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已題秀才上銘旌
第二日一大早就聽見門口鞭炮聲響,春園就匆匆下樓提了一桶水上來。錦姐也起來梳洗,換了件時新的衣服,錦姐從窗口朝樓下一看,院中已張燈結彩,好幾個鄰家婦人那裏幫廚,她自己下樓去廚房裝了一小罐鹽。楊佑從門外叫住她,“姐兒,今日家中人多,你和春園在樓上就別下來了,我讓秦媽給你端飯上去。”
錦姐應下,見姨母今日梳着光光的頭,穿着新新的衣,就說:“姨母你今天穿得真漂亮,不知道那新娘子有沒有你漂亮呢?”
楊佑笑罵道:“瞎說,讓人聽了笑話,我一個當婆婆的人,快別瞎說了上樓去吧。“
錦姐朝書房叫了一聲:“雲哥兒。”沈澄探身出來,叫了楊佑一聲,錦姐牽了他的手兩人就飛跑上樓了。
到了房中,錦姐從籃裏夾了幾塊炭,把銅爐點了砂鍋燒上水。從壁櫃裏拿了三個茶碗,三雙筷子,又拿了卷馓子掰碎了放在碗中加了點鹽,那邊水開了下了挂面,春園從裏間出來,問:“這是做什麽呢?”
沈澄道:“這是我們昨天游園國公府老太太賞的,你們昨天游清涼山那寺中的月老就不曾送些東西?”
春園臉兒一紅,“雲哥兒也取笑人。”
錦姐撈了三碗面條,三人一人一碗,馓子做湯的面沈澄還是第一次吃,錦姐問:“好吃嗎?”他只點頭,“好吃,好吃。”
這時樓下已經有客來了,人聲也嘈雜起來,外間有人叩門:"錦姐,我是劉姨。"
春園起身去開了門,劉姨和一個婆子提着不少東西進來了,錦姐也放下筷子上前叫了聲:"劉姨。"那劉姨扯着她的手看了一番,"好孩子,像是又高了些。"
沈澄不知這是誰,只站過一旁,春園也上前叫了聲:奶奶,“
錦姐向雲哥說:“這是我家劉姨。“
沈澄也就叫一聲:“劉姨。“
劉姨看了他,“好欺文的小相公,你今年多大了?“
“十二歲了。”
劉姨看他們真是配好的一對兒,給錦姐送完了東西,下樓找李姑娘閑聊,說起兩個孩子,彼此都有個要結親的意思。過了約一個多月,李希程和新婦夫妻和睦,吳邦也出公事回來了,劉姨同他提起錦姐和雲哥兒的事兒,吳邦沒多搭理。
Advertisement
沈澄十二歲上那四書五經已是通熟了,那文章也能成篇,就是十七八的大學生也比不過他,鄉下的老師同沈元說:“沈學生是個好根苗,不要在這裏耽擱了,該往南京城中尋個良師。”
沈元帶着沈誠來同李禁商量,李禁思量了一會兒,對沈澄說:“我出個題目,你寫來我看看。”出題“不憤不啓不悱不發,秦道然”,這題目是李禁最後一次鄉試時宗師出的,他一直記在心裏是個心病,沈澄想了一會兒,破題“聖人不輕于啓發,欲有所待而後施也。“李禁一看心下大驚,贊說:“這題破得好,勝我多着呢!”沈元不以為意,“小孩家膽氣大,破了題還要看下面的呢。”又接下來看,承題寫得是“夫夫子固欲盡人而啓發之,而無如不憤不悱何也!欲求啓發者,亦知所省哉!”李禁沒說話,看過起講,寫到收股之時,“且不憤而啓,是終無由憤也。”李禁喜得眼中帶淚,“好孩子,好孩子,我家門中出了人了,這等文章這等才氣,不要說學生中,就是我也比不上你,”将那文章拿在手上不住的感嘆,來回讀了幾十遍,拍案道:“這孩子尋常先生教不了的,就是我也不敢說教他,前街有個書鋪那盧先生是個中頭名的秀才,平日又是個選家,經他手的文章不知有多少。只是他教着自家兩個兒子,幾個內侄,不知外人他收不收?”
