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未必仙君不解愁
品元同高師傅在正街尋了家客店,要了兩間上房,給了二兩定錢,安頓好東西,讓高師傅帶着飯去牢裏,自已到堂上去等縣爺。縣爺到掌燈時方回來同秀才們吃了飯喝了酒正準備上院內安歇,師爺上前禀說:“有個貴客要見老爺,已等了半天了。”
縣爺只當一般的鄉紳,說:“今日實在乏了,有事明天說吧!”
師爺将拜帖兒遞上前,“這客可不常來。”
縣爺接手中一看,上寫着“鎮國将軍朱秉杭”驚說:“我跟宗蕃一向沒有來往,這帖是何來?”
師爺說:“是為前幾日徐班頭的盜情案來的。”
縣爺說:“快快在正廳置茶辦酒,我去迎見。”衣服沒來得及換迎到堂上,跪下道:“貴人駕臨未能遠迎,下官惶恐,快請廳裏坐。”
品元本名朱秉杭,此時拉起縣爺的手,“閑雜人等前來叨擾縣尊公事了。”
“哪裏的話,折煞下官了。”請朱秉杭前頭走,自家在後頭指路,進了廳中讓朱秉杭上坐,自家立在一邊,朱秉杭讓他坐,他才半坐在下首,下面獻上茶盤,縣爺開口說:“不知貴人駕到,衙中沒得準備,粗茶且用一碗,少待還有便飯。”
朱秉杭笑說:”大人客氣了,我此來也是冒昧的很,求大人承情的。”
縣爺站起來說:“何談冒昧,您是請也請不來的貴客,下官去歲在省府西安也見過秦王殿下已是大幸,不想今日尊駕臨門,有什麽事您吩咐一聲,下官一定盡力。”
朱秉杭有些不好意思道:“前些日有個吳氏女子聽說犯了案關在縣中?”
縣爺點頭,“是有這個人,也不什麽大案子,只不過是手下人不知事,她既是您的相識,我這就讓放了。”
朱秉杭也不多做解釋,喝過兩道茶就請辭,縣爺苦留不住,說:“這麽晚了将軍哪裏去,如何飯也不用一箸?”
朱秉杭說:“我已定好下處了,至于飯我是用齋的人,不用荦酒也不陪了,大人留步,不勞遠送。”
縣爺送出大門,幻境已和錦姐在車上了,朱秉杭急着要走,縣爺只得道:“還未問府上何處?來日到省城也好拜會?”
朱秉杭只得報出舊日家門,“家父朱誠洋已是故去了,舊府在秦王府葉巷。”
Advertisement
縣爺又問:“敢問秦王殿下是何親?”
“正是家叔。”朱秉杭向縣爺揮手告辭,縣爺在在門口目送,待車遠了,板起臉來,”我道是個等閑宗室,不想是秦王的親侄,險些犯下大錯,把徐班頭叫來。”
徐成偉連夜進衙還以為是錦姐死了,沒承想一進門,縣爺在堂上拍案道:“好你個是非精,你給我惹出的好事!”
徐成偉急忙跪倒,“老爺,小人愚笨不知何事做壞了?請老爺明示。”
縣爺冷冷道:“我問你,那吳氏跟你什麽仇什麽怨,你一心要治死人家,今日要不是牢中與我說,我竟不知你私下弄得鬼多咧!幸虧人家不曾牽累于我,不然豈不是天大的禍事。”
徐成偉苦得臉說:“小人與她無怨無仇敵,是她跑到小妹家中砸搶,打人,連我也給打了。”
“呸!“縣爺站起身:”你還有臉說呢,打了你們就該治死嗎?你家不要姓徐就姓朱吧!你是什麽人,人家是什麽人?就是打了也是白打,你好好家中呆着,我一時也不用你了,等過一年半載無事再來,不然讓外人瞧着我竟是個主使,快快滾回家去!”
徐成偉還待求情,縣爺已起身走了,徐成偉哭喪着臉問師爺,“老哥,這好好的為得是哪出?”
