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深陷泥潭怒落拳
整個守備府被錦姐丢了這事鬧起來,老太太髻也顧不得戴叫王象去問話,王象哭喪着臉把昨晚的情形一五一十給講了,衆人都七嘴七舌的議論,有說是鬼,有說是狼,也有說怕是河裏也說不定,衆人都有個急心。
老太太聽完這樁事反倒沒什麽表示,沉吟着也不說話,姨太太畢竟是當守備夫人的多幾分見識,說:“這鬼是不着影的事兒,至于這狼我幾十年從沒聽過說濟南有狼,你白日間帶着人再去找找,兩個大活人平白沒了?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再找不見就只能報官,八成給人擄去了。”
王象得話要去,老太太叫道:“慢着。”王象轉來,“老太太有什麽吩咐?”
老太太問:“這事多少人知道?外間有人知道不?”
王象說:“就府中人知道,外間落翠庵的姑子知道,有幾個幫着找的村民也知道。”
“他們知道沒的是咱家奶奶嗎?”
王象想了想,“我昨夜太急只說奶奶和春姐沒了,并沒說咱是什麽人家。“
老太太就放了心,慢斯條理的說:“這事不急。”向姨太太說:“妹子府中人你吩咐下去不準往外透一個字。”姨太太也不知老太太打的主意,當場發話,“你們聽見了,誰出去亂說我絕不饒她。”一屋丫頭婆子都說,”知道了。“
老太太又說:“你外間也要吩咐。”
姨太太又把管家叫來一樣吩咐了,便問:“姐姐,你到底是個什麽主意?”
老太太讓丫頭婆子都下去,就剩姨太太和王象,自己長籲了一口氣,“要我說你白日再帶兩個人去林中看看,溝裏河裏若找不見,這人也不用找了。”
此言一出,姨太太和王象都愣住了,王象不敢開口問。倒是姨太太是個熱心人,“這怎麽能行呢?不要說她是你家奶奶,就是你家丫頭也要找啊?她家在南京也要着人去報信不然一個女兒在咱這兒就這麽沒了?”
老太太白了妹子一眼,怨道:“你也跟着起哄,什麽叫在咱這兒沒的?她是在府裏沒的嗎?她好好在府裏呆着人沒了我情願把頭割給她家!保不齊是自己跟人跑了,她在家做姑娘時跟親族男子就有點不清不楚的事兒,如今天天在外面游街串巷誰知道又認識什麽人?趁着男人不在她借機跟人走這是什麽不可能的事兒的嗎?”
姨太太和王象聽了這個說法都辯不出話來,老太太又說:“要說有人擄她,她和春園兩個大活人,人擄她們都不知道叫一聲的嗎?這人若能無聲無息一時擄走兩個女子,他幹什麽不好?魯王宮裏金銀滿箱绫羅滿庫宮女如花,他深更半夜去城外摸黑?”
姨太太被說動了,問王象:“你聽着有這情形沒有?”
王象聽着也不是全沒道理,他卻不敢說奶奶跟人跑了,只說:“小的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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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輕蔑道:“她的陰私之事能讓你知道?你快帶兩個人再去看看,沒有屍首的話定是了,等你公子出了場咱原話告訴他,丢了這個省多少是非?咱後腳回了家多少新奶奶不等着挑啊!“話說到這兒,老太太的意思二人都明白了,姨太太是不好多管,王象心想只能等公子出了場再想辦法了,眼下就領了命帶人又去城外找人去了。
錦姐昏睡了一天一夜,醒時頭還疼,叫着要水喝,春園聽錦姐醒了也顧不上哭了,起身去倒了杯水,“姑娘。”扶着錦姐起來喝水,錦姐喝完還要一連喝了兩杯水,迷蒙地睜睜眼,撓了撓頭,打量着說:“這是哪兒啊?咱換房了?”
春園錦姐伏在面前“哇“一聲大哭,“姑娘,我們給人害了!”
“什麽?“錦姐皺眉,看自己身上除了沒穿外衣并無什麽不妥,拉起春園,”春姐,你別哭了,你把話說說清楚,這是在哪裏?我們被什麽人害了?”
春園擡頭雙目紅腫,面無血色,錦姐吓了一跳,抓住春園的手,“春姐,你怎麽了?你好好說發生什麽事了?”
