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為持金箓入紅塵
錦姐聽完沈澄的話知道他來路的曲折,心中也不覺有恨也不覺有怨,沉默了半響,擡起頭說:“讓你奔波了,都是我不好做事顧前不顧後的,前事都不用說了,你錯的多我就錯得少嗎?我做得那些錯事我自己都臉,你有怪過我一句嗎?你好好坐着,我煮面來吃,春姐你收拾東西跟表兄走吧!”
春園問:“你不一起走嗎?你跟我們上休寧吧!”
錦姐看一眼李希青,“算了吧,他當的什麽肥缺,養你們就夠了,再添上我做什麽?有錢不如寄給姨母,為他當個官家裏地皮都刮過一遍了。”
李希青低了頭臉上有些挂不住,春園看看錦姐又看看他,推他道:“你也說句話。”
李希青搭聾着不敢說硬氣話,沈澄只要錦姐有靠也不存私心,就打商量說:“要不這樣,我出一百銀子,你跟着表兄上休寧吧,逢節我就寄錢來。”
錦姐不屑道:“就你有錢?你身上這衣服還是大前年的吧?你一年省吃儉用盡貼補我咧!”
沈澄無可辯駁,一時都沒人做聲了,錦姐說:“春姐你去收拾東西吧!”又對幻境說:‘你也替我去收拾一下,我要跟你下山去的!”
“真的嗎?”幻境見錦姐又要與自己作伴不由開心,拉起春園,“春姐咱一起收拾去吧!”
春園看着錦姐只是不動,錦姐卷着袖先往廚下去了。
李希青抱着孩子對春園道:“你和幻師父收拾去吧!” 春園才去了。
李希青剛要開口,沈澄擡手止住了,“你不必說了,說什麽也沒用,你同春姐該上任就上任,我多留兩日。”
李希青嘆了口聲也替他覺得難為。
過了一會兒錦姐叫吃飯,大家到了廚下,圍着一張小桌着吃了碗青菜面,錦姐麻利地将碗收了,說:“天不早了,我與幻境還得收拾,你們就下山去吧!”
“姑娘,你跟我們一起走吧!”春園懇求道。
“我過兩天也會走的,你帶着孩子跟着哥哥好好的,所幸休寧離南京不遠,若有事你就去找姨母,我祝你們夫妻百年。”錦姐說着,春園哭着。
李希青從袖中掏出五十兩銀子,“妹子,這錢你收着,我來得匆忙也沒多帶,我沒用也照管不到你。”
Advertisement
錦姐看了一眼,将銀子塞到春園手上,“你自家留着使,到了那裏再生個兒子,兒女雙全,不用惦念我。”
春園哭着摟住她,“姑娘!你可讓我怎麽放的下!”
錦姐拍了拍她的背,又推開她“走吧!”
沈澄李希青提着行禮在前面,春園流淚抱着孩子在後面都下山去了。
錦姐在門首站了好久,直到天氣漸黑,幻境來叫,回到屋裏晚飯也沒吃就倒在床上睡了。幻境知道她心中有事也不多話,早早替她熄了燈自已又去廚下收拾了一番。
錦姐經了白日間的事也睡不着,思來想去覺得人生無望,終身難安,那往日的心氣一絲也沒有了,睜眼看到處是一片漆黑,這夜窗口也無月色,連風聲都不聞,黑寂黑寂。錦姐想自己怎麽能在這兒住了這麽久呢?那起早貪黑走山路幹粗活的日子,一想起來她枕上都淚濕了。
一大早沈澄又到了山上,幻境開門見了大為意外,“沈大人還沒走嗎?”
“妹妹還在山上我怎麽能走。”沈澄進屋坐下,問:“她昨日如何?”
幻境說:“不大好,晚飯也沒吃就睡了。”
沈澄看着屋裏的陳設,說:“這日子是真難為她了。”
幻境說:“大人吃早飯了嗎?我盛粥去。”
沈澄說:“不急,等妹妹起來一起吃吧!”幻境就出去了,沈澄一個人坐在屋裏想眼前的事,不知不覺天将近午,還不見錦姐起來,幻境說:“我叫叫去吧!”走到門前連叫幾聲,錦姐應說:”進來吧!
“你怎麽還不起來呢?我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咱找道長退了房子晚間就能走了。”
錦姐虛弱道:“你快倒杯水給我喝。”
幻境倒水上前,見錦姐嘴唇蒼白,腮上邪紅,一摸身上滾燙的,驚說:”了不得,燒得厲害。”
錦姐将水大口喝了,又要一碗,說:“沒事的,我喝點水睡一覺就好了。”
幻境不放心大聲叫沈澄來,錦姐見了沈澄愣住了,從心裏生出一種暖意,問:“你怎麽沒走啊!”