師爺将朱秉杭來要人的事說了,徐成偉問:“這人是誰?”
師爺心中人笑他沒見識,說:“尚志公誠秉,西安秦王殿下叫朱誠泳,這位叫朱秉杭,你說是什麽人?”
徐成偉聽完冷汗直流,小聲道:“不能啊,她竟有這種根基?”
師爺也沒理睬,只讓他趕緊家去安分守已。
錦姐到了店中還在暈睡,都是幻境背她進得屋,問夥計要了熱水替她裏裏外外擦洗了身體,換上了幹淨衣服。次日向朱秉杭商量說:“奶奶精神不濟,昏睡不醒,要請個醫生來看看,能不能住幾天,養好了再走?”
朱秉杭說:“不急這幾天,我們既是來救人的,救好才是,這醫生你也不必請了,我去替她看看脈。”
幻境感激說:“多謝道長了.”
朱秉杭跟着幻境到房中錦姐還睡着,素淨着一張臉兒,半掩在被中,朱秉杭乍一見倒有些意外,不想竟是個美人,又思量那聖蓮觀中的行藏心中只替錦姐可惜,眼睛也沒多打量搭好了脈說:“這位奶奶禀賦倒是很好的,也不用什麽藥,先喂一碗姜糖水,再吃兩天小米栗子粥,日後雞鴨魚肉吃上了就好了。”
幻境心中一塊石頭落在,依言去辦。果然喂了姜糖水就醒了,又吃了一碗兒小米栗子粥,錦姐問幻境:“你是怎麽救我出來的?我記得雲哥兒來了?他人呢?”
幻境好笑道:“哪來的雲哥啊,我倒是去找沈大人了,偏他不在衙裏,我又遇見錦繡那丫頭連門都不給我開,後來我在街上撞見讓嬸子扯了個謊說你嫁了人,讓她給沈大人帶信,如今還不知沈大人回來沒有,知不知道這事呢?“
錦姐心想自己明明是見到個人的,驚問:“難道真是王敏正救得我?”
幻境越發要笑了,“我的奶奶你可真是餓壞了,糊塗了,哪有什麽姓王的,你還叫人王哥,還打人家臉,所幸人家沒計較,還去跟縣爺讨情救了你出來。“
“救我的是誰?“
“是華山玉泉觀的品元道長,他師父是全真掌教,他自家是觀中主事,面子大品級高求得縣爺放得你。“
“原來如此。“錦姐揉着頭心想,可不是餓昏了嗎?把個老道士看成沈澄王敏正,細想想又有些心酸,自己臨死還在惦記着這兩個狠心賊嗎?真個可悲極了。”
幻境說:‘奶奶你覺得好些了嗎?我去店中燒水,你好好洗個澡理理頭,你那日躺着我沒好洗只擦了擦。“
錦姐這才覺得自家頭發都是臭的,身上也不大爽利,忙起身:“你說的才是正事,快替我要水去。“
夥計打了兩桶熱水,兩桶涼水,錦姐裏外都沖洗了一通,頭發用胰子滌了兩遍,,換上了幻境的衣服,因經了這場禍事,錦姐消瘦了一圈,穿着幻境的素布衣服,不見往日的富麗明豔,只似一朵山葩野菊,又清又素。喝了兩天的小米栗子粥,錦姐已複了元氣,吵着嘴裏沒味兒,要吃大菜,幻境說:“奶奶既好了,我們也不多留明天就回華陰去,今晚問店中訂桌席,謝謝品元道長。”
錦姐贊說:“這個主意好,我都三日沒出房門了,今晚正好下樓走走,我也好好謝謝人家,你挑好菜定,雞鴨魚肉一樣不能少。“
幻境笑說:“得了吧,這是人請你,還是你請人啊,人家是真道長,不用荦的。“
錦姐大失所望,只說:“那素酒,素菜也挑兩個精細的。”
幻境說:‘你放心,我樓下看去。“找到夥計拿來開出菜牌,冷盤是炸花生、鹵素雞、五香幹、油鹽拌芹菜、香油雲絲、香菌筍片,熱菜是青菜燒粉皮、紅燒豆腐、糖醋面筋、木耳山藥、蘑菇炒蘿蔔、醬燒芋頭、一個素三絲湯,要的米酒,豆沙包子。到了晚間讓夥計請了品元與高師傅一起過來用飯,錦姐本也準備說幾句道謝的話,但見了一個少年施施然走到面前直愣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看了好一會兒,幻境又叫又拉,她才站起身,驚異道:“這位就是品元道長嗎?”
