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chapter 36
連晚幫周煙淺穿上了一條純白色的棉布睡裙,小吊帶,平直的裙擺垂到膝蓋以下,沒有額外的收腰設計,很舊的款式,但周煙淺摟着她的脖子,說是在鎮東的裁縫鋪新做的。
那家店是鎮上僅剩的幾家裁縫店之一,網絡購物興起之後,就很少有人再去這種工期長的店鋪做衣服了,連晚偶爾會路過,能看見以往店裏高高堆着的布料山不見了,後頭的裁縫機光明正大地露出來,不再神秘,邊上坐着店主,低着頭,在補紐扣或者訂拉鏈。
她嗯了一聲。有點好奇周煙淺是什麽時候去的,怎麽去的,但嘴上沒說,只環過她的腰,幫她把濕漉漉的頭發攏起來。
熟悉的洗發水香氣從毛巾裏争先恐後地溢出來,這次卻近在咫尺,連晚低着頭,耐心地擦拭那些滴着水的發尾,她還是第一次幫人這樣做,手臂有些僵硬,也不敢用勁兒。
但周煙淺就靠在她的懷裏。她赤.裸的肩頭緊緊貼着她的鎖骨,吊帶寬松地挂在那兒,跟她眼角眉梢殘留着的春.情一起,像她身上的一個裝飾品。她一句話也沒說,變得像小女孩那樣安靜,任由她擺弄着——連晚想到這一點,有些不習慣,又有些赧然。
她垂着眼睛,沒辦法否認因為這樣的周煙淺從她心底裏升騰起的那些隐秘的開心。
深夜十一點,她們坐在餐桌前吃遲來的晚餐。
溫過的熟食嘗起來格外軟爛,口感稍遜,卻有種特別的熱乎氣兒。跟連晚自己煮挂面或是青菜湯的感受孑然不同,她們兩個人吃三碟菜,正對着的兩副碗筷。
“多吃點。”周煙淺貼心地說。
她給她夾菜,還是很自如的模樣,面上不顯,悄悄在桌子底下伸長了腿蹭對面的腳腕,連咀嚼也慢條斯理。
連晚總覺得她喉嚨太細,一口飯要分好幾次吞。
畢竟是那麽細的脖子,一只手就能握得住。
她垂下眼,掩飾般地往嘴裏填了一大口飯。
忍耐饑餓過後的食物落進肚腹時,總能讓人升起觸摸到生活盡頭的錯覺。
這份熟悉的錯覺日複一日,似乎永遠都會延續下去。
可這一頓飯又過得好快,好像連晚低下頭又擡起頭,這頓飯就快要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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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碗給我吧。”周煙淺站起身,她伸手把連晚手裏的碗筷拿過去。
擡頭望過來,愣了愣,指指旁邊的洗手間:“怎麽又流這麽多汗,有那麽熱嗎……去洗洗臉——裏頭有毛巾,挂好了,你随便挑一條。”
連晚後知後覺地摸下巴,垂眼:“嗯。”
毛巾當然只有兩條,都是粉紅色的。
上面是些很老式的、機繡的圖案,一條繡着鴛鴦戲水,一條繡着山寺桃花始盛開。
連晚盯着鏡子裏的自己。熟悉的臉,熟悉的頭發,汗一路淌到耳畔的觸感也那麽熟悉,額頭,鼻尖,被清水一潑,滿臉蒸騰的熱氣。
頭發耷拉着,看起來有點狼狽。
她從小就是愛出汗的體質,越長大越嚴重,一開始被奶奶憂心是體虛,喝了一暑假的中藥也沒調理好,後來家裏沒人管她了,出汗也成了日常生活裏司空見慣的事情,幹她們這一行的,長途的出門在外,連洗洗衣服都是奢侈,短途的就更不用說,鎮上分工不規範,出一趟活回家,洗把臉,指縫裏都是淌下來的髒水,那是在工廠裏幫着卸貨沾上的灰塵。
愛流汗算得了什麽大事。
可偏偏連晚抓着那條繡了鴛鴦的粉色毛巾,久違地感到了羞窘的滋味。
她望着鏡子裏的自己,覺得那些汗和水珠似乎要把她變成一只被雨淋濕的,濕漉漉的敗犬。
她是沒有辦法不流汗的。
明天要去家具廠,還要去縣裏幫忙裝卸,也許到晚上也還回不來,更遠的日子裏,在燥熱的夜風裏流着汗寒暄,遞煙,跑動,已經是她再熟悉不過的工作內容了。
教她學車的師傅早就跟她說過:“幹這一行想賺錢,要吃苦,也要耐得住。”
連晚不怕吃苦,可是好像沒能耐得住。
周煙淺勾一勾手指頭,她就愣頭愣腦地跟過去。
就像現在,她捧着這條毛巾,珍惜地洗了又洗。
從洗手間出去,隔着木制的玄關,一眼就能望見廚房裏的光景。
周煙淺背對着她,在洗那一池子碗筷,聽見身後的腳步聲,絮絮地跟她說着什麽。
似乎沒有過這樣的場景,連晚伫立在原地,束手束腳地怔了好一會,才慢慢走過去。
說不上來要做些什麽,可是想象中無數個家的雛形,卻和眼前的一幕有些奇異的違和感。
等到連晚從背後輕輕攬住她時,才明白那些違和感來源于何處。
周煙淺不是她的妻子,她只算是觸碰過她的身.體,如何能跟她投身于紅塵。
“怎麽了?”
可是碗筷碰撞的水流聲裏,女人的後頸溫熱,聲音很輕很輕,落入周圍還沒有散開的飯香,含着化不開的溫柔。
“等急了嗎?你自己先坐會。”
“不是……”連晚的下巴抵着她的肩頭,有些詞窮地頓了一下,才小聲說:“…辛苦你了。”
說這樣的話,可以成為一家人嗎?
“怎麽忽然這麽乖。”她偏頭看過來,唇邊彎着的笑意還沒有散去,連晚第一次看見這樣的周煙淺,溫和的,不張揚的,收斂了花瓣的花骨朵,似乎變得高潔起來,“把臉洗幹淨了?”
她偏頭,作勢要蹭:“我檢查一下。”
連晚低下頭,貼了貼她的側臉,涼涼的,還有一點洗潔精的檸檬味兒。
她也問:“幹淨了嗎?”
回答她的是從鼻子裏溢出來的一聲哼笑。
周煙淺重新低頭沖洗着手裏的碗,揶揄地笑了笑:“不知道,你臉好燙。”
連晚沉默着抿唇,沒再說話。
她陪着她洗完了碗,又等她做完睡前一系列繁複的護膚程序,周煙淺把床頭燈關掉,在黑暗中半低着頭吻她。
唇舌熾熱,呼吸聲起起伏伏,像是被她拉着沉入水底。
午夜的居民區格外安靜,一絲聲響也無。
她們做.了第二回,連晚又流了滿臉的汗,從鼻梁滑下來,被周煙淺抹開了。
“我去洗一洗。”連晚說。
可是被褥裏的女人搖着頭,捧着她的臉看了好一會,把她抱進柔軟的胸.脯裏。
“不要去了,這樣就好。”周煙淺嘆息般地喃喃,聲音越來越輕,她似乎是真的累了,手臂卻還緊緊摟着連晚的腰。
說着說着,又用下巴輕輕點了點她的頭頂。
“抱着我…”
女人的胸.口是一捧溫熱的雲,靜靜的,仿佛醞釀着多少深邃的風雲。那麽當連晚的眼淚無聲息湧出來的時候,就像是雨回到了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