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塵中待月西廂下
一路無事回了華陰,在山下聖蓮觀分別了,莫會出來親謝了朱秉杭,說:“多謝朱公子仗義相救,貧道感激不盡。”
朱秉杭心下驚疑,暗道:“她如何得知我姓朱,又用公子來稱呼?”面上只微笑:“道長客氣了,修行之人本分之事。”
莫會請他入內用茶,他說:“師兄還在觀中等,不便久留了。”
莫會親送出門外,朱秉杭回觀路上又有香客叫他公子向他問路,朱秉杭看了着自家這身打扮心內好笑道:“也不怪人叫我公子,這一身不叫公子可叫什麽呢?”大方給人指了路。
進了觀門幾個小道童就圍上來,“三師叔,你下山給我們帶好東西沒有?”
朱秉杭說:“山下能有什麽好東西,晚上淨壇我把供品拿與你們吃就是了。”
幾個孩子眉歡眼笑,“謝謝三師叔,謝謝三師叔。”
有人問:“三師叔,我們在哪裏等你?“
朱秉杭說:“你們只在殿外等我,拿上東西自家回房關門吃去吧!”
幾個孩子聽得更加高興,商量說要吃棗,要吃梨,正在扯閑話,大師兄宜風在階上叫:“品元!”
衆人都不做聲了,宜風說:“你穿着這身衣服在這兒站着成什麽樣子?還不換衣服去!”
朱秉杭低着頭跑上去了,道童們也忙散了。
宜風跟到房中,朱秉杭正對房中新道袍正納悶,宜風說:“這是張奶奶送來與你的。”
朱秉杭笑了笑收到櫃中,脫了靴子換上雲鞋,宜風說:“張奶奶讓我與你說,說家中一切如舊,中元她已燒過經了,近日做夢夢見你爹,說要你繼香火。”
品元聽着是老生常談的話了,“我姨母老做這樣的夢的,我一個出家人繼什麽香火,天天守着三清的香火就不錯了。”
宜風不以為然道:“你不要說張奶奶,連師父也做這夢呢,前幾日終南山有字來。”說着從懷中取出,朱秉杭接過一看,只見上寫着四個字”西廂待月“,不解道:“這是師父看了戲吧!”
Advertisement
“不然,師父口信說,你若要下山,讓我送信,他親來送。”
朱秉杭只覺得無語,“罷嘛,你們只盼我走呗。”
宜風說:“你這想樣就差了,你我師兄弟相處八年,我好好的盼你走什麽?我是将心比心,我若是你家長輩也不願你呆在觀裏,你年紀小,文才高,說風流論才子這幾府的秀才裏也未必有勝你的。”
朱秉杭捂上耳朵,“停了,停了,師兄的話也不用說了,我替你說了,我來世投生定與師兄做個兒子吧!”
宜風站起身,笑罵道:“你這猴兒!我真心的話你倒擠上我了,你快快收拾好了與他們講經課去吧,我不與你歪纏!”
朱秉杭日常照舊在玉泉觀中修道。
錦姐跟春園帶着桃兒住在聖蓮觀的後院,一個月來日子倒也安穩,本要是這樣下去大家無事,偏生有那多事的人,看聖蓮觀中男女進出本就眼饞,只恨不是個娼門不能大方進去,平日又是個燒香拜神的所在,那些鄉紳吃酒吃飯也不好生事拿罪,那幾個姑子雖迎來送往也沒有實行,何況自古廟觀的門就是四方待客的,這下好了觀中竟多了個孩子出來,那起人有了由頭,寫了個無頭榜貼在華陰縣大街上,說:“華山聖觀,道姑養漢,前頭拜神,後間抱子,母有四位,爹爹無數。”一時間傳的人盡皆知,說什麽的都有,有人說那莫會是個有道行的,不像做歪事的。還有人說,莫會自家不做是老退了,養着小姑子撐門戶咧!周圍鄉鎮的人家都吩咐的婦女不許去燒香,那遠來的香客都聞到風聲,跑到觀中燒完香用了茶,問:“姐姐們不來陪嗎?”
幻境氣罵說:“哪裏來的瞎眼的人,這觀中都是你奶奶!”
有些皮薄的一罵就跑了,更有老練的,穩坐着說:“這小姑子好生無理,你開着門能陪別人,不陪我嗎?直說吧,身價多少,我與你在神前做對露水夫妻。”把個幻境激得面色通紅,把茶盤都摔了,還是莫會沉靜,出來說:”施主哪裏聽得瘋話,施主若是燒香,觀常、用飯,我這徒弟是可以陪的,也不過領領路談談閑,身價銀子無從談起,香資憑賜。”
莫會若是撇得幹淨那人還有的說,此時不輕不重的一回,那人也無話可說,正要告辭,春園抱着桃兒來尋幻境,那人一見頓時火說:“這女子難道也是道家?這孩子卻是誰的?我倒要問問好好的道觀中如何養出私孩子來。”說着拉着春園就要朝外,“與我上縣尊堂上去。”
春園幾乎跌倒,桃兒摔在地上大哭,莫會上前抱孩子,幻境上前扯春園,“你這村人好生無理,我觀中孩子與你什麽相幹?要你來多事?”