朱秉杭說:“道號品元,不敢稱長,您就是吳奶奶嗎?”
錦姐說:“我姓吳,早不是什麽奶奶了。”錦姐看他穿着青緞袍子,白底黑靴,周身監絨絲縧,比沈澄勝些風儀,比王敏正多些秀逸,心道不怪我認錯了他,這樣的人是哪裏來的?朱秉杭看錦姐,雖是素面布衣,那一片神彩凝在眉眼閃閃爍爍掩藏不住。幻境和高師傅看着他倆的情形都有些奇怪,夥計上菜大家落座,幻境問:“道長和奶奶可是相識嗎?”
兩人都搖頭,錦姐說:“我見了道長就想起故舊來。”
朱秉杭說:“我見了奶奶也極像我一位故人。”
幻境笑說:“那便是命緣天注定了。”
錦姐起身斟了杯酒,敬與朱秉杭:“多謝道長解救。“
朱秉杭接過杯一飲而盡;“吳姑娘客氣。“
錦姐聽得這聲“吳姑娘“心中倒觸動了一下,細端詳面前這人還是像王敏正的多,想起王敏正初見的時候,問自己:“你便是吳緯嗎?”時過境遷竟像重演似的。
朱秉杭見錦姐不動筷子,就叫夥計來吩咐:“你上兩個荦菜,有雞炖上一只最好。”
幻境奇怪道:“道長也用荦嗎?”
朱秉杭說:“我不用荦,只是你們要用就用些,不必遷就就我,尤其吳姑娘大病初愈還是用荦的好。”
錦姐聽他言談溫溫,看他行動緩緩,暗想,可惜是個道士,不然再相與這樣個人也不枉我下半輩子。
夥計端上一碗炖雞,一盤臘肉,錦姐也不客氣拆了半只雞吃,臘肉夾着豆沙包子吃了三個,朱秉杭看她吃相心想雖是面貌相似到底人兒不同,思及往事又覺得自己很可笑,難道換了件俗家衣服連心也俗了。大家對付着吃完了飯,說好了明日回華陰,錦姐讓夥計把半只雞留着明早下碗雞湯面來,高師傅要草料來喂馬,幻境還在與朱秉杭道謝,朱秉杭說:“事已完了不值什麽的。”也就各自回房了,在房中幻境對錦姐道:“你怎麽回事?見了他怎麽只顧看。”
錦姐嘆了口氣,“也許是我糊塗了吧!”幻境笑着随她坐下,說:“不怪你犯糊塗,我見他時也犯糊塗,我想有樣的道士在邊上,我竟一向不知,若得和他成事我還要什麽郭五爺啊!”
