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chapter 38
烈日炎炎,活計卻一點都不能暫停。
連晚這一天工作結束的時候已經是傍晚。她把車倒出公家單位隐蔽的側門,聽見鐵門在身後傳來寥落的回響。
回程的路還算好走。從側面拐出來,這附近都是單位和學校,路修得不寬。兩側綠樹如茵,水泥路面剛被水澆濕,在漸暗的天色裏靜悄悄地蒸發水汽,因為地段的緣故,行人很少,來來往往的只有呼嘯而過的車輛。
拆開的一盒煙被丢在一邊。開在茂盛的樹蔭下,方向盤上的溫度也不烤手了,夕陽的餘溫熨着掌心,貨車輕快地往前,重新挂上去的平安扣在餘光裏一晃一晃。
路況平穩,駕駛室裏也很安靜。連晚沒有聽電臺廣播的習慣,她常常能在車身轟隆隆的行駛抖動裏體會到一種沉默但平靜的陪伴。這些年來,她開過好多好多的路,卻始終走不遠,這對年輕人來說或許太過殘忍,可她已經很滿足了。
正如有些傻話和撒歡的念頭,有時候只能說給自己聽。
卻是不寂寞的。
開着開着,連晚的腦子裏想起來很多動人的碎片,讓滿足感生出更多的歸屬感。她坐着,只擡一擡眼睛,望向由遠及近的串串路燈和車流。心卻好像被一只鼓足了氣的氣球,在漸漸清晰的夜色上方飄蕩,俯視着這條長長的、濕漉漉的水泥路。
這一刻太安靜了。連晚忽然說不清自己是不是在這種安靜中等待着誰的電話,可又并沒有什麽電話,車裏安安靜靜,只有行駛的晃動聲。
連晚盯着前面的車尾,伸手按開了車載廣播。
不常用這個,她試探着切換了幾個頻道,跌打損傷膏藥廣告,金融股票專家分析,地方戲曲票友來電,仿佛另一個世界的聲音降臨,敲鑼打鼓,熱鬧得格外蓬勃。
最後留下來的是伍佰專場。拜同行的喜好所賜,連晚對他已經足夠熟悉。
吉他聲裏,前方的天空慢慢慢慢地暗下來。
今天晚上的月亮很圓,連晚遙遙地看着,明明天才黑下來,夏夜的月光就明亮到叫人心慌。她半路停車去買了一提水果,路邊不大不小的水果攤,在将暮的夜色裏支着橘黃的鎢絲燈,把蘋果和橘子都照得很新鮮。
她掏出手機付款的時候看見了周煙淺發過來的消息。
——晚上要不要回來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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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來了。”她換了只手拎着水果,用大拇指一下一下慢吞吞地打字,“不用等我,你先吃。”
怕開車看不了手機,連晚站着等了一會回複,才重新上路。
夜色如水。她拐進小區的時候天已經徹底黑了。爬山虎旁邊的花都開着,空氣很清新,連晚拎着水果越走越快,最後一路小跑,樓梯間裏的感應燈不知道被誰修好了,随着她的腳步一層一層地亮起來。
連晚按下門鈴,心裏湧動着隐秘的雀躍。
門開得很快。周煙淺拉開門的樣子又慵懶又閑适。她還穿着睡裙,光腳踩在瓷磚上,白生生的腳脖子擡起來,意味深長地抵住了連晚的小腿。
“晚上好。”她慢悠悠地說。
碰了一下就收回來,點到為止的樣子。連晚聽着,一天的勞累忽然都變得輕飄飄的,她幾乎是迫不及待地伸手想抱,被女人又抵了一下,“先換鞋。”
屋裏的燈開着,連晚把一兜子水果放在鞋櫃上,彎腰去脫鞋。
她紮着低低的馬尾,垂下頭去,像伸出了一只小尾巴。
周煙淺把手放在她頭頂,揉了揉,又揉了揉,放輕了聲音,“今天累不累?”
“還行。”
連晚應着。站起身,往裏頭走,周煙淺勾過她的手臂,渡過來一陣極淡的煙味。連晚嗅到了,心裏動了動,卻沒說什麽,只問:“在幹什麽?”
似乎是很高興看見她這副又安靜又主動的樣子,女人的嘴角彎了彎,把她的手臂挽得更緊:“等你回來,在陽臺站了一會。”
“外邊不熱嗎?”連晚問。她說着,終于想起來自己一天的奔波,家具廠紛飛的灰塵,掙了掙手臂,“我身上髒,你別貼着我。”
手臂陷進一片溫軟,她的聲音也不自覺放軟:“先讓我去洗澡,好不好?”
