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忍教憔翠向人間
鳳翔縣的差人到了西安府就先尋到刑廳衙門,沈澄因官事帶着相兒上鹹陽勘案去了,差人尋不到正主,只問師爺,“請問尊府有個姓吳的妾嗎?”
師爺摸着胡子說:“大人初來此倒有兩房女眷,後來上了一趟華陰竟沒了,具體是不是妾,姓不姓吳,我也不知。“
差人将公文拿出來,“求您好給個實信,我們回去好交差的。“
師爺為難道:“這內宅的事我也不清楚,我帶你們進去問夫人一聲。”
兩位差人忙道謝,說:“如此最好,多謝通融。”
進得後院,婷姑在房裏奶孩子,錦繡在房前澆水,見了攔住問:“這是幹什麽?一大早你們怎麽跑後院來了?”
師爺陪笑說:“繡姐,這是鳳翔縣來的差人,問吳奶奶的事兒,咱家大人是有個小吳奶奶嗎?”
錦繡一聽錦姐的信兒,一時臉色都變了,急道:“你們問這個做什麽?”
差人說:“大姐,這吳奶奶在我們衙裏,若是貴府奶奶,讓沈大人快接去。”
錦繡心裏“咯噔“一下,“你再說一遍?”
差人說:“那沈大人快接吳奶奶去。”
“呸”錦繡想起錦姐又恨又怕,此時聽要接她,只覺得大難臨頭,忙罵道:“沒有這個人,我家大人只一個奶奶如今在房裏帶着公子呢,哪來個姓吳的奶奶。師爺,你快帶他們走,奶奶聽見了要惱你。”
師爺同差人都都急忙出外來,師爺說:“兩位聽見了吧,并無吳奶奶。“
差人說:“煩你老給寫個字兒,我們回去好交堂上的。”
師爺也不與他們為難,到了前頭簽房裏替他們在公文上寫上:“刑廳府中查無此人”,兩位差人千恩萬謝的去了。
前日差人剛走,後日幻境就到了,直奔門房說:“沈大人在嗎?我有要事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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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子看了她一眼,說:“不在,大人上鹹陽聽案去了,你有事上縣衙遞狀去。”
幻境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大哥,我不告狀,我有急事,我是來送信的,吳奶奶她在牢裏只等救命呢!”
門子不耐煩道:“什麽吳奶奶,你是天奶奶也沒用,大人真不在!你若是救命的案子快找別人去,別在這兒耽擱了”。幻境沒了主意,呆坐地門口,車夫抱着孩子問:“幻師父,我們在西安等着不是辦法,先回華陰再做打算的好。”
幻境流着淚說:“只得如此,只是我要留個信,萬一沈大人回來的早,還有的救。”自己又走到後門口,敲了門卻是錦繡開的,幻境說:”你家吳奶奶讓人來送信的。”
錦繡“咣“的一聲關上門,從裏間說:‘我們家沒姓吳的奶奶,你快走。”
幻境一下懵住了,也猜不透是怎麽回事,只不停的敲門,“相兒在嗎?他親送奶奶到華陰去的,他也不記得了嗎?”
錦繡開了門,罵道:“好不要臉的東西,我說沒有就沒有,我是相兒的老婆,你叫我男人做甚?”
幻境一聽是相兒老婆就知是錦繡了,這是錦姐跟她說過的,就如當頭一盆冷水下來,知道這事是不成了,愣了一會子轉身欲走,對面撞見個婦人買了菜回來,幻境最是好記性的記得是那日見過的婆子,忙拉住讓嬸子,“嬸子好。”
讓嬸子倒是一愣,細看看倒有一點眼熟。幻境說:“嬸子不認識我了,我在洛陽同師父在府上化過緣的,嬸子還給我們添飯上湯的。”
“哦!”讓嬸子想起來了,“小師父怎麽又在這裏了?”
幻境說:“這不是有緣嗎?嬸子留飯之恩沒齒難忘。”
讓嬸子不好意思道:“那是我們吳奶奶留的你。”
幻境忙搭話說:“吳奶奶還惦記你們呢。”說着掏出幾兩銀子,塞在她手裏,“你家吳奶奶現在發達了,嫁了鳳翔總督,這趟我是來傳喜信的。”
讓嬸子喜笑顏開地說:“那真是恭喜了,這吳奶奶生得花容月貌果然是個有福氣的人。”
幻境說:“吳奶奶常說以前府中就嬸子是個好人,這信兒就讓傳與嬸子,嬸子也別和別人說,等你家大人回來說一聲就行了,奶奶倒底是個念舊的人。”
讓嬸子笑說:“讓奶奶惦記,放心這信兒我誰也不說,等大人回來我獨告訴他,我真心為奶奶高興呢!”
