂,也是舊人了,以後過了門家中都是她伺候。”
錦姐賞了她一塊碎銀子,衛嫂謝了。
張奶奶又讓自家的丫頭仆婦出來見禮,吩咐說:“這是我侄媳婦,下月就成親了,在咱家你們好好服侍。”
衆人都說:“是!“
張奶奶又叫了聲:“鈴兒。”左排一個丫頭上前答應,張奶奶說:“你就跟着新奶奶上朱家去吧。”
鈴兒倒是驚異了一下子,又低下頭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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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屋錦姐拿了一個銀镯子與鈴兒,鈴兒喜歡不疊,一口一個奶奶,一會兒就熟絡了,錦姐問得她是本地人姓高,才十六歲父母都在鄉裏做佃農,錦姐說:“過兩年我與張奶奶說,還送你回去跟父母團聚,終身大事也由你父母做主。”
鈴兒笑逐顏開上前拜謝,喜滋滋聽憑錦姐朝前朝後的差使。
錦姐在府裏總是有一群丫頭婆子在身邊圍着,給她洗頭洗澡,描眉畫鬓,試鳳冠,試宮裙,試繡履,那張奶奶不住的誇贊她,不住的打扮她,又不住地說以前的的事兒,說朱秉杭的爹娘沒福死得早,若晚些這秦王府怕不是自家的,又說朱秉杭文才高,脾性好,若不姓朱也少不得也是舉人進士,自家也嘆說:“不怪乎孩子想出家,這家還有什麽好留戀的,他爹去時也沒定下門親,他自幼跟一個街口皮貨店的女兒小惠有些情意,明眼人看這身份都不配的,一直緩着沒去說等娶了妻才好納這妾,不曾想姐夫偏生去了,後腳老王爺也去了。這父祖之喪少說五年,那姑娘我也見過的倒也端正伶俐,雖不如你也有幾分喬才,只是小販家的眼界淺,心眼多,尋着杭兒說了些不着四六的話,嫁了北街開米行的尹大富家,前些日我從那邊過還見她塗脂抹粉,穿紅戴綠,在櫃前坐着好沒體統的樣子。”
錦姐聽完這一席話,心中納罕,“我本想他是個喪妻的鳏夫,如今看竟是不曾娶過的嗎?聽張奶奶的口氣似不知我以前的事,若知着也不說這樣的話了,與我比起來這坐櫃看街也成事嗎?我在這裏保不齊要裝幾天嬌小姐了。”也不多話只聽張奶奶說。
張奶奶講完了舊府的閑話,又教導錦姐做新娘的規矩,說到了新婚那天要怎麽樣坐,怎麽樣走,怎麽樣開口叫人,如何行禮。錦姐是個生龍活虎,無拘無束的人,到了這裏也給管得束手束腳,昏頭脹腦,要是從前早發作了,而今只得按着性子等成婚。有時也想起嫁王敏正的時節,那時自己還成日在南京街上瘋玩呢,一切都是家裏置辦,大咧咧嫁過去并沒守什麽禮。
朱秉杭回到府中,衛虎同衛老爹在府中伺候,墳上的朱老爹也帶着兩個孫子朱順之,朱文之來拜見,大家一齊在門口磕頭,朱秉杭上前一一扶起,說:“受不得,受不得。”
兩位老人家把着朱秉杭的手老淚縱橫,衛老爹說:“回來就好,回來就好,這府裏總算有主人了。”
朱老爹說:“這是老爺和太太在天有靈,盼得公子回來繼承香火了。”
朱秉杭默默聽着,朱老爹說:“近年莊上收成也可,我替公子積得糧食六百石,賣得銀子三百兩全數在此。”說着從懷中掏出三張銀票,朱秉杭收了兩張都交由衛虎讓他買東西明日安排去上墳,又讓他請匠人修房子整門戶,衛虎一一應下,已準備下一桌灑席,大家圍着朱秉杭坐了,吃過了飯替他商量婚事,衛虎交上賬本,說:“這幾年朝寶鈔越發不值錢了,朝廷祿米又多有拖欠,整算下來八年積了六百四十兩銀子。”
朱秉杭問:“有現銀嗎?”
衛虎說:“有的。”回房取了十錠元寶共一百兩,朱秉杭與他兩家分了,說:“難為兩位老爹替我守着這個家,我成婚你們也辦兩件新衣穿。”
兩位老爹說:“公子正是用銀的時候,我們如何不識趣,公子與新奶奶辦東西才是。”
朱秉杭說:“收着,收着,既拿我當公子豈有不受賞的禮。”
大家拒之再三推脫不得只得收了。
朱秉杭次日去父母門前上了墳,又去看了奶娘,周奶娘留下了飯,說新做的繡被要與他成親用,朱秉杭笑着答應了。
而後家中修房子,漆大門,補牆鋪路,移樹裁花,買置家具,不上半月一座舊府又恢複過來了。着銀匠打了頂金銀各兩頂狄髻,又買了八樣首飾,十色尺頭于初八日行了聘。自家也訪了訪親友,到王府拜過了秦王,大家見他回來都替他高興,說:“原該如此。”
到了十六日成親,一大早錦姐就起身打份,沒見着天光就讓頂喜帕子照上了頭,迷迷糊糊在房中坐等新郎。
朱秉杭穿着朝服,戴冠束帶,越顯得英秀出群,氣态高華,周奶娘在一邊說:“這樣的公子不娶妻生子,真個出家成仙,那神仙也是造孽!”
