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月下相逢棄前塵
過了正月沈澄打點好東西,各處辭行,杜員外拿出二百兩銀子給他使用,沈澄死推着不受,杜員外說:“你孩子家沒出過遠門,這一路哪樣不要錢?萬一遇個事銀錢不夠,你一個人在外頭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那時可急死人呢!“
沈澄說:“我一路盤纏已帶夠了,到了北京也就個住店的錢也盡夠了,我一個少年人行遠路的人帶着重金,也是招災啊!”
杜員外點頭,“到底是有見識的人,說得也在理,這樣我去換幾兩金子你在身上藏着?”
沈澄說:“大可不必,我真有什麽急事,有錢莊可以借的。”
杜員外留他用了飯,沈澄要去別一別岳母,杜員外說:“她身上不好,你要出門的人別沾晦氣。“親送沈澄出了大門。
沈澄回家,婷姑笑嘻嘻拉他到房中,問:“你倒是個會做家的?明明有錢還這麽虧着自己?”
沈澄聽得莫名其妙,“我有什麽錢?”
婷姑從桌下拿出一個小箱子,“這不是嗎?我今日給你理櫃子發現的,我見是活鎖一擰就開了,裏面全是銀子,你幾時存下這麽多錢的?”
沈澄看着這個箱子這是錦姐出嫁前給他的,他将箱子一開,滿滿一箱銀錠子白亮亮的發着寶光,沈澄拿起一錠底下寫着“南京禮部鑄五十兩足”他明白這是錦姐當時的聘禮,又想起錦姐讓自己中舉後再打開的話,不由心內發酸,眼中發熱,慢慢坐下來看着這箱銀子淚眼蒙胧的。婷姑只當他想着爹娘聚財不容易,自己如今要花舍不得,便勸說:”我家雖說是個財主但我也沒見過這麽多現銀,你家積聚這些爹娘一定是多年省吃儉用,你現下正是花錢的時候又不是為吃喝享用。“
沈澄搖搖頭,“這不是我的錢,你不要動,我北上順路要還人家的。”
“啊?這是別人的錢啊?“
沈澄說:“我認識一個朋友是山東督府裏的公子這錢是他的。”
“那為什麽給你呢?”
“因為他娶了我一個親戚家的妹子,他知道我有一天上京。”
婷姑也不作聲了,沈澄擦了擦眼将箱子鎖扣上又收到櫃中去了。
婷姑說:“那我爹給你盤纏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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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了,我沒要。”
婷姑想再問,但是一看他那張冷臉也就不問了,拿過自己的妝盒将一對金镯子兩對金耳放在桌上,“你不拿我爹的也不拿我的嗎?”
沈澄看了一眼,語氣軟和下來,“你嫁與我沒什麽好首飾與你,怎麽還能拿你的東西呢。我此番上京有幾十兩盤纏就夠了。“
過了幾日一擔行禮到了城中,楊佑替他訂好了船,,拿了一張百兩的銀票,沈澄推着不受,楊佑抓着他的手硬塞進他袖中了,“好孩子你聽我說,你是個有出息的,莫說百兩就是千兩将來也不在話下,你好好收着上京遇事也能從容些。”
沈澄只得收了,當夜同李希青同屋睡着,兄弟兩個又說了好多話,天亮就上了渡口。過了月半到了通州,船家替他雇車送到東城裏住了店,才告辭:“沈舉人你有事就叫人去碼頭找我,我這半年都在京的。”
“謝謝老伯了。”沈澄給了他一串錢,送到門口。
這沈澄平日将《資冶通鑒》和《朱子四章注》放在床頭,除了下樓吃飯就是屋中讀書,也有同鄉的舉子來訪他,他就備上一壺茶兩個果盤,陪着說陣話,邀他去游春賞景的,入會做文的,喝酒組局的,他一概不理。只有一個同鄉的南京吳舉人時常來同他談談文章八股,最多也就叫他吃了飯周遭買些生活物事,一日正同吳舉人說話,船家找到店中,“沈舉人,不好了,南京傳信來說令親去了。”
“什麽?”沈澄起身不穩一個茶杯當場碰碎了,吳舉人向船家道:“你說說清楚,他哪個親啊?”