幻境陪着假笑笑,囑咐了一定告訴沈大人,便同車夫趕回華陰去了。
回到觀中先将孩子送到春園手上,春園一把抱過桃兒,哭道:“我的兒啊!”母子天性,桃兒也不認生只抓着春園的衣襟不放手,春園替她換衣服,擦臉,梳頭,摟在懷裏看了又看,收拾好孩子下樓尋錦姐卻不見人,叫幻境也不見人,抱着孩子走到前殿,只聽幻境與莫會在說:“奶奶被那姓徐的陷在牢中性命攸關,我上西安又尋不着沈大人,師父你說這可怎麽處?我實在是沒的辦法了。”
錦姐一聽放下桃兒,跑到殿裏:“姑娘她怎麽了?”
幻境說:“那徐家兄妹不是東西,将她關在牢裏想治死。”
錦姐跟幻境說:“幻師父,你帶我去,用我跟他們換姑娘出來。”
幻境為難道:“你有什麽用?你去了他們把你們姐倆一起害死。”
春園急得眼前發黑,小桃兒跌跌撞撞走過來拉着她的裙帶,春園抱着孩子只覺得五內俱焚,哭喊說:“都是為了我啊,我怎麽這樣不成人,生下個累贅害人害已,早知如此我不要這孩子了吧!”小桃兒不知發生了什麽事,也被吓得哇哇得哭。
莫會上前安撫說:“春姐,你家奶奶走時還囑咐我照管你呢,你好好的帶着孩子在樓上,這事不是死局,有得解。”
春園和幻境都搶着問:“怎麽解?”
莫會笑了笑,“有個貴人,又有面子又有身份,只有求他去了。”
幻境說:“這世間貴人雖多,我們怕沒有這個力量央求得到,還要千裏來回去外縣地方,師父你說得是誰?”
春園說:“無論是誰只要他願救姑娘,我願賣身為奴做牛做馬服侍他,這孩子就舍在觀中等她爹回來。”
莫會說:“不至于,不至于,這人是個出家人,最是慈悲為懷的。”
幻境納悶說:“出家人裏有這面子的,只有天師掌教了。”
莫會說:“這話不錯,他師傅就是全真掌教,他如今就在華山頂上玉泉觀。”
幻境反應過來,“師父你竟是說他嗎?他是何等的人?我們入觀執事,他面孔都不朝下,我如何求得到他。”
莫會說:“他那是做事的體統怎好與我們有說有笑的,你這次是有事找他,你只管同他與說,他必要答應的。”
原來莫會說這人是全真教中的三弟子,號品元,十八歲上就修了道如今二十有六了,他童稚時全真掌教廣寧子一眼就相中他是個有慧根的孩子,幾次派大弟子點化他來,因他是個大家子弟家人舍不得,後來他父親死了他自己看破浮華名利就修了道。自入道門不上三年內外典章,凡經他目,三教之書無不通曉,出言解得萬千道意,下筆書得字字珠玑,這玉泉觀中裏外文字,法事,官事皆是他一人支持。山下聖蓮觀雖是個小觀一年中也有幾次道事所以也算個相識,此時幻境執莫會的名帖來求,這品元也不好拒絕,況他平素是個極好心,極和善的人,只是少年面生不相熟的人只說他清貴态高,其實都是外人之見。
品元隔着簾在內說:“你師父是個有道行的人,你們觀中平素雖有些亂事我們也不好多管,只是這女人家的事如何求到我清靜觀中來?”
幻境說:“實在是沒有別的法子了,我本在西安求了沈大人的,奈何他人不在,如今眼看奶奶性命攸關,旦夕之間,求道長慈悲為懷,解救解救,師父說您是必肯答應的。”
品元不解,“你師父何出此言?”
幻境說:“師父說道長精通易理,書中有雲“有孚惠心,勿問元吉,有孚惠我德。”救不救只在道長一念之間了。”
品元笑道:“你師父實在是個高人,兩句話就我無可推脫了,你明日在山下等我吧,我與你去就是了。”
幻境大喜過望忙行了謝禮,快步出門去了。
品元打了會兒坐,回房找了幾件俗家的衣服,跟師兄說了要出去的事,他師兄宜風聽了,有些不願:“師父常說你有仙緣有仙骨,你怎麽老愛攪到這些凡塵事中去,上次一個寡婦在神前求嫁,你好好的把夥夫牽與她,這是你該做的事嗎?”
品元笑說:“我們不就是解人之難,救人之苦嗎?這男鳏女寡正合陰陽之道有何不可?”
宜風說:“罷,罷,罷,我說不過你,你此去山下小心為上,官事不是好招惹的,況師父說你今年有一命關,過得就是真仙,不過就是凡夫,你還不小心嗎?”
品元說:“既是命關唯有聽命而已了。”
次日,品元做了俗家打扮,到了山下,幻境和馬車早等着了,品元走到車前幻境猶未反應,只說:“這車我已定了,你別處去吧!”
“幻師父,我昨日約你此間相等,你今日竟不要我去了嗎?”
幻境一聽聲音才知是他,站起身從頭看到腳,清清秀秀,标标致致,自家從山東到陝西不曾見過這樣的人品,“你是品元道長嗎?“
品元點點頭,“在外只叫我品元吧!”