秦王府派來個管家,帶着十八對人馬,又八位長随,那喜轎儀仗一點不用操心,吉時一到,從府前發轎,擺開了旗鑼蓋傘,十八對将官策馬開道,然後是一對宮燈,再後是一班細樂鼓吹,兩個執事人背着弓箭,執着金秤,朱秉杭坐在中間轎中,轎後打着傘扇,跟着長随,帶着一頂紅緞平金轎,那是用來接新娘的。
一路鼓吹大作,引得路人駐足,婦女觀聚,有曉事的人指點說:“這将軍本來是要做神仙的,遇着這新奶奶神仙也不做了,還俗娶親了,聽說十方弟子在華山攔他不住,頭都磕破了。”
就有人問:“那這新奶奶豈不比仙女還漂亮?”
大家笑說:“你有福氣将來看吧!”
那小惠兒也抱着孩子在門頭看熱鬧,聽到這裏不以為然道:“什麽仙女,也是一個鼻子兩個眼睛。“
迎親的隊伍繞了西安城半圈,到了大東街張府,報喜的人早已到了,幾十串鞭炮一齊放了,到處乒乓乒轟響了一大陣,轎到門前落平,朱秉杭親自下轎投了喜錢,鑼鼓聲起,禮生高聲報說:“新郎親迎已到!”裏間立即開了大門,從裏走四位傧相,恭迎新郎登階上堂,張大人同張奶奶一起接了他,朱秉杭獻茶三次,院裏奏起樂催妝,大家都笑臉盈盈。錦姐由喜娘和鈴兒左右扶出來,從南面登轎,一時又鼓樂洋洋,身後多了八擡送轎的挑夫,錦姐的轎在前,朱秉杭的轎在後,一直鋪開了一條街,錦姐眼前雖看不見,聽動靜也知是極大的聲勢了,在一路鑼鼓和鞭炮聲中,她也不由沉醉其中有些飄飄然,心想,“本想着自家人辦場喜酒罷了,沒想到他這樣敬重我,也是天意憐我得此際遇。”頭重身困肚餓口渴這些苦早不計較了,滿心歡喜地做新娘。
轎子進了大門,朱秉杭親自扶她下轎,兩人一起走到堂上先拜父母的靈位,又告了祖先,最後夫妻交拜,然後偕手入房,坐帳合歡,因為是宗室大家也沒什麽人來鬧洞房,兩人聽過了撒帳吃過合卺酒,喜娘道了喜拉着丫頭鈴兒出去了,房中只剩下新人。
錦姐饒是再婚,心中也亂亂的,熱熱的,朱秉杭大方起身,向她行了個禮,叫了聲:“夫人。”
錦姐應了,朱秉杭就伸手将蓋頭揭了,錦姐飛快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去,朱秉杭捱着她坐下,問:“你可想到有今天嗎?”
錦姐笑了兩聲,一對秋水眼睛瞄在朱秉杭臉上,“你想過嗎?”
朱秉杭如實道:“前幾日想過的。”
錦姐倒也含羞,“我第一次見你,晚間就和幻境說要跟你,我們倆說到半夜,說怎麽勾搭你,怎麽約你,怎麽成事,怎生相處,只說到入巷處我倆都笑得了不得。”錦姐說時兩腮飛紅,朱秉杭只是微笑,不動聲色地說:”如此竟是我想晚了呢!”便執了錦姐的手在燈下看了又看,笑道:“我夢中每每都抓着你的手,今天才是真抓住了。”
錦姐聽這不像個道家說得話,也就直白地問,“你當真是為我還俗的嗎?”
朱秉杭搖搖頭,“我是為我這顆俗心。”
“那你為什麽要娶我呢?”錦姐又問。
“只為我心裏有你罷了。”
“真的?”
