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身陷囹圄命不濟
錦姐快馬加鞭一口氣跑了三十多裏,那騾子累得口裏直噴白氣,錦姐勒住找了個客店先歇腳,夥計見一個單身女子還有些奇怪,問:“奶奶一個人嗎?要什麽飯?”
錦姐大模大樣找了張桌兒坐下,夥計擦了擦桌子,錦姐說:“先來壺香片茶,再來碗雞湯面,攤兩個雞蛋,切一盤牛肉。”
“啊!“夥計愣了愣,錦姐說:“你沒聽懂嗎?”
夥計陪笑說:“奶奶口音一聽就是大地方來的,不似我們土氣,奶奶說得雞湯面和攤雞蛋都有,這牛最近周圍沒有殺的只有豬肉。”
錦姐說:“豬肉就豬肉吧,用姜絲和醬油蘸來。”
夥計向後頭喊了,又不好意思地說:“那個香片我們這裏沒有,是什麽東西?”
錦姐也沒心思在這兒計較,“你只上茶來吧!”
夥計端了一壺沫茶,錦姐渴極了也不講究連喝了兩大碗,夥計又端了面和菜來,錦姐提筷風卷殘雲般的吃了,放下碗又叫夥計來問:“可有輛黃馬車,是一個車夫四十來歲,一個婦女二十歲帶着孩子從這兒過?”
夥計想了想,搖頭說:“不曾看見。”
錦姐想肯是自己只身策馬比他們的車快了,又問:“從鳳翔城到這裏有幾條路走?”
“有三條路一條往北朝乾縣,兩條都是往東上西安府的,錦姐心知華陰還在西安東邊幻境必是走得東路了,就讓夥計安排幹淨的房,想着在這兒等一天再說。錦姐今日實在是累了,略擦洗了一下,脫了外面沾灰帶血的衣服,就上床沉沉睡去。這一夜外間的動靜錦姐絲毫不知一覺到天亮,因為包袱在馬車上也沒衣服換,只得将昨夜換下的衣服又穿上了,叫夥計送熱水叫了幾聲都沒人答應。錦姐是個急性子等不得的,推開門只見頂上掉下張網來,錦姐還沒來得及躲就給罩住了,大聲叫說:“來人啊,這什麽東西?”
樓下人叫:“罩住了,罩住了。”就有一群人圍上來,錦姐一看有幾個是昨天的差人,就知是給拿住了,氣罵說:“你們這群狗賊,連手都不敢同我交,只管用這些下三濫的招。”
一個年輕差人說:“我們實不敢跟奶奶這種标致婦人交手,照兄弟們的意思也不為難您,可是班頭有命實在難為。您也不必罵我們,你留着力氣上堂罵他吧!”
這店裏的客人也三三兩兩的出門來看,交頭結耳的議論,“這麽漂亮的娘們竟是個要犯嗎?”
“這是犯了什麽事兒?不是抓錯人了吧?”
幻境和車夫是昨夜投的店,車夫睡在車上,幻境聽見吵也抱着孩子出來看,一見網着的人是錦姐就叫:“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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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姐聽見她聲音,朝她狠狠瞪了一眼,“你這女子不好好帶孩子,跟着看什麽熱鬧,還不快帶着孩子滾回房去!”
幻境也是個聰明的會着意,抱着桃兒躲進房了。
錦姐被罩綁着,差人押着上了車,幻境在窗口看着心急如焚,找車夫說:“高師傅,奶奶給差人們抓了我要跟去打聽打聽,你在這店裏多等幾天,這車錢回去我一發算你。”
車夫說:“來之前郭五爺吩咐好了,我們一鄉的人常來常往的車錢好說,只是幻師父你要小心些。”
幻境說:“這個我知道的,只是還有件為難的事,這孩子您能看嗎?”
車夫笑說:“我家中孫兒都四個了,這孩子我帶得。”
幻境上樓拿了個包袱給車夫留二兩銀子做店錢,自家出門搭了輛運糧的牛車一路尾随跟到了鳳翔縣衙,躲在門外看公事的百姓後頭。只見差人提了錦姐上堂,喝說:“跪下!”
錦姐這倒沒強朝着官位跪了,不一會兒見兩個中年人出來了,縣爺在前面穿着公服,高高瘦瘦留着三绺胡子,後頭那胖子穿着差人的服色正是徐成偉,徐成偉對縣爺說:“大人就是這個女子。”
縣爺打眼一看,花枝一般的人兒,說:“擡起頭來!”