幻境乍舌,心想這才是養在深宮無人識呢,他平日在鎮岳宮中講道授符,我只當是個牛鼻道,哪曾想是這樣一個俏純陽,怪道平日不把臉面露出,這等一個道士不是饞人嗎?心中胡思亂想再看品元臉竟紅了,品元倒是心無雜念同她上了車,一路朝鳳翔去了。在路上同行同吃,品元為人聰敏言談活動,幻境越發不信他是個出家道士只覺得像個黉門秀才,心想待這件事完我倒要試他一試,放着這等仙人我等也沾沾雨露,細心觀他行動,卻是非禮勿視,規規距距不見一點邪行。
第七日到了鳳翔縣城,此時那兩人差人早兩日已回信說:“沈大人說家中并無什麽吳奶奶。”
知縣見查無此人,便也扔下不管了,對徐成偉說:“你是原告,你自家處置吧,只是一件這盜情不上人命,你自家酌量。”
徐成偉面上答應了,心中想錦姐留不得,要神不知鬼不覺的給處理了,便吩咐牢卒用木板将錦姐那間牢房裏裏外外全封起來,一個孔也不準露。錦姐在裏間不見天日,只覺氣悶,雖有點子水吃,也是一日少似一日了,好好一朵牡丹花已成了半枯的梨花,只剩一口氣還不曾斷,但是呼不順暢,那同牢的女犯每日叫她,她有時答應,有時不答應,女犯說:“這不透氣人給悶壞了。”大家摔了個碗,拿碎片掏了半天,才掏出個眼兒,朝裏喊奶奶,錦姐在一片漆黑中見一束微光照進來,迷糊間問:“是雲哥兒來救我了嗎?”
外間女犯說:“奶奶,你醒醒,你裏間還有水嗎?”也不聽錦姐應聲,都嘆息說:“好好的一個人,這樣下去就在這幾天了。”
品元同幻境到縣衙求見,縣爺上學裏論卷去了,幻境急得了不得,說:“縣爺既是一時回不來,咱先牢中看看奶奶去。”匆忙尋到縣牢後門,說尋應大爺,那應牢卒出來見着幻境,說:“小妹子你終于來了,你家奶奶在牢中已不透氣了!”
“啊?”幻境聞言哭着跑進去,”奶奶,奶奶,我尋着人來救你了。”
衆牢卒可憐她也沒多攔,品元也跟着進去了,那起女犯見得幻境,說:“你別哭,快把這門板子都砸開,透了氣見了光還有救。”
幻境忙慌得一時也找不見趁手的家夥,一面哭罵一面撞,“這個天殺的姓徐的,忒歹毒了,奶奶,你好好的人若真死在這裏,我一頭跟他家拼了,定要他償命!“哭着嚎着往門上撞,那群牢卒上前攔說:“姑娘你也別撞了,這是徐班頭的吩咐,他今日陪縣爺上學裏觀風去了,你若把這門板弄開了他不得怪罪我們嗎?為你家奶奶這些時沒死,他已發了急了。”
幻境叫說:‘天啊,皇天啊,你聽聽這種惡人還留在世上做甚,趁早雷劈了吧。”
品元也聽不下去了,“這樣草菅人命的事,你們不攔着反助纣虐嗎?”
衆人一見品元,那周身和清貴如天人一樣的,問:“這位大爺是?”
品元說:“你們也不必問我是誰,我是來見你們縣爺救這位奶奶的,晚些你們縣爺回來我同他說話這人是必放的,你們現在也不用為難,有事只算在我身上,替我砸了開這門板,渡人渡已,改過從善。”
衆人見他發話才拿了家夥上前,撬的撬拆得拆,開出一扇門來,裏面空氣更是難聞,幻境跑進去從地上抱起錦姐,“奶奶,奶奶,你快醒醒,我來了。”錦姐面色灰白,緊閉雙眼,不見一點動靜,旁邊女犯問:“還活着嗎?”
幻境一摸心口還是熱的,品元說:“我去拿碗熱水,灌下去就好了。”去班房裏尋了一碗熱水,幻境捏着錦姐的下巴給灌下去了,等了一會兒錦姐眉毛動了動,慢慢睜開了眼,幻境拉着她的手說:“奶奶,是我啊!”
錦姐盯着她看了好一會兒,“幻境。”
幻境這才放下一顆心,“奶奶,我尋到人來救你了。”
錦姐又看向品元,逆着光實在看不清臉,恍惚着說:“這是雲哥兒來救我了?”說着抓着品元的下衣擺,“雲哥兒,你怎麽不說話啊!”
品元蹲下身,扯回衣服,“奶奶,我不是雲哥兒!”
錦姐平視着他,目中生怒,一把拍在他臉上,“原來是王昀哥,你這狗頭還有臉來見我嗎?”一句話說完已是大咳起來,咳得上氣不接下氣,幻境就替她順背,一面又向品元道歉說:“道長你別見怪,奶奶幾天不見天日關在這裏,已是糊塗了,等她恢複了,我們給你賠禮。”
品元摸着自己被拍紅的臉,大度道:“無妨,你在這兒守着,我外間定店去,她這個樣子一時半會兒是走不了的。”
幻境說:“有勞道長,多請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