“你還在山上我走哪裏去?”靠近坐下摸了摸錦姐的額頭,“你吃些東西我去找大夫。”
錦姐說:“這大夫不用找了,找着了人家不願摸黑上山,我嘴裏沒味你沖碗糖水來我吃。”
幻境在廚下找到半包糖,沈澄端進去,親手喂着錦姐喝,錦姐淚意隐隐地說:“雲哥兒,你不怨你,你也不怨我吧!”
沈澄溫柔道:“你若真這樣想就跟我走吧!”
錦姐含淚搖頭,“不了,你當官兒的人,我不連累你,你放下我吧!”
“要放也不能放在這裏,有好去處我自然放你,當日放你上山東,今日我放你去哪兒啊?”
錦姐自嘲地笑了,道:“不必說了,我要睡了。”
沈澄只在一旁守着,眼見錦姐越睡越沉,去摸額頭更是燙手,嘴唇已起皮了,替她換了條涼手巾,出來叫幻境來守着自己要下山去尋大夫,幻境說:"這會子找大夫也晚了,尋到城裏城門都關了,大人略等等,這山上有救苦救難的活神仙我找他去。"
幻境熟門熟路上了玉泉觀,已是掌燈吃晚飯的時候,那看門的道人也是認得她的,“幻師父怎麽忒晚來?我們不理事了。”她說:"我不是來做事的,品元道長在嗎?"
門口的道人領着她進去了,朱秉杭自己也帶着病不便見客,只讓道童出來問有何事,幻境軟和地說:“西苑奶奶病了,燒得厲害,天晚來不及進城找大夫了,請品元道長去救命。”
“你等等!“一件要緊的事,道童只是要笑,忍着笑到房中對朱秉杭說“師叔,西苑奶奶又找你救命呢!”出了門幾個道童聚在一處叽叽喳喳,一人說:”這是梁祝裏的相思病吧!”另一個說:“不對,這是杜麗娘的思春病!”
朱秉杭在裏間道:“瞎說什麽呢?”
一個人隔着窗問:“師叔那你去不去啊?你要去我替你背藥箱啊!”
朱秉杭撐着頭,煩躁道:“你們一邊去。”
果然外間一點聲音也沒了,朱秉杭以為道童們走了,沒想到卻是師父來了,忙站起身叫了聲師父,廣寧子說:“你心浮氣燥的幹什麽?”
朱秉杭低頭道:“弟子罪過。”
廣寧子說:“你這是心病,你快換了衣服下山看病去吧!”
朱秉杭推說:“我不去了,您讓師兄去吧!”
“你不去病怎麽能好呢!快去,快去!“朝外叫說:“冬傳,你來背藥箱。”
朱秉杭不得已換了衣服帶着道童跟着幻境來了,沈澄開得門,彼此照面,心中都暗喝一聲,朱秉杭想這是哪裏的來人,如此鐘靈毓秀,懷文抱質,雁塔題名的便是他這樣的人吧!
沈澄想這山林野外的道士中竟這樣清俊秀逸,氣态高華的人!心中自然起了一種敬服,于是很客氣地請了進去,錦姐發着燒越顯着面若桃花,朱秉杭上前搭了脈,只覺得脈位低沉,輕取不應指,就知病在裏症,細切着心脈弦細,就知是肝氣犯心,心藏相火,榮氣不通,精神離散。收了手起身從藥箱取了一丸“牛黃清心丸”讓用熱酒服下,幻境拿着去了,沈澄封了二兩銀子遞上,朱秉杭失笑,“您誤會了,我不是出診不收診金。”
沈澄說:“深夜勞動,實在欠安,道長既不受俗家之禮請外間喝杯茶吧!”
沈澄親自泡了茶端上來,剛落坐,兩人一起開口:“敢問……”,兩人都笑了,沈澄擡手,“道長是客,道長先問。”
“敢問尊駕來處?往日一向未見。”
“鄙姓沈,南京人氏現在西安,裏間正是家妹,一向官事纏身少來探望,今日多謝道長援手。“說着起身做揖,朱秉杭也還禮,”原來您就是沈大人了,吳姑娘提過的。“
沈澄也不知錦姐是怎麽與人說的,只覺得有些難為情,朱秉杭又問:“沈大人此來是要接吳姑娘走嗎?她一個姑娘家獨自生活總是不易的。”
沈澄更是羞慚,“實不相瞞,我是要接只是她不肯走,我正為此發愁呢?”
朱秉杭是明白此中隐情的但也不便多說,幻境在隔壁喊:“奶奶醒了。”
兩人聞信進房去看,錦姐對朱秉杭說:“又勞動你了,你的病好了嗎?”
朱秉杭不知怎的臉紅心跳,心虛道:“好了,你既醒了我就走了。”一刻也不敢多留帶着童兒走了,沈澄要送也沒追上,心中察覺有些奇怪但也沒多想,回到房中見錦姐燒退了就說:“你吃些東西再睡一覺看明日好不好,旁的事我們以後再說。”
這一夜幻境伴着錦姐睡了,沈澄在下房湊活了一晚。
第二日錦姐燒雖退了人還不大精神,胃口也不開,沈澄擔心不已,說:‘我還是山下找大夫去吧!”