錦姐哈哈大笑,摟住幻境的肩道:“好幻境,我們姐倆倒是一條心,你若本事将他勾上,我擺酒請你。“
幻境氣說:“人家拿你當知心人,說心裏話,你倒好說風涼話打趣我。“
錦姐說:“我不是打趣你,我是真心的,你若能跟他,我替你擺喜酒,還做什麽姑子道長啊!只羨鴛鴦不羨仙了。”兩句話把幻境引得春心萌動,面紅如醉。兩人打打鬧鬧說朱秉杭說到後半夜,怎生拿手,怎樣入巷,如何還俗,一車的癡話。
朱秉杭這夜也睡得不大發穩,想起舊家,想起爹娘,又想小惠兒,想到後半夜都睡不着,又聽間對過房裏錦姐與幻境嗤嗤笑笑,一時心也亂了,氣也急了,自家起身到窗前打坐,心說:“你自恃道法竟戀塵緣實在該死。”
早間一行人吃了飯就坐上車啓程回華陰,也是合該有事,那徐成偉被縣爺責了在家,整日無事就在城門口與人談閑。錦姐一眼就認出是他,怒從心起恨從肚生,讓高師傅停車,對幻境與朱秉杭說:“我想起還有件事沒了結,我去去就來。”
幻境想攔她已跳下車去了,徐成偉正在和人高談闊論,錦姐不聲不響走到後頭拿起茶壺從頭上砸下,徐成偉“哎喲“一聲跌坐在地,滿頭滿臉的血,那同桌的人都呆住了,徐成偉摸着一把血,正要開罵,見走上來的人是錦姐,一下爬起來撒腿就跑,錦姐就在後面追,有人認得徐成偉的,攔住說:”徐大爺這是怎麽了?“
徐成偉着急忙慌地說:“你快放開我,我這裏逃命呢!”扯開手死命朝前跑,那人正納悶,只見錦姐一個少年婦人從後追來了,還以為是風流事,大夥就跟着去看。
錦姐故意放他在前頭跑看他跑進了鈴子巷,知道是往徐秀雲家去了,不急不緩在街口買了把柴刀提在手裏尋到門上,在外高聲叫罵:“死□□,狗畜生,你們打量弄死了我就沒人與你們算賬了?做你的春秋大夢。“一面罵一面從地上撿起兩塊石子往裏扔,只聽一個女的驚叫了一聲。
此時巷口已圍了不少人,錦姐一手提着刀一手插着腰叫說:“大家都來聽一聽啊,這家主人叫李希青是縣中的主簿,我是他從小一起長大的姨妹子,我姨兄先有個妾叫春園,後娶得這徐秀雲,春園生下女兒還沒斷奶,這徐秀雲趁着我姨兄赴京求官把春園賣到華陰的妓院去了,你們大家評評理這□□幹得是人事嗎?”錦姐說時往門上狠狠劈了一刀,木屑都飛出來了,又說:“我在華陰救出了春園,來鳳翔找她算賬,他們兄妹公報私仇天良喪盡竟要把我治死在牢裏,半個多月不給吃喝密封門窗想我活活餓死,這心毒不毒?”
看熱鬧的人群議論紛紛,有人說:“這下手太狠了,夫主的姨妹也往死裏整。”
有的說:“這徐班頭平素就公私不分,沒少幹糊塗事。”
還有人說:“這李奶奶做姑娘時就克死過人的,命硬心也硬,李主薄外鄉來人不知底細給她騙了。”
錦姐一面踹門一面砍門,眼見門給砍出空來,那裏面的人吓得喬聲怪叫,徐秀雲癱坐在地,哭說:“這可怎麽辦啊!”
徐成偉捂着頭看着大門要破,吩咐人說:“快拿櫃子頂上,死死頂住。”
婆子和家人就搬櫃,錦姐在外聽見,冷笑說:“你頂住得嗎?”說着飛手将刀擲進院去,正劈在廳前橫梁上,徐成偉吓得癱軟了,徐秀雲吓得魂走了,錦姐拾起地上的磚“哐哐”的朝上砸,門松倒了瓦掉一地,錦姐推開櫃子走到院裏,那婆子也抖,家人也顫,徐家兄妹如待宰的羔羊一般縮在角落裏,一個小丫頭早吓昏過去了。錦姐笑了笑,“我打得人雖多還不曾殺過,今日本想把你們殺了,但想着家中做官的兄弟就算了,你們仔細哪日我想起來,說不定要來割你們的頭。”
徐家兄妹臉色發青,打着冷戰,一聲也透不出來。
錦姐環視了一圈大搖大擺出門走了,幻境和朱秉杭也在外看了,幻境心贊說:“奶奶果真是個厲害人,我哪日也像奶奶似的敞亮。”朱秉杭驚嘆着這世上竟有這樣做事的女子?就是響馬也恐不及!心想不是自己道行淺這場面神仙見了也受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