“是岳母。“
沈澄本以為是娘,如今聽是岳母不由放了一半心,同吳舉人商量這科是考不成了,連夜收拾東西,另雇了船回南去。
還是先到的城中,楊佑見他風塵滿面,神倦人瘦,心疼道:“你個傻孩子,這人死不能複生,你就算在眼前助得甚事?千裏的路你是奔喪還是奔命?”一面讓秦媽做飯,一邊自己去打水讓沈澄洗浴,又找了件李希青的衣服讓他換了,沈澄想連夜回去,李婆攔道:“行軍的人還要歇腳,你一個少年孩子這樣奔波為得是誰?為一個死鬼岳母使不得。”硬留着沈澄住了一夜,早間吃好了早飯才放他走,還囑咐那趕車的人慢點。
沈澄先到家見了父母,李姑也見了兒子模樣也是心疼得不行,嘆說:“這算是什麽事兒?讓雲哥兒吃一場大苦。”又怨沈元說:“你也是的,結親也不看看人家,這等一個病鬼你急着結什麽親,好好的前程都斷了,媳婦也是她娘不好怎麽不早說。”
幸而婷姑不在家,不曾聽見,沈元說:“你也真是,人有旦夕禍福,這親家母去了是杜家的辦事兒,兒子的前程還遠咧。”
沈澄也沒插嘴,又同父親一齊到了杜家,杜員外見他回來了,哭道:賢婿啊,可苦了咱家了啊,你岳母是個沒福的人啊!“
婷姑從裏間出來,見了他只有兩行淚流,沈澄陪婷姑進去了,換了孝服也說了幾句開解的話,婷姑也體貼他說:“你一路也累壞了吧。“
沈澄說:“還好,還好。”
此時已過了七七,如今沈澄回來,杜員外請他做祭文,寫亡疏,又請和尚道士做法事做道場,鬧哄哄直到出殡。出殡那日也讓沈澄騎馬在前面,兩個兒子反在後面。入夏之前完了這件事,沈澄也才得閑,李希青這年中了秀才,沈澄也去祝賀,席上李禁同他商量捐貢的事兒,“你哥哥好不容易得個秀才,我這輩子也不想他中舉人,如今捐個貢讓他上京坐監還是個路。“
沈澄點頭,“舅舅想得不錯,能捐還是早捐的好,晚一年就多等一年。”
楊佑東拼西湊兌了一千兩銀子,替李希青捐了個貢生,又主意替他娶親,他說:“我明年就要上北京铨選,我在南京娶什麽親?”其實他一心想着路過山東接春園去,楊佑想着他将來若真得個一官半職的還不知在哪裏,娶親在家中也沒什麽好,也就不論了。
開年吏部要铨選,請貢生進京坐監。李希青終于是放了松,極力的叫沈澄一起去,說:“咱們兄弟在一處也好有個照應,你備考我挨貢有何不可。“
楊佑和李姑當然是希望他們兄弟在一處的自然沒什麽說頭,沈澄想着平白無故在北京待兩年算是什麽意思?還在猶豫的時候,舊年的吳舉人上科中了,選了翰林,特地寫信邀他進京,沈澄這才打點行禮,同李希青一路坐船上京去。
船到了濟南因為是大地方所以停住了要販貨,李希青等得就是這天,同沈澄說要去看錦姐接春園,沈澄想着自己當年也答應要來看她的,如今一別三年也不知她在過得如何?
一時惆悵起來,那日正是十五,一輪明月又大又圓照在河裏,水光滟滟,照在城裏,人影幢幢,山東的天氣又不比江南,只見天清月明一點霧氣也沒有,濟南城中燈火閃耀,人聲不絕。李希青同沈澄在跟着人在街市裏游走,李希青有心替春園挑幾樣禮物,買胭脂買簪花,沈澄想着我能送她什麽呢?又想起在南京同她上街的時節,兩人吃馄饨買泥人聽書看戲,唉,怎麽就一別三年,再要同行卻是不能了,沈澄站在街中不由發怔,李希青為買香椽跟攤主在還價,忽聽見女子的聲音:“給我也買一個。”沈澄叫李希青說:“我聽見妹妹說話呢?”
李希青挑着東西頭也沒擡,“你糊塗了吧,想多了吧,任城離這兒還百十裏地呢!”
正說着手中一個大香椽給人搶去,“這個我要了,你拿網給我結起來。”
沈澄叫了聲:“妹妹。”
錦姐回頭,驚得手中香椽都掉了,跳上前拉住:“雲哥兒!“
兩人執手相看,又驚又喜,李希青也愣住了,王敏正也蒙住了,還是沈澄有眼色,松開手見了禮:“久違了,王公子。“
王敏正上前:“表兄,沈相公。真是意外之喜,快快,別街上站着了,我們找地說話去。”
四人找了家酒樓坐了,王敏正叫了八個碗,先敬了兩杯酒,李希青問:“你們也在濟南玩嗎?春園在哪裏?”
王敏正說:“不是的,我正在濟南考試,不想這等有緣竟遇上,沈相公和表兄人在山東為何不上任城來?”
李希青說:“我們也是今日才到的,船還停在岸邊呢,不想就遇上可不是有緣嗎?”又問:“春園跟你們出來了嗎?”
錦姐說:“沒有,你來接她的?”