錦姐擡頭更是“芙蓉如面柳如眉”,縣爺問徐成偉:“你搞錯了吧,這樣的女子不犯奸情倒是盜情案?“
徐成偉說:“确是盜情案,她入得李家打傷了家妹,出城門又打傷了我,大人你看她腰間有鞭子有劍,那鞭上從我脖子上過還沾着卑職的血呢!”
縣爺看了一眼,問:“你姓甚名誰?昨日入李家打搶傷人可是實嗎?”
錦姐是經得官的,從容說:“大人,我姓吳名緯,小字錦姐,是南京人氏,貴縣主薄李希青字翼志的正是姨兄。”
“什麽?”縣爺轉頭對徐成偉道:“這是什麽說法?”
徐成偉對錦姐道:“你休得胡說,什麽表妹姨妹的這是你騙入門的借口,家妹信以為真才開了門遭了你的毒手,你不必拉扯假認官親要罪加一等的。”又向縣爺道:“李主薄是卑職嫡親的妹夫,他家裏有什麽親卑職能不知道,他姨父是南京禮部的郎官,只一個姨姐姐嫁在江西齊大人家,那齊家母舅在京中通政司這次他上京就是這條門路,大人您想想這種家世何來個抛頭露面,撒腿走街的妹子。”
縣爺聽着也有理,錦姐也不從李希青身上辯只說:“大人,這李主薄是不是我的姨兄?你等他回來自然分曉,只是他遠在京城一時也盼不來,現在西安府判官沈澄沈大人字雲靖的,是我夫主,西安離此不遠您大可派人去問問。”
此話一出徐成偉倒是意料之外,縣爺吩咐人取了本《缙紳》來,看得西安府判官沈澄,字雲靖,南京人,甲科。縣爺見錦姐口中一說一個準,又見錦姐生得這樣的姿貌實不像強盜出身,徐成偉在旁邊撺掇說:“大人,你休信她的,只要識字多看兩頁《缙紳》,什麽官兒報不出來。”
錦姐反唇相譏,“那你給報兩個來,想必你在家天天看這個,你家有這本書嗎?”
徐成偉沒得應對,只和縣爺說:“這女子不但身手了得,而且口尖舌利,這樣攀扯下去不知掰出多少謊來,我們如何跟着她轉?還是大刑伺候不怕她不招。”
縣爺遲疑道:“這刑先緩緩,西安離此不遠,我派人訪訪去,不然弄巧成拙不好做官了。”
徐成偉連聲說是,“還是老爺有主見。”
縣爺撥了根簽派出兩個差人連夜上西安府去,讓見得沈判官問明有妾南京吳氏否,師爺發了公文出去,縣爺吩咐将錦姐收入女監,喚了下一個告狀的進來。
幻境便也出來了,舉目四望滿大街沒一個能主意的人,又不敢住店招人耳目,細想想只有往廟門裏去,拉住個過路的大嬸問,“附近女廟嗎?”
那大嬸說:“北門有個土地廟是個姑子。”
幻境謝了,匆匆趕到北門只見一座小廟,門上漆都沒了,門口有一個算命的,有一個賣餅的,也有幾個農家婦人在神前燒香,一個老姑子看着也有五十歲陪着說話,幻境問:“師太是哪位?”
老姑子應聲過來,“女菩薩好,是要燒香嗎?”
幻境回了個禮,“我是華陰聖蓮觀的道家,有事在這兒絆住了,人生地不熟的只有來找師太,也算個同路的人。”說着掏出幾十錢來,“請師太辦個午飯,我與師太細說。”
老姑子眉開眼笑的接了,“你先請後頭坐,我這廟小就兩間房,你上我房裏坐着去,我送完香客咱一起說話。”帶幻境到了後房,掇過條凳讓幻境坐了,又泡了一碗沫子茶。幻境站着接了,“多謝師太,師太先忙。”
老姑子便出去了,過了一柱香的時間,老姑子提着個籃進來了,端上一壺酒,幾個包子,一包花生米,一包豆腐幹,招呼說:“小師父久等了,沒辦什麽好東西,也不知你用荦不?只四個包子有肉的,有豆沙的,随意墊墊吧!”
幻境将肉包子推到她面前,假意說:“我不用荦,這肉包子師太吃吧!”
