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chapter 31
隔天的連晚醒得很早。
是這個小城鎮上再平常不過的一個夏日。連晚睜開眼睛,房間裏天光大亮,被子早被她卷到一邊,窗外正乒乒乓乓地施工,一下一下地敲打着人的神經,震得天花板上漏水的污漬像是在晃,又好像是某種招搖的水面,連晚盯久了,竟覺得眼暈。
她就這麽盯着看了一會,才揉揉腦袋,覺得到點了,自己應該清醒過來了。
昏暗的廁所裏水聲潺潺,通風口裏傳來隔壁吵架的聲音,含含糊糊,像誰在邊吹頭發邊大聲說話。連晚伴随着這些背景音擰開生鏽的水龍頭洗了一把臉,這些日子裏她的頭發不知不覺長長了不少,低頭的時候能挨到洗臉盆的邊緣。
通話了一夜的手機在衣袋裏發燙,連晚起床的時候看了一眼,電話是早上五點挂掉的,周煙淺會發現電話這頭她的冒犯嗎?連晚這樣想着,夢裏的熱度在醒過來之後漸漸消散,她的心裏不羞恥了,反倒有些莫名的羞澀,是要把耳朵燒紅的程度。
她埋頭在浸水的掌心裏,後知後覺地感到臉在發燙。
周煙淺把電話撥過去的時候,聽見的就是那頭連晚故作鎮靜的嗓音:“你起床了?睡得還好吧?”
她說完這句話,還心虛地多補一句:“我昨天晚上太累了,沒怎麽跟你說話就睡着了。”
狗狗向來是不懂掩飾的,可她發現的這只又是最會掩飾的,明明尾巴都要蹭到腿邊了,目光還是沉靜又克制,等着你先發現她的親近。
背陰的街巷,店面外頭樹影婆娑,陽光被細細地篩在櫃臺的桌面,沒有了盛夏的灼熱,反倒溫溫的,像某種剛出爐的蛋糕。周煙淺靠着椅子,目光落在上頭,留心聽着那頭的話,輕輕笑了笑:“還行吧,你不打鼾。”
到底是年輕,連晚難得心裏開心,嗯了一聲,還有些自得:“我睡相很好的,小時候奶奶就誇我,睡着的時候什麽樣,醒過來還是什麽樣。”
“這樣呀?”周煙淺拉長了聲音,逗她:“那什麽時候和我睡?”
連晚正彎腰去提裝有衣服的小包,聞言只覺得血都要湧上脖子,腿也發軟,索性一屁股在地上坐下來,背靠着床沿低頭。
床板堅硬,抵住她湧到喉頭的幹渴。
可偏偏周煙淺還在纏着她撒嬌:“嗯?說話呀,什麽時候?”
連晚啞口無言,眼睛盯着地板發呆,不知道要應些什麽好,又舍不得不應,最後只說:“昨天……昨天晚上不是睡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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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的是這種睡嗎?”女人的聲音裏帶着笑,連晚聽起來卻沉沉的,像是她真生氣了,“少給我裝。”
連晚的嘴唇動了動。
她不說話,周煙淺頓了一會,忽然輕聲說:“想你了。”
她語調輕柔,像一片慵懶的、輕飄飄的羽毛,屬于大床上最松軟的那一床鴨絨被。
連晚潰不成軍。
“今晚……今晚的吧。”她說着,定了定心神,“我晚上能回去。”
“這可是你說的。”周煙淺的聲音裏帶了笑,她笑着,嘆了一口氣,像是飽含了許多情緒,像未開的花苞把所有鼓脹的春天都含在唇齒:“哎……聽起來那麽勉強,你是不是也想我?”
“嗯?…嗯。”
“快說快說,是不是?”
“是…是。”
窗外剛剛消停,天花板上又開始乒乒乓乓,女人卻在那一頭安靜地聽着她說的話,連晚大着膽子,終于說出了口。
她說:“是,我也想你的。”
今天的活不輕松。可連晚維持着她的亢奮心情,進廠,檢查,裝貨,上路。縣城的人多,馬路也比鎮上的路寬兩個車道,駕駛素質也參差不齊,紛紛擾擾,一路的喇叭聲追在身後響個不停。
這時候大車駕駛的好處就來得明顯,連晚居高臨下,關緊窗戶,發動機穩穩地推動着車身向前,手裏的方向盤扶得很穩,心情是無人涉足的開闊。
在正午明媚的陽光下,整個世界兵荒馬亂,卻似乎都在朝她敞開。
太陽落山了,周煙淺錄完今天的帳,坐着伸了個懶腰。
馬上要關門,店裏的空調被她關上,但空氣中殘留着的涼意沒跑出去多少,還維持着她的心情。
她看了看手機,估摸着這個點連晚應該在開車回來的路上,沒給她發消息,只把桌上的東西收到一邊,準備回家。
直到聽見門上的風鈴清脆地晃動。她擡起眼,才看見推門進來的人。
夕陽底下,背着光站着,身姿活像一幅朝聖的油畫。走近了才看見她衣服褲子不知道為什麽又髒了,像從土裏滾過。好在那張臉依然清秀得很挺拔,周煙淺心情更好,又看見她剛剛從外頭進來,臉上、身上全都熱氣騰騰的,被店裏的涼氣一吹,露出了有些柔軟的松懈神情。
像一只剛剛落了水,爬起來在岸邊甩頭的大金毛。
周煙淺的目光不自覺地被牢牢吸引,看着她走過來,又看着她流汗,汗珠順着下巴往脖子裏淌,才反應過來,把紙巾朝她推過去一點:“擦擦汗。”
連晚接了,卻依舊一瞬不眨地盯着她,好一會才慢慢地說:“你今天好漂亮。”
周煙淺嘴角牽動一下,想笑,又忍住了,從鼻子裏哼一聲:“某人裝模作樣,我不也得好好打扮打扮,不然怎麽滿足你少女純情的幻想。”
“沒有。”連晚認真地否認道。
又說:“你以前就很漂亮。”
暮色裏,她的眼睛很亮,像在說着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
不管再怎麽克制,周煙淺發現自己還是會害羞。她抿了抿嘴,不多跟她糾纏,站起身就往外頭走:“嘴這麽甜,知道晚上有好吃的了?”
連晚跟過來,幫着她把卷簾門放下,衣服又多髒了一道。
“其實不用做太多的。”她一邊拉門一邊說,“我們只有兩個人。”
周煙淺安靜地看着她,沒說話。
夜色靜悄悄地籠罩了四周,爬山虎散發出被夕陽烤暖了的清香,像是被折斷的嫩芽滴出的粘液,在植物香氣濃烈的夏夜中顯得別樣清淡。
周煙淺走着,發現連晚伸出手,像是要牽着她,想了想卻又縮回去,貼着褲子沒動。
她伸出手,揪住她的一點衣角,揚了揚頭:“嗯?”
這個點,居民樓裏都在吃晚飯,許多扇窗戶都傳出碰撞的碗筷聲,周煙淺精致的眼妝在夜色裏看得不真切,可她皎白的臉和鎖骨朦朦胧胧,幾乎托成一片溫涼的雲,挨着連晚發燙的胳膊。
她只湊過來,沒說什麽,連晚卻明白她的意思,小聲解釋道:“我手髒。剛才回來忘了洗了。”
女人挑了挑眉,應得意味深長:“哦。”
她只說了這麽一個字,連晚就莫名其妙耳朵紅透。
她猶豫了好一會,才像是鼓足了勇氣,低聲說:“我待會再仔細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