春園抽噎着正待說,外間有個女聲問:“吳姑娘醒了嗎?”沒等答言,孔弘緒就帶着嬌紅并五六個面生的女子進來了,錦姐問:”怎麽是你?你不是回鄉了嗎?”
孔弘緒坐下笑容可掬道:“你閨名兒叫錦姐是吧?錦姐,這裏就是我曲阜家中,你看看好不好?”
錦姐見他大模大樣在自己床前坐着一點不見禮道就有些生氣,又聽說現在他家中,頓時也變了臉,“你把我們帶你家中做甚?識相快快送我們回去,不然有你好看。”
孔弘緒冷笑道:“吳錦姐,你需看看你身在哪裏?不要再拿你那名妓的款兒,你到了我家就是頭牌也不頂用了。我不是南面小情小意的文人秀才日日捧你的脾性,你放眼看看我屋裏的人,哪個不是當紅的姑娘,到了我家也只一般了。“這幾句話出來那本性就暴露無遺了,指着嬌紅:“你給她講講規距,你是哪裏出身?自到我家是何模樣?”
嬌紅心中有愧,不敢看錦姐的臉只低着頭說:“我是揚州青樓出身到了府中只聽公爺的話。”
孔弘緒讓剩下的人也說,一個穿紅綢的說:“我是蘇州鳳喜班的正旦,跟了公爺只在府中服侍。“孔弘緒面色得意,錦姐打斷道:“你們不必說了,沒說的我也知道,不是表子,就是戲子。”只問孔弘緒,“你正頭夫人是個什麽出身?”
孔弘緒說:“她是大學士的女兒。”
錦姐立起身,罵道:“你瞎了狗眼,你正頭老婆也不過是個學士的女兒,你就敢搶督府的媳婦嗎?你派人去任城王家問一問,吳錦姐是他家什麽人?我公公當着南京主事,我親爹當着禮部司務,你搶我來做什麽主意?你別打錯了算盤。”
孔弘緒聽了哈哈大笑,一點不怕,“你唬誰呢?誰家大門大戶的娶你這樣的媳婦?我看最多就是個妾罷了。”
錦姐也笑,“大門大戶要娶我這樣的做妾可娶誰做奶奶呢?”
孔弘緒細一想也有兩分懷疑,問:“你真個不是表子?”
“呸!”錦姐一口啐在他臉上,“你娘才是表子,我他媽就算當表子也不接你!”
孔弘緒怒了提拳要打,錦姐反先招上去沒頭沒臉一陣亂拍,兩人撕扯住了,孔弘緒竟治不下她,大喊:“來人啊,拿棍來,把這賤人着實的打。”
外間膀大腰圓的婆子進來了七八個一齊上前拉,嬌紅趁亂叫說:“這不是小事快報夫人去。”就偷偷跑出去向孔夫人報信,要說這孔夫人品貌算是端正,只是一個大學士的女兒如何能中孔弘緒的意?家中娼優姬妾蓄了十幾房,仆婦丫頭更不消說,他猶嫌不足,前年使個法子上書朝廷說:“樂舞之設,所以格幽享神,茍或有缺,則大成之樂不能全設,有負聖朝崇重之意,請将舊日的樂舞恢複”,因他岳父是內閣學士倒替女婿準了。孔弘緒滿心歡喜大張旗鼓去各地采買女子,說是為了祭祀祖宗其實全為自己□□,這次撞上錦姐也是命裏的一場冤孽,羽蹈烈火不到最後不得開交。
裏間錦姐手裏打口裏罵,孔弘緒治得住她手治不住她腿,扳不住扯不斷她,兩人相持相打,旁人左拉右拽只勸不開,打的滿屋亂旋,凳倒桌歪東西碎了一地,一屋子婦女叫喚。
真是鬧哄哄的時候,外間報說:“夫人來了。”只見一個少年婦人帶着一群女人趕将進來,使人說:“快快拉開,這成什麽樣子?”又有四個婆子上去,衆人一齊發力,生拉死拽終于給拉開了,孔弘緒衣襟也破了,帽子也掉了,脖子上手上被抓了好幾道血痕,錦姐鞋也掉了,頭發也散了,春園拾得鞋給她穿上,孔弘緒氣得跳腳,“給我拿下這潑賤,上夾棍來。”
“好了,好了。”孔夫人牽着孔弘緒坐下,讓人打水倒茶,一面替他順氣拍背一面瞧着錦姐,問:“這是你新請進來的姐妹嗎?”