錦姐聽到聲響,急忙跑到前頭來,一見這場景順了柄拂塵就朝人打去,那人吃痛松了手,錦姐當胸連着幾腳給他踹出了大門,滾出幾步遠,那人大叫往外跑:“了不得,了不得,聖蓮觀裏不但有娼婦還有強盜咧!”
錦姐回身問衆人:“大家都沒事吧?”
春園臉色煞白,驚恐未定,錦姐讓幻境帶她們母女後頭去,自己關上殿門與莫會坐下,莫會見她面有難色,就先開口:“奶奶有話直言,不必拿我當外人似的客氣。”
錦姐慚愧道:“哪裏的話,師父一向是把我當家人看,自我來到觀中不知累了你們多少,不是您和幻境我同春姐還不知在哪裏?如今為我們又傳出這些話來,師父不嫌棄,我在觀中也不得安穩。”
莫會沉吟了一會兒,說:“奶奶說得是個道理,我也不攔你,只是奶奶打算上哪兒去?”
錦姐說:“我也不往別地去,我另找處房子就得了。”
莫會說:“這樣甚好。”
錦姐回到樓上與春園和幻境說了,春園很是認同,幻境卻是舍不得,“你可不能住遠了,這周圍租個房兒我們也好照應。”
錦姐扯幻境的手,“你讓郭五爺就近給我找個小院。”
幻境點頭,晚間叫了郭五爺來說了,郭五爺答應下。接下來的日子錦姐周圍看了幾處房子,一般的農家土院她看不上,鄉紳地主的房輕易又不租給人的,必要問租客是誰?郭五爺說:“是兩位奶奶帶個孩子。”人家問:“有夫主嗎?”郭五爺說:“夫主不在。”人家說:“單身女子獨門獨戶弄出事來怎麽辦?不好惹嫌疑的。”
郭五爺連找了幾家都不願租,愁着沒法跟幻境交代,到聖蓮觀的路上遇見玉泉觀中兩個夥夫,從鎮上買了東西回來的,同路走了一段,見郭五爺愁容滿面,問:“五爺這是怎麽了?您上聖蓮觀是高興的事,那仙姑們必有好招待怎麽還苦味個臉呢?”
郭五爺說:“有件極平常的事幾處辦不成,實在煩心。”
夥夫讓說來聽聽,郭五爺就将要租房的事說了,兩夥夫相視而笑,”五爺,這是什麽難事,私家的房子不租公家的房子沒有嗎?我們觀中在西山就有一座院兒,平日沒人住,五爺要租同觀中去說,我們還管是男客住還是女客住嗎?”
郭五爺聽了心下大喜,也不往聖蓮觀去了,一并同他們上去了玉泉觀,尋到宜風說了來意。聖蓮觀中的事宜風是早有耳聞的,此時聽得那裏間的人要住到自家這裏來,心裏避之不及,又怪這兩個夥夫多事,先讓下去了,與郭五爺說:“我觀中這處房子是留與香客的,有時空有時滿實在不好租與人的。”
郭五爺就知他是不肯了,也不多留正要告辭,朱秉杭帶了個人進來說:“師兄,西苑久不住人你說要找泥瓦匠修,碰巧葛師傅上山求符我就邀他來了,你與他說。”
宜風臉挂不住,忙道:“回頭說,回頭說,我這裏有客,你們先出去。”
郭五爺與那葛瓦匠也是同鄉認識的,忙叫:“葛師傅別走。”笑着向宜風行了個揖禮,“道長是解救衆生的人,不外乎救一救俗人吧!”
宜風沒法子,只得應說:“你不嫌破自家挑兩間住去。”瞅了朱秉杭一眼,就進內去了。
留下朱秉杭莫名所以,問:“師兄這是怎麽了?”