周煙淺沒動,不大高興別過臉。連晚低下頭,挨挨她,她一貫不會說什麽哄人的話,光是一個動作就讓周煙淺心軟了,她讓步了,擡起臉在連晚臉上親了一口。
“去吧。”女人輕聲說,連晚看着她,她的眼角眉梢都是彎彎的笑意,近得仿佛觸手可及,“我去給你熱菜。”
連晚吃飯的時候周煙淺似乎也洗澡去了。一整張桌子都是她的。菜和湯擺得滿滿當當,周煙淺做飯喜歡把菜擺弄得很精致,像是樂意把很多時間花在這上邊。
她沒等連晚,自己已經吃過飯,香煎雞翅擺盤的五芒星缺了兩個角,湯也剩下半盅,連晚伸出筷子把剩下的三角星吃掉,剩下一個吃空的圓盤子,像一輪滿月。
連晚收拾完碗筷出來的時候就聽見周煙淺在外頭喊她。
不同于她家,周煙淺家的陽臺加裝了推拉門,裏外泾渭分明,裏頭是閑适的卧室,推開門便是一陣熱浪。
陽臺上種着花,其中就有連晚從前看見的那盆。
燈不太亮,襯得女人的背影都有些朦胧。
連晚走近了,看她背對着自己,睡裙把身段襯得極袅娜。
她伸出手,輕輕地擁住了眼前的人。
“在幹什麽?”連晚低聲問。她下意識地把話放得很輕,像是回到了她們的第一次見面。
那份又小心翼翼又想靠近的渴望湧到了嘴邊,就變得很輕很輕。
周煙淺卻說:“在看月亮。”
她說:“今晚的月亮好圓,又好亮。從剛才站在這兒等你回來,好像就沒有變過。”
她說:“之前……我從來沒見過這麽圓這麽亮的月亮。”
她說着,不再說話了。連晚抱着她,挨着她的耳垂,靜悄悄地嗅着她的味道,忽然覺得她溫熱的耳廓正如一枚潔白的圓月。
那一輪月亮遙遙地挂在天上,不挂在任何一個樹梢上,任何一棟樓宇間,月亮只在天上。可她的月亮在她的懷裏。
這個世界好大,大到像遼遠的月光,像只有一畝三分地的平川鎮,她怎麽走都走不出去,可這個世界又好小,小到只是抱着她,跟她看同一輪月亮,就仿佛已經擁有了一切。
連晚這樣想着,笑了一下。周煙淺捕捉到她的笑容,轉頭伸手去捧她的臉。她看見她的眼睛裏專注地倒映出她的模樣,女人忍不住要湊得更近,看她承受不住似的閉了一下眼,皮膚白到寡淡的一張臉,睫毛卻好長,垂下來,像月光下湖裏水草脆弱的倒影,周煙淺忽然有一瞬的恍惚,相顧無言的恍惚。
她愣怔着,感覺到連晚用力地攬緊她的腰。
她擡了一下手,就被挨過來的人正對着抱了個滿懷,活像是接受到什麽信號似的。女人有些無奈,摸摸連晚露在領口外邊熱乎乎的後脖子,“別鬧,一起看看月亮不行嗎?”
連晚沒說話,只抱着她,把頭埋進她的頸窩裏,鼻尖拱動,像某種親密地嗅吻,親熱了好一會。密密麻麻的濕潤的吻,熱氣撲在敏感的皮膚上,周煙淺失了氣力,腿軟得幾乎要站不住,就聽見連晚喃喃地問:“你抽煙了?”
“嗯……”周煙淺有些氣短,一邊應一邊不受控制地往後退了一步,背抵上陽臺邊,可感覺并不踏實,“…抽了一根。”
連晚不說話了,只歪了歪頭看着她。
“一邊等你一邊就點了一根,沒什麽特別的事情。”周煙淺被她探究的目光看得心虛,伸手往後一探,把放在臺子上的一小盆花推到一邊去。
“嗯。”連晚應着,低下頭,又抱她,話裏似乎還有些渴求,小心翼翼地,“還看月亮嗎?”
周煙淺摸了摸她的嘴唇,從鼻子裏笑了一聲:“好。”
“我們一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