沈元說:“你們是同城的秀才都是學中的人,又前後街住着,自然沾了幾分親近,你親自與他說說,我備着禮專等呢!“
李禁就點點頭,“我今日先寫個帖兒送去,明日備桌酒請他。”
問楊佑要了一個燙金紅帖,寫自已的名字親自送到鋪中去,盧先生聽了來意,惶恐道:“不敢,不敢,我自家幾個孩子每舊日随便打發了,別人家的孩子教起來誤人子弟不是小事。”
李禁勸說:“先生不必太謙,我這個外甥師從江寧程先生讀了六年書,如今先生辭說文章已成,他教不了,我們問說:“先生教不得,何人教得?十二歲個孩子就不讀書了嗎?程先生說”除了城中的盧先生誰都教不得,他是頭名的秀才。“不得以求了先生來,請先生千萬通融。”
盧先生聽了一番話,也軟和了些,“請裏面奉茶。”
家下倒了茶來,盧先生問:“李兄也是有名秀才了,自家兒子教得,外甥教不得?十二的孩子文章就算成篇文理通否?你們放着不敢教,獨為難我呢?”
李禁從袖中取出沈澄昨日寫得文章雙手遞上,“先生看看,尤其這破題上,我不及他。”
盧先生接來一看,要不是書法寫得嫩,真不信這文章是十二歲的孩子寫得,文理順暢,平和正大,心中實在不信,“李兄這不是你寫得讓孩子抄得吧?”
李禁跌腳道:“先生我寫這文章讓孩子抄圖啥?我圖孩子沒有先生嗎?”
盧先生沉吟了一會兒,說:“明日當着面我再考他一篇,若真寫出這樣的文章,我願撿個恩師做。”
“好咧!”兩人說定了,
沈元上街買了兩方硯,八支湖筆,四部經書,四刀宣紙,準備明天見師用,楊佑又替他添了四條手巾,兩匹夏布,在外面訂了一桌席專等盧先生,日中時盧先生袖着本書慢慢走行來了,李禁和沈元雙雙迎上去,沈澄捧上茶盤來,盧先生看了孩子一眼,是個聰明的樣子,問:“大學之道,天命之謂性,學而時習之,孟子見梁惠王,如何破?”
沈澄低頭略想了一會兒說:“道本乎天,家修而庭獻也。”
“好。”盧先生和要禁不約而同贊了一句,盧先生還恐他是湊巧,又出了一個:“匹夫不可奪志也?”
沈澄思量再三,對說:“惟在已者之足恃,故匹夫能勝三軍也。”
盧先生站起身,接過茶一飲而盡,喜說:“這個先生該當的,青出于籃而勝于藍日後是肯定的了。“
李禁聞言,對沈澄道:“快給老師磕頭。”
沈澄連磕了三個頭,盧先生親自給他扶起來,自此沈澄住在李家,白日跟盧生生讀書,晚間同錦姐玩耍。幾年來嘻嘻笑笑,打打鬧鬧,同處一室,耳鬓厮磨毫不避諱。
夜間李禁在樓下聽見調笑,跟楊佑說:“錦姐雖小,春園大了,這男女之間還該講究些。”
楊佑冷笑說:“講起春園你只問二兒,不需問雲哥兒!”
李禁又說:“自已家的丫頭避不避也無所謂,錦姐是個小姐,哪天出了事,姐夫那裏怎麽交待?”