孔弘緒氣罵說:“這小賤人給臉不要臉,不識擡舉!”
錦姐回罵,“你狗嘴裏瞎噴什麽?哪個是賤人?大明律上強搶民女的倒是賊人呢!“
全家上下從沒個敢跟孔弘緒叫罵的人,衆人都低頭聽着不敢做聲,孔弘緒越發急得要冒煙,“我要打死她!必要打死她!”
孔夫人來前就已聽嬌紅說了,知道錦姐是官家妻女特地解圍說:“你既不喜歡她就放她走吧,這樣潑辣的女子留在府中也沒甚好處,攪得大家不得好過。“孔弘緒只是喝茶,夫人接着說:”何況據她說她又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子,招出禍來怎麽辦?“
孔弘緒聽到這裏,心中那股氣就更大了,“禍?什麽禍?少拿當官的來吓我,這天下除非皇帝誰能來管我?”再看錦姐雖是潑辣想着剛才近身撕打的情形更覺有味,笑道:“這世上女子千樣,我也嘗得百種,還不曾遇見你這樣的,你想出去是癡人做夢,我管你南京做官北京做官,我自幼在宮中随英宗皇帝長大,什麽官兒見了我不拜?你家人要知道我看上了你,說不定巴巴給送來呢!你可知道我是誰?你就這等放肆?”
錦姐不屑道:“你是誰啊?”
“我是衍聖公。”
錦姐乍一聽也沒明白,“衍聖公是個什麽東西?你也拿公來吓我,南京那國公府我隔街住着,什麽公我沒見過?”
“那姓徐的人家豈能跟我姓孔的比,他家才幾世富貴?”
錦姐聽得這個孔字,想着山東曲阜孔家?衍聖公?她也是讀過書的,一時反應過來驚訝的将孔弘緒又上下打量了一番,說:“竟然是你!”
孫弘緒威風道:“就是我!”
錦姐心頭也震動了一下,随即又想開了,“衍聖公又怎麽樣?又不是孔夫子!我久聞你家風骨不正,世修降表,代為貳臣,今日看來果然不虛,這聖人的臉都給你們丢盡了,虧你還敢報名兒,不怕天打雷劈嗎?”
一席話把滿屋的人都吓得幹睜眼,連孔弘緒也氣蒙了,他生平哪裏聽過這些?半響才反應過來,“好口利的賤人!”拿了一個茶杯當頭砸去,錦姐身兒敏捷一閃倒把旁一個婆子打破了頭,挂下一臉的血,夫人怪道:“鬧成這個樣子做什麽,通沒了規矩。“旁邊姬妾也上前做好做歹地勸,孔弘緒方消了一點氣,對夫人說:“這裏就交給你了,無論如何給我辦成,三天後我要收房。”扔下話臨出門又看了一眼錦姐與春園,輕笑着一副志在必得的樣子。
錦姐見他走了也松了口氣,覺得腿裏發軟就靠床坐了,春園就躲在她身後。屋中只剩夫人和後來的人,夫人先讓受傷的婆子包紮去,嬌紅讓丫頭把房裏簡單收拾了一下,天色已昏外間來問:“飯擺在哪裏?”
夫人扶着頭說,“讓他們就擺這裏來吧,多添碗筷來。”
一會兒下面擺了飯,一碗燒雞、一碗燒蹄、一碗魚燒豆腐、一碗大蝦雜燴,一碟腌蘿蔔、一碟醬瓜、一盤白面饅頭、一盤烙餅、一盆三絲素湯、一盆碧梗米粥,錦姐看着肚裏已咕咕叫,孔夫人也聽見了,笑說:“快,一并來坐。”
錦姐拖着春園對面坐下,也不講客套,自己先舀了碗湯吃,又伸手拿了兩饅頭塞了一個春園手上:“快吃。”
春園不敢動,錦姐說“吃啊,你不吃飽哪有力氣。“
“我…”事到這裏春園竟不知說什麽好,錦姐就給她夾菜,“吃啊。”
春園實在是吃不下飯,那夫人眼見着問:“你是怕有毒嗎?”