朱秉杭将她的手放在胸口,點頭道:“真的。”
錦姐被他看的覺得自已全身跟醉酒相似,此時天近黃昏,燭光夕照映着新房一團暖色,朱秉杭自家摘了冠巾,脫了外衣,錦姐在旁早已春情如水,芳心如杵,本想着寬衣解帶,耳鬓調情。結果朱秉杭替她解了頭面一把就推上床去,錦姐“啊”地一聲,被朱秉杭按住身子,“別嚷嚷得人聽見。”錦姐手腳都酥化了一點兒勁兒也使不上。
要說洞房錦姐倒是個前輩也是個慣家,當日王敏正是血氣方剛的練家子,沈澄是風流識趣的俏情郎,朱秉杭倒是頭一回入桃源,卻不想他是修道的人,純陽之法內丹之道肚裏通熟,正是禦真元于情懷,還陰丹以朱陽,采玉液于金池,引神氣上華梁,鬧到三更方才情盡,錦姐昏然飄乎只覺得自己已死在他懷裏了,只呢喃了兩聲,便沉沉睡去。
衛嫂和周奶娘一大早便等在門口,聽見裏間有聲響,知道是新娘起來了,便敲了下子門,不曾想是開門的是朱秉杭,兩人皆愣了一下,問:“新奶奶呢?請來接熱水。”
“還睡着呢,把水給我吧!“朱秉杭說伸手去接,衛嫂忙避過了,“這可使不得按規矩要新娘來接呢!”
“不講這規矩了,你給我!”衛嫂不敢不從命,便将水瓶給他了,朱秉杭提了進去,她兩人還在門口站着,看裏間帳子遮的緊緊的,可見新娘還未起,周奶娘畢竟比衛嫂有面子,也就說:“公子,你把新奶奶叫叫,拿白巾到堂上告了靈,廚下等她去做魚。”
朱秉杭聽來可笑,“驗什麽巾?我們又不是初回。做什麽魚?家中又沒個姑嫂!奶娘好好坐着,吩咐廚子上早飯,稍後我們一并來吃。”說完便關了門。
衛嫂朝周奶娘使了個眼色,拉着走開了,回到後頭說:“周奶奶,你看這事兒?”
周奶娘嘆口氣說:“早知道不如娶了小惠兒吧,雖低搭些到底是個黃花閨女,早讓他們成了也省得蹉跎這些年,兒女都半大了,哪有個新婚頭一天,新郎捧水等着新娘起身的。”
衛嫂跟着說是,周奶娘又問:“你在張府跟了她幾天,她為人怎麽樣?”
衛嫂說:“為人倒也看不出什麽,她在房裏是鈴兒貼身跟着,我每日送飯送水,只覺得有些驕氣,行動放得開不似普通人家的姑娘。”
周奶娘嘆息說:“既是二婚頭,又是能先奸後娶的能是普通人嗎?只是公子喜歡三媒六證大吹大擂的娶進門來,我們也勸不得了,指望早早生下子嗣便是她的好處。”
一覺睡到日曬三杆,醒時朱秉杭早穿戴好了也不催她,錦姐慢斯條理洗手淨面,描眉梳頭,穿了一件大紅對襟襖,橘色織金馬面裙,開門叫鈴兒進來收拾洗臉水,自家與朱秉杭到堂上先磕見了祖先,又到廳中受了家下衆人的禮,朱秉杭不知俗務,錦姐還靈巧,上下賞了幾兩銀子,等搬上飯來已是午時了。
錦姐餓得發昏,粥就吃了三碗,見桌上沒整菜,還問:“這飯清淡了,昨日的大席呢?”
衛嫂回說:“奶奶這是早飯,午飯還沒做呢。”
錦姐問:“家中有廚子嗎?”
衛嫂說:“這兩日是有的,過幾日就是我了。”
錦姐放下碗兒說:“那勞碌你了,只把雞鴨兩樣燒好了,其他的我也不講究。”
衛嫂滿口應着,錦姐轉頭與朱秉杭道:“你帶我家中轉轉。”
朱秉杭就牽着她去了,周奶娘見他們走遠了,方說:“了不得,這不是做家的人,比那小惠兒活動多着咧!”
衛虎笑說:“要不能引得神仙動心嗎?只要公子喜歡我等甘心伺服。”
周奶娘聽着也有道理,比起做道士,只要孩子願娶就是大喜了,吃過飯就辭了回家去,朱秉杭親自送到門邊雇轎,又将把喜宴多的酒肉果品,打包了兩大盒,讓奶娘一起帶着,說了常來探望。
錦姐新婚燕爾一連三日不睡到紅日高懸不起身,不玩到三更過後不睡覺,平素又是會耍的人,雖經了一番世事但本性是改不了的。如今府中也有個小園子雖不比王家那樣豪闊,也有二畝地有山有池子,婚前朱秉杭修整了,錦姐仍看不過去,差使着衛虎穿堂風似的跑買魚買鳥,買蟲買草,挂宮燈,結秋千,銀子花得跟流水一樣。錦姐動起來釣魚鬥蟲,打秋千放風筝,坐下來與朱秉杭下棋,打雙陸,摸牌九,日日要吃雞鴨肉酒,時時要用零嘴點心,一天下來衛嫂在園中替她掃花生殼,核桃殼,水果皮,掃得頭昏。
朱秉杭身在其中不以為鬧,反以為樂,始知這風月紅塵的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