楊佑瞅着他說:“難得老爺上心家事,把個姨侄女和外甥當賊似得防,既如此老爺上樓跟孩子去說。”
李禁給她兩句話雌得不敢做聲了。
這年雲哥兒十五歲,錦姐十四歲,江寧縣試,李禁和盧先生都讓沈澄去考,沈澄是個不出門的小孩子,心裏多少有點膽怯,錦姐在樓上同他說:“你快去考,考上秀才也能去跟我家提親,你就忍心讓我空等嗎?“
沈澄聽了這話,一點也不怕了,考了兩場,發落出來高高的中了頭名。那知縣見他這樣少年,文章又那樣的才氣,把着手囑咐了好多話,送了六兩銀子做燈火之資,臨走親送說:“切記好好讀書,前程定有的。”
沈澄謝了,回了家,合莊都歡喜,沈元辦了幾桌席請衆人,也叫了兩日的戲,盧先生和程先生上坐,李禁做陪,楊佑在廚下幫忙,錦姐一個人坐在房中,沈澄偷偷從席上下來,拿了一個大海碗,抓着紅棗、花生、桂圓、核桃,送到房中給錦姐,見房內無人又将那六兩銀子遞與錦姐手中:“這是知縣老爺賞我讀書用的,你替我拿着吧!“
錦姐雖是個富養的女兒,平日也不經手銀錢,現在見了兩定小銀錠也怪歡喜的,錦姐問:“你果真中了秀才?“
沈澄睜眼道:“這還有假嗎?那榜放在縣門口呢,這知縣賞的錢不在你手上嗎?“
錦姐自幼見兩個表兄為考個秀才千難萬難,一個不考了,一個只考得個童生,沈澄這秀才來得就如探囊取物般的容易,還有些不信,問:“你考秀才時究竟是怎麽樣?怎麽你得來這麽輕巧?”
沈澄也就尋常道:“先在門口查點了東西,抽了號進去坐下,前面貼出題放了卷,有人嘆氣,有人背書,我拿了張草稿紙嗖嗖的就寫,半個時辰寫好了又拿起來看了兩遍,工工整整謄好了交上去,知縣看了卷問“這文章老練極了,卻是你的寫嗎?你今年多大了?先生是誰?“我說”學生今年十五歲了,城中盧秀才是我先生,“知縣說“他是選家,文章自然是熟的,你小小的紀前途遠大的了。”畫了個圈取我了頭名,過了兩天進城又考第二場,是學道考得我,一樣是兩個題,學道問:“你破題破得這樣險是哪個教你的?“我說:”是學生自己想的,并沒有哪個教。“學道又問:”你上場破得什麽題。“我說:”論語題“文不在茲處”,破得是“文值其變,聖人亦自疑也。”孟子題“王欲行王政,則勿毀之矣”,破得是“王政可輔,王跡正可存也。”學道說:“好,破得鋒利,寫得正氣,你童生是第幾名?”我說:“是頭名。”學道說:“這樣年輕又有這樣的才氣,我也取你頭名。”
錦姐雖聽不出其中的門道,但也知道是誇沈澄的話,心裏也歡喜,兩人牽住了手靠在了一起正要抱,外間沈元喊:“雲哥兒,你哪裏去了,莊上員外來賀你了。“
這莊上杜員外先祖當過鹽商的,積起好好一份家業,分到他手上也有兩個莊子,十萬家私,他做個田舍翁,最是敬重讀書人,平日對沈元多月倚仗,今見沈澄小小年紀就進了學心中愛敬,特地來賀。
沈澄聽見外頭喊,站起身一撩袍子,正了正臉色就出門去了.
杜員外平日也是見過沈澄的,今日再見更覺得這孩子有眼緣,他家也有一個女兒今年十六歲了,在席上就同沈元說起結親的事來,沈元聽了倒是無可無不可,沈澄聽了頭上急得冒汗,在桌下就踢他舅舅李禁的腿,李禁在城中眼見得他和錦姐天天那個情狀,此時又給他一踢,心中怎麽不明白?眼見外甥急得頭上汗,臉上紅,也只得替他開口道:“孩子還小,情思未開正是用功的時候,員外見愛過兩年榜下捉婿不是更好?”
杜員外笑道:“好啊,我這裏先定下了舉人老爺了。”沈元同他笑着碰了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