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chapter 41
連晚把車開回到鎮上時,雨勢似乎越下越大了。
瓢潑大雨夾雜着狂風,在身後追趕着人的腳步。連晚停好車打起傘,一路小跑進了居民樓,路上早就沒什麽人影,頭頂的樹蔭被雨滴打得劈啪作響,不多時就打濕了她的半邊肩膀。
樓道裏濕漉漉的,甚至有幾處積水,空氣中滿是夏天暴雨特有的潮濕氣味。
下着大雨,露天的停車場已經一片泥濘。一路走來,現在的連晚每走一步都會發出響聲。
她莫名雀躍,直上三樓,按完門鈴後想了想,又在樓梯拐角蹭起鞋底的泥來。
周煙淺打開門的時候,一眼看見的就是拐角處遮遮掩掩的一角白t。
“嗯?”女人裝模作樣地向別處望,“人呢?怎麽不見了?
雨聲嘩嘩,把她的聲音襯托得很不清楚。
連晚立刻說:“在這兒。”
她走過去,有風竄進樓道,吹得被雨淋濕的半邊肩膀涼涼的。女人站在門邊,臉上是不加掩飾的笑意,像風一樣招搖。讓連晚要抓住她。她抓住她的手腕,也是涼涼的,暴雨如注,可連晚卻感覺到一陣輕松,有幹爽的芬芳的女人香氣,從周煙淺和她身後的屋子裏傾瀉而出。
她凝視着她,不自覺地又輕輕重複了一遍:“我在這兒呢。”
女人彎着眼睛,擡手呼嚕了一下她的頭發。
又往下,摸摸肩膀,還捏了一把:“怎麽濕成這樣?”
明明已經努力掩蓋住自己想要靠近的迫切,當女人的手落到身上的時候,連晚還是緊張地繃直了背脊。
好在周煙淺說着說着就轉過身去:“先去換衣服,別着涼了。”
連晚拿着傘,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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濕漉漉的雨傘被張開,晾在陽臺上。外頭風雨飄搖,幾盆花被搬下來,也放在雨傘邊上。
連晚換了衣服,又把濕衣服丢進洗衣機,走出房間門。外邊的天已經徹底陰了。轟隆隆的雷聲一陣一陣,聽着還挺吓人的。
幸好回來得早。她想。
廚房裏開着燈,連晚走過去看。裏頭卻沒有人,水池裏泡着一個碧綠的西瓜。
身後有腳步聲,她沒有回頭,只問:“西瓜要切嗎?”
腰上纏過來一雙手臂,熟悉的呼吸落在耳邊。女人輕輕呵氣,撒嬌似的拉長聲音說:“要的——辛苦了。”
窗邊的樹被風吹得直晃動,巨大的樹冠在暗色裏顯得更加青翠欲滴,樹葉噼裏啪啦地打着窗,像一陣急躁的鼓點。連晚走到水池邊,周煙淺還抱着她,她伸手去撈那個西瓜,感覺到女人的手掌摸到了她的小腹。
連晚抿着唇,低下頭鋪開砧板。
不大的西瓜被幹淨利落地剖開,薄薄的皮,裏頭是鮮紅透亮的肉,再被切成小塊。汁水順着刀尖往下淌,香甜的氣味漫上來,周煙淺探頭去看,切好的西瓜碼在盤子裏,像綻開的花骨朵。連晚的手很穩,像是沒察覺到她的動作。
她試探着,将手掌又動了動。
掌心下的皮膚溫熱緊繃,手感很好。
“這個瓜不錯。”被抱着的人突然說。
她說着,耳朵卻紅了。
周煙淺忍不住笑:“我媽給的。說是開車自己去地裏摘的。”
連晚應了一聲,強撐着聲音煞有其事地附和:“阿姨很會挑。”
如果耳朵不是紅的就更有說服力了。
“嗯——”周煙淺裝不下去了。幾乎是推着連晚的手讓她把西瓜放進冰箱裏,再撲上來捧着她的臉索吻,“想你——抱抱——”
連晚被推得向後一步,托住她的脖頸,靠在水池邊,承受了女人的吻。
外頭的風雨聲一陣一陣,有時敲在耳邊,有時又翩然遠去。連晚被動地噙住女人柔軟的唇舌,周煙淺給予她一個綿長的吻,交纏的呼吸,像無止境地陷入某個夢境。
窗外暴雨嘩嘩,像瀑布墜入懸崖所發出的巨大的不回頭的轟鳴聲。
又把一切變得那樣真實。
盛在白瓷盤裏的西瓜被妥善地安置進冰箱,她們關了燈,在暴風雨的昏暗裏開着風扇,抱在一起聊天。
涼風習習,周煙淺趴在連晚身上,她的長發散落下來,落到連晚臉上,癢癢的。
連晚眨了眨眼睛。
女人的手指貼着她的眉骨,她像是想說些什麽,連晚感覺到那緊貼着自己的胸腔在微微收縮,可她沒有說,于是那一口吐出來的氣就落在耳邊,溫熱,濕潤,像正在被親吻。
——也許并不是錯覺,女人的唇舌分明地漫過耳垂,又貼住脖頸。連晚抱着她,看不見她的臉,只能感受到她的靠近。無言的親密像窗外的雨聲,仿佛永遠不會停歇。
她們這樣安靜了好一會。直到連晚翻了個身,現在周煙淺就在她的懷裏看着她,她仰着頭,風扇吹出的涼風,像水一樣從她的眼睑上漫過。
她看得見她眼底搖曳的水光。
屋裏很暗,連晚的目光慢慢地落下去,仿佛招搖的風雨在追溯她的源頭,雨絲噼裏啪啦地打着窗戶,女人瑩潤的嘴唇正懶洋洋地沖她張合。
在夏天,這樣的雨在平川鎮并不多見,這樣的清閑時刻在連晚過去短短二十幾年裏也寥寥無幾,也許是這樣的原因讓連晚突如其來地對這個小小的房間感到陌生,像是命運把一個默默無聞的人從人流中篩了出來。
她望着周煙淺在暗色中的臉,移不開眼睛。
過了不知道多久,久到周煙淺都快睡着。她忽然聽見連晚問:
“我是你的第一個嗎?”