老姑子就抓着一個,一口下去嘴上全是油,“見笑了,小師父遠方來到,有什麽事不妨直說,我這個小廟你也看見了沒什麽成事的,只怕幫得上的少。”
“哪裏的話,我一個外鄉人得遇師太就是天大的機緣了。”幻境說着遞上碗酒,”師太請用,老姑子美美嘬了一口,幻境方說:“不瞞師太我一個舊施主被奸人所害如今陷在牢裏,我人生地不熟探監都無門,久聞師太地方熟,人面廣,幫我打聽打聽,托托情。”
老姑子喝着酒,嚼着花生米說:“原是為這個,我在這地方幾十年了,那縣衙也認得幾個人,只要有錢探個監什麽要緊,你放心我替你打聽。”
幻境連聲道謝,又拿出二錢銀子放在桌上,“我在此叨擾師父了。”
老姑子一把将銀摸過來,喜說:“不礙事,不礙事,我一個老婆子有什麽可擾的,只怕沒的好飯食待你。”
幻境乖巧道:“師太能收留就是大恩,說什麽招待不招待的話,我們做小輩的正該伺候您呢,竈間在哪裏?吃好了我收拾碗,我晚間買菜給您做飯。”把個老姑子奉承的歡喜不盡。
下午幻境上街已是收了市早沒菜賣了,只上飯鋪裏花幾十個錢買了半斤豬頭肉,一包鹵雞雜,又在門口打了一壺老白幹,在面攤上切了兩斤面條,回到廟中收拾了。老姑子晚間吃得酒足飯飽,給幻境也尋了床鋪蓋,只說這事包在自己身上。果然第二日找了個三十多歲婦人來,對幻境說:“這是應奶奶,她男人是衙門的牢頭。”
幻境一聽忙喚“應奶奶。”讓着坐了,老姑子對應奶奶說:“這就是我說的小徒弟了,她是華山大廟裏的道家,小時候也跟過我學佛的,她有個女施主現在女監,請奶奶幫忙好探探。”
幻境接口說:“師太說奶奶您是當家做主,能管大事的人,我們就來求您了。”
應奶奶得意道:“這事不難,你打點些酒菜送進去給他們吃,我讓我家的再從中說說情,我看你打扮也不像出家人,就假說是我鄉下妹子就得了。”
幻境喜得上前行禮,“多謝大姐姐了,姐姐這廂吃飯,我去辦酒菜。”
出門去店裏買了兩大瓶酒,兩只燒雞,兩斤豬頭肉,兩包五香面筋,兩包花生米,幾十個大肉包子共幾十張油餅,又在布店買了兩塊葛布,到了廟裏先裝了酒菜與應奶奶和老姑子吃,一面把兩塊葛布送上,“我一個鄉下人也沒什麽好送的,這兩塊布頭奶奶和師太做件衫子穿。”
那兩人拿在手裏左看右看,笑得合不攏嘴,老姑子說:“這孩子老是破費,我是圖你東西嗎?”應奶奶笑說:“一家子姐妹這麽客氣做什麽?”
幻境只可憐道:“多虧師太和奶奶疼我,不然我求誰去,我這點子東西也只表表心。”勸菜勸酒把兩人照應的自在,應奶奶當即說:“我晚間回家就與他說,明日妹子就進去看人吧!”幻境忙上前行禮,“多謝奶奶,奶奶多用幾杯。”那剩的菜打包了一半給應奶奶帶回去了。
第二日依舊買的這些東西給牢子們吃,應奶奶帶着從後門進了女監,只見裏間昏暗暗的,泥地也是凹凸不平,空中一股說不上來的味兒,幻境心想這個地方奶奶怎麽能住,紅着眼圈喊道:“奶奶?奶奶?”
錦姐在裏間聽見幻境的聲音還恐是做夢,又聽着聲兒近了,才叫道:“是幻境嗎?我在這兒呢?”
幻境尋聲到了門前,借着昏光一看“呀”地一聲就哭出來了,只見錦姐蓬頭垢面,衣服也髒破着,一張臉又黃又瘦,眼睛都摳摟了,幻境哭道:“奶奶受苦了。”
錦姐也顧不上說自己,只問:“你如何在這裏,孩子呢?”
幻境說,“孩子我讓高師傅帶着在城外店裏,他家孫子都好幾個了,你放心孩子沒事。”
錦姐虛弱道:“你帶東西來了嗎?”
