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chapter 37
天快要亮的時候,窗外忽然下起了雨。沙沙的雨聲叩在窗棂,隔着厚重的窗簾,總有種舒緩的催眠感。
可連晚很早就醒了。
被褥柔軟得驚人,她側躺着,安靜地聽着雨聲,在耳邊淅淅瀝瀝,像一串滴滴答答的珠子,把時間牽引得無窮無盡。慢慢地,天蒙蒙亮了,室內的一切都顯出模糊的輪廓,這是陌生的房間,開了空調,幹爽怡人,床頭櫃上放着熄滅的香薰,空氣中滿是混雜的甜蜜香氣,女人的手臂搭在她的腰間,分明是很溫存的觸感。
她貼着她,距離太近,周煙淺的呼吸伴随着雨聲在連晚耳邊一起一伏,同樣也是細細的,輕輕的,像是怕驚動什麽。
連晚靜靜聽着,在黑暗中睜着眼睛。她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的眼眶和四肢都有些酸痛,腰部像失掉力氣似的,可是并不覺得疲憊,反而有種大病初愈的松弛。
又仿佛大夢初醒。
那麽,她陷進這樣一片柔軟的黑暗裏。不知道過了多久,窗外漸漸漸漸地亮起來,雨聲好像也停了,就把屋裏的靜變得更靜。耳邊那點溫熱的呼吸灑在皮膚上,也正安靜地向下蜿蜒,像被一只手妥帖地撫摸。
忽然的,連晚有些慶幸,慶幸這時候只有她一個人醒着。
她低頭去看懷裏的女人,小心翼翼地吻了吻。
沒過多久,天光大亮,窗外鳥鳴啁啾。床頭櫃上的手機亮了一下,無聲地振動。連晚掃了一眼顯示的號碼,撐起半邊身子,伸手去夠,被子滑落,露出肩頭交錯的幾個牙印。
號碼是熟悉的號碼,是車隊的固電。她沒聽,只按掉之後點開群聊。
大早上的,司機群聊裏頭已經很熱鬧,長語音和小視頻刷屏,無一例外全是轟隆隆的駕駛室裏空曠的街道,廠房裏機器運作的聲音裏夾雜着幾句早起的粗話。好不容易滑上去連晚才發現昨天晚上的幾個艾特全員她都沒看見。
距離通知的出發時間已經很近了,群裏又單獨艾特了她一遍。
馬上到。
連晚發完這句話,挪了一下腿,床鋪立刻敏銳地晃動起來,快得仿佛水面泛起漣漪,一圈一圈向外。她吓了一跳,怕把周煙淺吵醒,小心翼翼地挪開胳膊和腿。但随着光. 裸的肌膚短暫地接觸又抽離,這點轉瞬即逝的親密沒辦法滿足她的幹渴,反倒激起她的渴望。連晚又留戀起來,怕周煙淺不知道自己要走。難舍難離,她俯下身子,想摸一摸她的臉,卻控制不住自己不吻下去。
女人的嘴唇柔軟,溫熱,無知無覺地向她敞開,輕而易舉就被攻占。偏偏周煙淺閉着眼睛,是安睡的模樣。連晚反複地吻她,眼眶又開始發酸,眼前的這一切太像一場夢,好像只有她睜開眼睛,望着自己笑一笑,夢才能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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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明媚。這份隐秘的期待在她翻身下床的時候得到了回饋,周煙淺醒了,屋裏實在是太安靜了。放大了她呢喃的聲音。
連晚悄悄彎了彎嘴角。
她假裝不知道,坐在床邊撿地上零落的衣服。
床邊的地毯上全是她們昨天晚上丢下來的紙巾,衣服在更遠的地方,她伸手去夠,感覺到自己手酸得厲害。
穿到褲子的時候身後的女人終于纏過來,她還沒睡醒,聲音小小的,含含糊糊,分辨不出情緒,手指倒是主動握住了連晚拉褲子拉鏈的手:“你去哪兒?”
連晚沒立刻回答,耳朵就被咬了一下,傳來又痛又濕的觸感,女人軟軟的嘴唇也跟着貼過來:“不許走……”
她一邊撒嬌似的喃喃,一邊不安分地蹭着連晚的背,自顧自地嘀咕:“好困啊…現在才幾點你怎麽起這麽早……”
連晚呼吸起伏,好一會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在經歷一夜的沉默過後,幹澀得讓她陌生,她咽了咽口水,才說:“我得出車。”
她反手握住周煙淺的手,沉心靜氣地轉頭過去:“還早,你再睡會吧。”
周煙淺頭發散亂,晨光裏素白的一張臉,嘴唇卻殷紅。連晚心知肚明是什麽原因,忍不住抱她一下,反而被她緊緊地擁住。
“舍不得你。”周煙淺說。
她的眼神漸漸清醒,将目光大膽地在連晚的臉上流連,像母獅子梭巡自己的領地。
連晚渾然不覺,低頭哄她,被她一口親在側臉。
一夜過後,兩個人似乎都有了些難以言喻的親近。周煙淺扒拉着連晚不肯放手,拉拉扯扯,被她按着重新埋進被子裏,再吻一吻額頭:“好啦,我走了。”
連晚自己也沒發現她說這話的時候有多溫柔。
一直以來矜持的人突然地湊近,那雙略微疲憊的眼睛低垂下來,瞳孔的顏色是濕潤的深黑,有種專注的多情,周煙淺能看見自己的倒影。她怔住,下意識閉上眼,感覺到那雙嘴唇還帶着體溫,落下來的時候熱得發燙。這份突然的開竅妥帖到動人。周煙淺揪着被子被吻得身子顫動,再睜開眼時眼底都帶了水光。
身體的空虛不做假,而點火的人已經合上了房門,走到外頭去了。不一會,周煙淺就聽見外頭的門也響了幾聲。房間裏重新徹底安靜下來。
她吸了一口氣,把自己往被子裏又埋了埋。
連晚走出門外,熱浪撲面而來,淩晨那場雨沒有起到多少降溫的作用,反倒把天地間變成一座大蒸籠,又悶又熱,連呼吸都煩躁。
她一路走,到車場的時候大部分人已經出發,王志強縮在駕駛室裏吹空調,看見連晚走過來便降下半個車窗:“小連,昨晚喊你咋沒反應啊?”