幻境說:“一個病人還煩兩個大夫嗎?你陪着奶奶,我再請道長來看一趟。”
朱秉杭接了信正要換衣服,外間報說:“張奶奶來了!”朱秉杭一面系帶一面迎出來,“姨母怎生來了?”說着要拜見,張奶奶一把扶起來親熱道:“我的兒,你瞞得我好苦。”
“啊?”朱秉杭不知她說得什麽事,只請到裏間坐着,剛坐下又一個漢子也進來了,徑直到朱秉杭面前磕倒,“公子。”
朱秉杭一見是舊家人衛虎,只扶起來,“你怎麽也來了?”
衛虎說:“張奶奶說公子爺娶了新奶奶要回府,我歡喜不盡來接公子起身!”
“什麽?這是哪裏的話?”朱秉杭大吃一驚,又看向姨母,張奶奶又按着他的手,滿面含笑,“我的兒你還瞞我嗎?你上半年在鳳翔城接回來個女子如今養在西苑,這事我都知道了。你爹娘都不在了,我是個長輩我與你做主,今日就還俗接了姑娘回西安成親去。”
“啊?”朱秉杭被這幾句話給弄懵了,衛虎又說:“好公子這才是正道呢,回家到墓園給老爺和太太燒兩刀紙,也讓他們高興,我此來連周媽也知道了,要家為公子彈棉花做新被呢!”
朱秉杭越發不解了,“這都是哪裏的瞎話,我好好的在觀中,并無……”
“品元!”廣寧子在外間叫道,朱秉杭只得出來,“師父。”
廣寧子将他帶到僻靜處,囑咐說:“你先去看病,着實照照自己的心,這人間風月紅塵無限熱鬧,你家中舊人,祖上餘蔭,全在你一念之間,你有是悟性的應知返璞歸真的道理,我也不多說了,為師的只要你恪守本心,愛河欲海,冤藤孽葛,無處可避!“
朱秉杭默默道:“弟子知道了。”遂回房與姨母說:“那姑娘現下病了,我先去看病,姨母少坐。”
張奶奶說:“我坐着幹什麽?我同你一起去也瞧瞧侄媳婦。”又吩咐衛虎,“你在房中替你公子收拾東西,咱不日就走了。”
“诶!”
張奶奶一團喜興随朱秉杭到了西苑,一入門見得沈澄更是驚喜,“大人,我們又見面了,咱也要做親了,你看我這侄兒終于開竅了,你妹子在哪裏我看看去。”
沈澄方知他就是朱秉杭,忙行禮,“将軍在上,下官唐突。“
朱秉杭搶着扶住,“沈大人折煞我了,我一個閑散宗親不做數的。”
幻境在後面已是看不明白了,沈澄心下也亂成一團,只道:“原來是他啊,竟然就是他嗎?”
朱秉杭帶着張奶奶進了屋,錦姐從床上坐起來,“我沒什麽大事了,又讓你跑一趟。“看着張奶奶問:”這位是?“
朱秉杭說:“這是我姨母。”
錦姐坐在床上點了個頭,“奶奶好。”
張奶奶看着錦姐心花都開了,“姑娘好,不必見外,讓杭兒好好看看,”自己讓在一邊坐了。
錦姐伸出手,朱秉杭搭上脈,只覺得自己一顆心也跟着錦姐的脈在跳,手下也探不出脈理,看見沈澄的身影在外間,便問:“你跟大人走嗎?”
錦姐幾乎墜下淚來,“我自己也不知道該往哪裏去?他放心不下我,我也不想難為他。”
朱秉杭猶豫再三,看着錦姐的臉兒,又看了看姨母,想起師父的話,紅塵風月人間大好就在眼前,是進去還是回去?搭在錦姐腕上的手顫抖着終是抽不回來,朱秉杭閉上眼靜了氣,平靜道:“你跟我走如何?”
“啊?”錦姐睜着眼睛一臉茫然。
朱秉杭站起身理了理那領青綢道袍,摘下頭上那頂純陽巾,朝着錦姐作了個揖,從容道:“安得托夢以交發,敢望騁心以舒愛,今姨母在旁,小可朱秉杭願請姑娘為妻。”
沈澄聞言快步從門外進來,驚看着他們,錦姐捂着嘴只差叫起來,朱秉杭徐徐擡身,“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錦姐看向沈澄,“雲哥兒,我可是病糊塗了?”
沈澄搖頭,沉着道:“不,你沒糊塗,快答朱公子的話啊!”
張奶奶催說:“就是,就是,姑娘,趁着我跟你哥哥都在你就應了吧!”
錦姐木然盯着朱秉杭,“真的嗎?”
朱秉杭嚴正道:“不敢有假。“
錦姐喜極而泣,含淚點了下子頭,又對沈澄說:“雲哥兒,我不跟你走了,我有地兒去了,你放心吧!”
沈澄欣慰中帶着感傷,“我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