幻境擦擦臉,從懷中掏出一包麻餅,“我想這牢上少油少鹽的,帶別的你也不中吃,存不住,這個你藏着慢慢吃。”
錦姐又餓又渴,吃了一口,問:“你帶水了嗎?我這裏他們不給飯吃,不給水喝,想活活餓死我,幸虧隔壁間的女人們分我口水喝,只是那飯她也不夠吃,就是分我我也吃不下,你快快給我送些幹淨水來。”
旁邊房間的女人聽見話兒,也湊出頭來:“大姐,你送飯,多少也賞我一口呗,你家奶奶在這裏,不是我們幾個每日省出碗水她喝,現在就該沒氣了。”
幻境站起身:“多謝各位照料,你們略等等。“又問錦姐:“要什麽東西,你一一說來。”
錦姐說:“我要張幹淨的席子,還有幹淨的水,你再買些包子給我。”
幻境要去,隔間的婦人說慢着,一個老年的人對錦姐說:“你這孩子不知事,那徐老爺只想治死你,你包子能吃幾天?”對幻境說:”你出去買幾斤油面茶,那東西經吃頂餓,有油鹽,就着水吃兩口就是一頓了,這包子能藏多少放幾天?你三天兩頭的進來?”
幻境聽着大有道理,“您老人說的對,我今日多帶幾個包子進來,大家吃吧!求你們多照應我家奶奶!”
那幾個女犯說:“有的,有的,我們不照應,她也撐不到現在了。”一個中年的說:“你另給奶奶買幾根蚊香她可受不得蚊蟲。“
幻境讓錦姐放心,含着淚去了,就近找到個包子鋪買了幾十個大肉包子,又去炒貨店買了五斤炒油面,找到個茶館問有涼開水沒有,夥計說:“喝那個做什麽,有大碗茶我倒一碗你吃,不要錢的。”
幻境說:“我不是要讨茶,你有大水壺嗎?我要買一大壺涼開水。”
夥計從櫃下來拿出一個腿樣粗,尺樣高的大鐵壺,“這夠嗎?”
幻境搖搖頭,夥計又尋了個半人高腰粗的空酒壇子出來,“這個夠嗎?”
幻境說:“這個夠了,你裝上水,壇子和水我一并算錢,我另給你幾個錢,你幫我送到縣牢後門吧!”
夥計只要有錢也不多問,兩壺涼開水都倒進去了,還沒滿,說:“我再倒點子熱水行嗎?”幻境說:“行。”就這樣送了一壇水給錦姐,衆女犯勻了些稻草,替她掩藏在牆角,錦姐拿着破碗一連舀了三碗水喝,又吃了四個包子,緩了一會兒恢複了精神,囑咐幻境說:“你也別在這兒耽擱了,你讓人把孩子送回去給春姐,你快上西安找沈大人去報信,就說我陷落在這裏。”
幻境擔心道:“我若走了,你在這裏怎麽辦?”
錦姐說:“我有水有食一時也死不了,我忍一時你搬救兵來,你若在這裏我幾時能出去?”
那牢中女犯也跟着她吃上一頓肉包子,無不感她的情,都說:“你快去請人吧,你奶奶在這裏我們大家都會出力的,那徐的不是好東西,你快去快回才是。”
幻境強忍着淚意答應了,握着錦姐的手說:“奶奶受苦了,等我幾天。”說完錦姐催着她走了,幻境在門口謝了應奶奶和應牢卒,拿出五兩銀子給他們:“奶奶要條好席子和蚊香我一時沒來得買,求應奶奶和應大爺幫忙辦了。”
應奶奶接着銀子說:“你只管放心。”
幻境連夜出城去了。
那徐成偉想錦姐在牢中是第五日了,五日不進水米也該差不多了,就進牢來看。錦姐得了席子點着蚊香正睡得安穩,徐成偉在外間看她躺着以為差不多了,吩咐人開門。錦姐聽見響動睜開眼睛一看,只見徐成偉站在面前,伸出手要探自己的鼻息,猛不防跳起來一頭撞去,徐成偉“哎喲”一聲摔了個四腳朝天,錦姐奔上前一頓亂踢,徐成偉大喊救命,外間人進來将他拖搶出去,鎖上了門。徐成偉臉又擦壞了,急得跳腳道:“這是怎麽回事?說了不準給水食怎麽還這樣活蹦?肯定是你們沒聽我的話!”
一個牢卒說:“常言道“富了窮肚裏還有三年油”,我們實不曾給她水飯吃,這房上漏雨,窗口滴露,她自家接水吃的。”
徐成偉發狠說:“接着餓,我就不信她是個仙,喝着露水活。”又問:“枷呢,怎麽也不上枷?”
牢卒說:“枷有,小的開了門,您抓着她枷上?”
徐成偉一聽就蔫了,捂着臉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