連晚擰開水箱洗手,她出了一身的汗,聲音倒淡淡的:“昨晚有點事。”
“哦。”王志強盯着她的發頂。連晚紮着低低的馬尾,穿了一身黑,黑T恤黑褲子,襯得皮膚很白,她個子高,胳膊和腿都長,在水流的沖刷下顯出流暢的小臂線條。他看着看着,竟然有些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幹巴巴地補一句:
“昨天晚上大家都在,就差你了,想叫你出來聚聚的。”
“早上起來我才看見。”連晚擡起頭對他笑了笑,“不好意思啊王哥。”
尋常不笑的人,笑起來就更顯得出挑,以前怎麽沒發現連晚長得這麽端正,王志強心裏泛起了嘀咕,竟然覺得她也不差。
“王哥?”
“沒事,沒事,下次再聚也一樣。”王志強說着,聲音小下去,沒接她的眼神,把車窗搖上去了,“這天熱的,你也趕緊去吧,早幹完回家歇着。”
任務早就發在群裏,每個人後頭都有明确的時間和地址,要求也都寫進去了。小鎮上沒什麽規矩,連晚一路開到家具廠門口,這邊她不常來,給門衛塞了幾支煙,做了訪客登記就進去了。
廠房裏木屑灰塵揚了滿天。來來往往的人只帶口罩,還有嫌熱脫衣服的,光着膀子不戴口罩坐在一堆木料裏,倉管員帶着連晚一路走進去,穿過層層汗臭和木屑,還沒開始動手裝貨身上就髒了。
“我把車開到門口吧。”連晚說。“還是你們有叉車?”
“我們來。我們來。”那邊的人大聲喊人,又跟她解釋,“公家的貨,你放心吧。”
連晚點點頭,微微眯起眼,廠房裏又悶又熱,口罩下已經滲出一層汗,她不太想說話,只邁步跟着運貨的叉車走。
貨車停在倉庫口,側欄已經打開,發動機嗡嗡的響,連晚退了幾步,耳邊全都是工人們的吆喝。
烈日高照,白亮得炫目,旁邊有人在罵髒話,格你x,大早上就這麽熱……煩躁的心緒會傳染,連晚吐出一口氣,準備還是回有空調的駕駛室裏坐着等。
往常她不這樣,哪怕不幹活,站旁邊等着搭把手也好,坐在駕駛室裏總看着不忍,每當這種時候連晚就覺得自己不可理喻,明明外頭和裏頭的人都是一樣下苦力幹活,有什麽資格垂憐別人呢。其實沒人關心她在裏頭還是外頭,可她很矛盾,覺得自己道貌岸然,那點不忍和自責焦灼着她的心。
索性走到外頭,幹杵着等着幫忙。
沒有司機像她這樣勤快的。
但今天她忽而釋然了。像是在烈日下霎那間找到了自己。
她平心靜氣地想,裏頭的和外頭的,每個人都在自己的路上,做好自己就夠了。
連晚爬上駕駛室,關上車門,車載空調一直開着,一霎那清涼得像是跳進水池,汗意争先恐後地冒出來,她甩掉口罩,抽了張紙,胡亂地抹了把臉。
她歇了好一會,才伸手去摸手機。因為平時的消遣實在匮乏,連晚很少有什麽娛樂的念頭,連看手機這件事都是認識周煙淺之後才培養起來的習慣。
她按亮屏幕,果然看見了幾條來自置頂的未讀消息。
身上是未褪的汗意,連晚看了看車窗外頭,運出來的貨堪堪裝到一半,家具裝車,車廂裏的動靜不小,在她背後哐當哐當。
她低下頭去按手機。
聊天界面裏,周煙淺只發了幾張照片。
照片是暗的,外頭太亮,看不清楚,連晚拉下遮光板,仔細眯了眯眼。
熟悉的床鋪,被子是掀開的。女人靠在床頭,坦然地用各種角度看鏡頭,幾張照片,她換了幾個姿勢。遮光窗簾下陰暗的環境,就顯得白的地方更白,朦胧的地方更朦胧。
連晚的手指動了動,仿佛隔着屏幕,能重新流連在她昨晚曾觸摸過的地方。
最後一張,女人看着鏡頭,咬着曲起的食指,連晚認得出那種眼神,她咽了咽口水,感覺到心在失控地顫動,照片裏女人的身體曲線袅袅娜娜,化成密不透風的藤蔓纏過來,連晚心蕩神馳,仿佛也被她叼進嘴裏。
我是你的獵物嗎?她想。
她沒有把這句話發過去。但僅僅只是想想,連晚就已經想打開車門,在烈日下打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