這樣的時刻,這樣漾着水光的你,你也跟別人共享過嗎?
連晚問完,就垂着眼睛,牢牢地盯住周煙淺的表情。
周煙淺愣怔的神情很明顯。但她很快就收斂起來了,她又像是想說些什麽,又沒有說。只是慢慢地,慢慢地笑了一下,然後搖了搖頭。
這還不夠,她還要說:“不是。”
風扇仍然吹着,窗外的風雨聲噼裏啪啦,叩打着門扉,周煙淺依然躺在她的懷裏,她的眼神很平靜,甚至還有幾分笑意,連晚卻看不見她眼底搖曳的水光了,她用力地睜着眼,卻不知道自己把力氣用在了什麽地方,也不知道自己該是什麽樣的心情。
不知不覺地,連晚吸着鼻子,把自己往被子裏一埋,不說話了。
她很快被抱住了——連晚感覺到女人臂彎的柔軟,周煙淺在哄她,說着那些過去是過去,現在是現在的話,從來沒有人這樣哄過她,可連晚賭氣似的閉上眼睛,不願意去聽。
有眼淚滾出來,打濕了枕頭,連晚覺得窘迫,又覺得懊惱,可現在的她也不受她自己的控制,周煙淺摸到她濕漉漉的臉,終于有些吃驚了。
她問她為什麽哭。連晚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她不說話,女人也沒了辦法,兩個人沉默了好一會,周煙淺才聽見連晚啞着嗓子問:“那你為什麽要選我?”
好像哭出來之後就沒有那麽在意。連晚盼着周煙淺能把剛才哄她的話再說一遍,可周煙淺抱着她,把自己貼進她的懷裏。
她聽得懂連晚剛才說的話。
——那些人一定都比她強,經歷過更好的自己,為什麽會選她?
這樣的邏輯讓周煙淺想笑,又不知道怎麽表達,喜歡哪有為什麽呢?對她來說,當初強烈地想要靠近連晚的心情,到現在也依然存在。
抱着自己的人已經沮喪得像一條委屈的大狗,周煙淺摸摸她的臉,濕濕的,全是眼淚。
她忽然又想到:這可能是她這輩子第一次這樣哭。
周煙淺這樣想着,感覺到自己心潮因為這個念頭的起伏,讓她得以貼近連晚的耳朵,感受到這具身體的主人,因為自己的靠近而反應。
她坦誠道:“感情上的事情,我也說不清楚,我只知道,你的不成熟也好,笨拙也好,對我來說都是很好的東西,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周煙淺說着,用手捧住連晚濕漉漉的臉,這張臉挺拔,漂亮,卻又青澀,明明很委屈,卻連抽噎都放得很輕,像是害怕犯錯。
這份笨拙的忍耐,比她見過的所有為人稱道的成熟都要珍貴。
女人因為這個發現頓了頓,忍耐住起伏的心潮,卻還是忍不住微微氣喘,湊到連晚耳邊說:“別哭了,我就是要選你,我還要……”
她暧昧地壓低了語氣:“讓你…我。”
周煙淺捧着她的臉,低下頭來吻她,像是要吞掉她的所有質疑。連晚想要回應,卻被她抵住了唇舌。她張着嘴,幾乎要喘不過氣,可風扇的涼風依然徐徐地吹,窗外的風雨聲仿佛不會停歇,小小的房間,像座孤零零的小島。
貼緊的身.體,比語言更容易讀懂。輪到連晚描繪周煙淺的神情,她讀懂她,她喜歡她,她愛她,她沒有說謊,連晚感覺得到她的顫抖和喜悅。周煙淺緊緊抱着她,她渴望她。連晚蹭着她的臉,現在是她去感受她的眼淚了。
女人嗚咽着,要她去抱她,周煙淺總會這樣,連晚總感到自己強烈地被她需要,擁抱也好,感情也罷,這些直白的東西就像周煙淺本人。她到現在還會想起當初無數次擦肩背後無數的巧合,倘若自己沒有駐足,周煙淺還會往外再邁出一步。
連晚能夠确定,她曾經也有選擇的權利。
那麽,也無所謂誰被誰選中。
我只知道,我需要你。
窗外風雨聲未歇。連晚抱着她。吻她的額頭。嘴唇。肩膀。
然後低下頭,再低下頭,輕輕地,輕輕地吻了吻她的腳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