春園一聽吓得把饅頭和筷兒全齊放下了,錦姐重新塞她手裏,“有什麽毒啊,他還想着擺布我們呢,沒到下毒的時候呢,快同我吃,不吃飽飯不等他擺布自己就把自己先交代了。”
夫人聞言倒笑了,春園也慢慢撕着饅頭吃,夫人問錦姐:“你真個是官家媳婦嗎?你公公叫什麽?”
“我公公叫王樞進,任城王家夫人你去問。”
夫人不出閨門也沒聽過什麽王樞進,倒是貼身養娘聽得耳熟,又問:“你是他家媳婦?他家兒子叫什麽?”
“叫王敏正啊!”
養娘追問:“可有小名兒啊?”
“小名叫昀哥兒。”
養娘拍着腿說:“是了,是了,就是他家,這可怎麽處?”夫人問:“媽媽你認識他家?”
養娘說:“怎麽不認識,小姐你也認識的啊,以前在北京的時節他家老爺是兵部尚書,咱家大人是內閣學士,他家有個孫兒叫昀哥兒生得好模樣兒,大人還想将你許他的,我同老夫人還去過他家見過那孩子,比你小三歲好俊的一個男娃子,後來為西邊用兵的事兒咱大人跟人家有些不睦,說親的事兒就放下了,我當時還惋惜來着,後來聽說娶了柳侍郎的女兒。”
錦姐點頭說:“不錯,那柳小姐故去已有六年了,我是他南京娶的,你們既認得就快些放我回去,咱還有回頭餘地。”
夫人聽了越發沒得主意了,“王奶奶,我何嘗不想放你回去,只是公爺不放我有什麽法子,我若能做主這府中哪來這些個人。”說着也是急的要哭,又向養娘讨主意,“媽媽,您老快想想辦法,他家的媳婦如何好留在家中當姬妾?惹出來禍事不小。”
錦姐已吃完了飯,放下筷說:“還是夫人知輕重。”
養娘也急得直搓手,嬌紅在一旁心裏倒盤算出個主意,說:“咱公爺的心性是無法無天的既擄了奶奶來不到手死也不會放的,奶奶家中的人不得消息怎生找得到聖公府裏來?奶奶是船到江心難掉頭想出去只有等船到橋頭自然直了。”
夫人問:“怎麽叫個船到橋頭自然直啊?“
嬌紅就勸錦姐說:“公爺是個貪新鮮的人,無非是愛你們罷了,你們也別想着當姬妾只當想是作途豔遇一場,陪他幾個月也就罷了,他過了新鮮勁兒,我們再好好跟他說,到時你好好還回去當奶奶,就說是在咱家養了半年病,你家裏看着聖府的門楣也不多疑的。”說到這兒又去看錦姐的臉色,見錦姐無甚怒色,只得說下去,“奶奶你也是風流的人,公爺他好起來也有些男人家的資本,你就當一場春夢吧!”
錦姐聽她說完了,道:“你近前來,倒杯茶我喝。“
嬌紅就倒了杯茶遞上,錦姐等她近前一把扯住頭面,拳腳齊下,耳光輪掀,一邊打一邊罵:“你個娼根爛貨,你長了幾個膽兒來騙奶奶我,你還有臉放屁,我今日先打死你這狗東西。“
嬌紅被打得殺豬一般的叫喚,死命亂掙也掙不脫,夫人吓得躲到一邊,讓婆子去拉,那些人都見過錦姐手段的,哪個敢上前,還是嬌紅自家讨饒,“好奶奶,大奶奶,是我錯了,我也是沒辦法,你看在我也是陷落在他手上的人,你高擡貴手。”錦姐又着實踢了幾腳,才收了手一旁坐了。
衆人攙了嬌紅起來,那臉都腫成饅頭好不可憐。
養娘看不過眼,“王奶奶您雖不愛聽,要我說如今也只有這個辦法了,您再想想?這半年好吃好喝好受用閉閉眼就過去了。”
錦姐叫道:“妄想,我死也不能從他。“
夫人見不是路,發話說:“好了,好了,今天也累了,大家都散了,明天再商議吧!”自己也是愁雲滿面,晚飯一口沒吃回了房內,養娘說:“這三天後公爺還得問您要人,我們說她生氣,您開口她想必也給兩分薄面。”
夫人氣道:“這是人做的事嗎?我說不出那樣的話,憑你們去吧,他三天後問我要人也沒用,将來別人不問他要人嗎?看吧,必有一場大禍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