李希青笑道:“好妹子,你哥哥我現在也是個貢生了,要上京就想着帶她一起去。”
錦姐問:“你是幾時捐的貢?哪日進的學?“
“不才去年剛進的,爹娘看我做個秀才已是不易所以替我納了個貢。“
錦姐嘆了口氣,“也是難得,明日我跟你回家接她去吧。“又向沈澄說:”你也跟我去吧!“
沈澄看向王敏正,“王公子還在濟南,客随主便,豈有自去的理。”
王敏正說:“表兄要會佳人,我不敢攔我讓管家先陪你回去。我要考試不能就走,沈相公不防在濟南等我幾天,我出了場一同回去?”
“對啊,你多待幾天,我有好好些話跟你說呢!”錦姐情切道。
沈澄當着王敏正面紅心虛,不好接話。
王敏正見他二人如此心中有數,借言叫李希青說:“我家中有事相托表兄借一步說話。”拉着李希青到別處去了。
錦姐對面同沈澄坐着,沈澄問:“你過的好嗎?為什麽不來信呢?”
錦姐說:“有什麽好不好的,我那信寄與誰?說什麽?說我想你?”
沈澄心內不安,“可不要再說這些話了,我看王公子實在是個好人,妹妹你氣色姿容都更勝從前了,必是過得不錯,我次番上京随身帶着妹妹的箱子,正想還給妹妹呢。”
“我聽聞你中了舉,娶了親?”
沈澄點點頭,錦姐心下凄然淚眼盈盈,感說:“所以你要還給我了嗎?你既要還我?我也還你好了。”說着,從脖間解下那片金鎖,沈澄見狀不顧避嫌,上手攔道:“好妹妹你這是做什麽?我那時身無長物只有十幾兩學例銀子換了這片金鎖給你,你臨嫁我也沒能見上一面,你以為我就好受嗎?我當日在貢院考試,那卷子怎麽也寫不出不來,我望着天想你,我想我們一齊在秦淮玩兒,想起我說喜歡你,想着要中舉娶你,你雖嫁了他人我要是不中舉更是一生一世沒臉見你的了。我寫完卷子又想我別說中了舉,我此番就算及了第當了官難道你就能回來了嗎?”說着淚光隐隐。
錦姐忍不住撲到他懷中大哭一場,幸虧在雅間外人不曾瞧見,他二人的話王敏正和李希青在外間聽得是一清二楚,李希青吓得臉色發白,哆嗦着和王敏正說:“妹婿,你別多心,我們從小是一處長大的,他兩人雖不是親生的卻比人家親生的還好呢!”
王敏正心裏什麽不知道?只問:“表兄,這沈相公小名兒叫“昀哥兒“。
“對,是有這麽個名兒。“
“哪個昀?“
“風雲的雲。“
王敏正聽了也不由心冷了兩分,強笑說:“表兄不用擔心,我這點肚量還有。“
李希青心中還是滲得的慌,便咳了幾聲。
錦姐是不在意的,沈澄聽見扶着錦姐替她擦了擦臉,“快別哭了,你只要過得好,我比你嫁了我還高興呢。”
約好了李希青和錦姐同管家回府接春園,王敏正在濟南考試,沈澄作陪。
王敏正坦然同他說:“前事我已盡知,沈相公不必為難。”
沈澄起身拜倒,“惶恐之至,不敢望恕。”
王敏正一手扶起來,“本就是我的不是,你們相識在先。你們不怪我橫刀奪愛,我還能怪你們兩小無猜嗎?“
“話不能這麽講,你們有理的事兒,我們是沒理的事兒,公子請放心,沈某不是愚人不幹愚事!“
王敏正笑說:“舉人老爺若是愚人,我便是連蠢蟲也不如了。”
兩人相視一笑,傾心相交。
王敏正寫出文章讓沈澄指教,沈澄看了贊說:“王兄的文章是極平正的,這起講和收股是沒的說的了,該深處深該廣處廣,這樣的文章中個秀才按說并不是難事,王兄你考過幾科?“
“之前只考過一科。“
沈澄思量了一會兒說:“想是文辭上太白了一點,不能出衆,我替你理理。“
兩人燈下将文章圈點起來,沈澄拿了一本選文一一解與他聽,王敏正似有所悟,但一時也不能盡解。
李希青和錦姐到了家中,先就會了春園,兩人好不綢缪,李希青說了要接她上京的話,錦姐也不攔,只說要替她打點東西,還說要行就早行,雲哥兒還在濟南自己還要去。春園左思右想,最後跟李希青說:“我是久盼你的,你如今上京是謀前程去的,帶着我算什麽事,再說姑娘現在還不大穩當,我一時也離不開。你好好的上京等選上了官再來接我,豈不是兩全其美。“
李希青一腔熱意冷了半截,“你對錦姐比我還親呢!”
春園摟住他,“她怎麽能和你比呢,你是我終身的依靠。”
兩人在府中恩愛了幾日,李希青是客又是舅爺府中極盡款待,只有老太太冷臉罵道:“一個表兄接家裏來會自己房中的丫頭,這也是人幹得事嗎?”
王老爺說:“這是她家表兄,她帶來的丫頭,你管人家家裏人做甚。”
老太太氣得讓人來拍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