郭五爺陪着笑臉前頭租房的話又說了,又保證道:“這修房的事兒全包在我身上,我自修自住不讓貴觀操一點心,至于房錢道長開口,我不還價。”
朱秉杭聽了全沒放在心上,“我這道觀又不上客店講什麽房錢,你随意吧。”郭五爺恐在變,就拿出二十兩銀子,十兩給朱秉杭算房錢,十兩給葛瓦匠修房,并說:“一年二十兩銀子吧,今年十兩算折做修房錢,明年若租早早再送二十兩。”
朱秉杭哪裏在乎這個,将錢交與下面管緣薄的小徒弟,囑咐了個香火道人領着郭五爺,自家也入內去了。
郭五爺辦成這件事,歡歡喜喜報與幻境與錦姐,錦姐謝了他,還了他二十兩銀子,當夜幻境就替她打點東西。過了半個月那房修理好了,裱糊一新,郭五爺叫了人來替她們搬家,莫會和濁音、濁塵都相送,錦姐也頗為感傷,“師父和姐姐們留步,又不是遠地,日後我還常來的。”幻境執意要送,其他人也在門前站了好一會兒,目送着錦姐上山去了。
一路山路曲折錦姐扶着春園,幻境抱着孩子,好不容易才到了北麓,見一座小院在半山林陰間,倒像個世外桃源,錦姐見了也一時忘了勞累,贊說:“這個地方真好,神仙也住得,詩說“采菊東蓠下,悠然見南山”便是這種地方了。“
幻境指着東面山峰上的玉泉觀,“你看那才是神仙住得地方呢。”
錦姐擡頭遠眺只見青山隐隐樹木森森,雲霧飄渺中有一座宮殿,樓閣起伏黃瓦紅牆,瑰麗莊嚴有如仙宮,錦姐是個南方人見了這山勢景象震撼到了,呆看了一陣嘆說:“怪道要出家呢。”
郭五爺讓幾個挑夫把東西安放好,幻境和春園都忙着收拾,獨錦姐還望着山上凝神。
中午幻境煮了鍋飯,蒸了碗臘肉。大家湊活吃了,忙活到傍晚才整将好,幻境還想把水燒好再走,錦姐說:“走吧,夜路難走,我有手有腳這些活都能幹。”又拿出一箱銀子與幻境,幻境推着不肯受,錦姐說:“拿着,不全是給你的,這一百兩你替我配三個月藥來,春姐的上回配的藥快吃完了,你月後給我送來,還有一百兩你拿回去觀中使用,我看最近一個香客也不上門,你們吃風喝露嗎?”
幻境說:“我拿一半給春姐配藥就是了,其他的我不要,沒有香客我遠處化緣去,當着姑子走到哪裏都不怕沒飯吃,奶奶,你連着去了幾筆大錢,你又沒有進項還要過日子呢!”
錦姐說:“你為我奔波了多少,眼看是秋冬時節了我不讓你們吃飽穿暖,讓你們出去讨飯。”說時眼圈都紅了,将箱子推在幻境手邊,”你一定拿着,過個一年半載風聲過去了,觀中香火好了我再求你去就是了。”
幻境默默收下,錦姐同他們揮手告別,幻境一路上回頭看了三回。
春園将桃兒放在屋裏,自己要去燒水熱飯,錦姐攔住道:“你白吃藥了,帶着桃兒子房裏坐着去,我來燒。”
春園不放心看她打上水,生上火,見竈臺裏只幾根柴,說:“我帶孩子拾柴去吧,不然明早不夠用呢。”
錦姐拍拍手,站起身:“拉倒吧,你和孩子竈前坐着看火,我去外頭拾柴。”說着就要去,春園叫住:“空手拾柴也不好拿啊。”拿了白日挑行禮的筐,錦姐接過來,“我都知道的,你們梳洗就先睡吧!”背上筐大步門出去了,春園椅門看她走遠了,不一會兒天就全黑了,山風一陣陣呼過,樹影在窗上亂搖,桃兒一個人在屋裏吓得哭,春園将孩子抱過來一起坐着。
錦姐背着筐走到林深處,見月色如水,樹影婆娑,更兼衣帶當風,夜露沉沉。一陣風來枯枝敗葉紛舞,錦姐被吹得睜不開眼,左手擋着臉只管向前走,走着走着被一座大石擋住了去路,放下手擡臉一看,石上立着個人一身的清輝,褐色道袍,青巾方帽,水襪雲鞋。腰配着玉色絲縧,手拿着一卷書。錦姐呆住右手的柴筐也掉在地上了,緩過神揉了揉眼睛,再看面前的人仍在還略帶眼笑意看着自己,方知不是夢幻,心道,蒼天見憐,我的造化,竟能在此遇仙!“一時欣喜非常也不顧體統,上前拉住仙人的手,喜說:”仙長哪裏下降?“摸着這手還是熱的,說:”人說神仙冰肌玉骨,我得遇仙長方知不是了,求仙長見憐。“
那人抽回手哭笑不得道:“吳姑娘,你怎麽了?”
“仙長也知我的名姓嗎?“錦姐話出口,再看看這神仙也有些眼熟,更是目光灼灼打量在人臉上,”我們不知在哪裏見過的?你是呂純陽還是許旌陽?或是張真君?”
朱秉杭忍不住笑道:“吳姑娘,你我前段日子還一同從鳳翔回華陰的,怎麽此時把我當神仙了?”
錦姐忙退了幾步,也羞紅了了臉,窘極了。“原來是你啊!“你……”想說你怎麽長成這樣?但又覺得不對,人家本來就長這樣,只說:“我見你時你是個秀才裝束還是俗家,今日換了道裝打扮我真認不出來來。”
朱秉杭将書收在袖中,跳下石來替她把散落的柴撿了,“我來山中取氣的,姑娘夜裏就不要在山上了,風寒露重,山陰氣盛,早些回去吧!”
“哦。”錦姐接過柴筐,也沒道謝,紅着臉走了,摸着臉一面走一面想,只覺得依稀似夢,回頭看朱秉杭早不在了,那處只剩一塊空石,月色照着朗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