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chapter 30
随着她的思緒,天色不知不覺已經暗下去,沿街路燈漸次亮起。這段路砂石紛飛,又是從鎮上到縣裏唯一的一條路,現在正是最堵的時候。連晚踩了剎車,看一輛電動車堪堪擦過車與車之間的縫隙,極其危險地溜走了。
紅燈亮了,喇叭聲響成一片,夜色卻很安靜,連晚伸出手,拿過放在旁邊的那瓶礦泉水,擰開喝了一口。
她心緒寧靜,皮膚卻燥熱,就像此時此刻吵得激烈的路面一樣,滿頭滿臉的汗,從家具廠帶來的灰塵仍然停留在空氣裏,有些嗆鼻。
今天的工作還沒有結束。連晚把車子開到另一家廠上卸貨,又倒轉出來,好不容易在街上找到了停車的地方,才下車走了一段路,在路邊找到一家小飯館。
飯館地方不大,倒擠得滿滿的,燈光昏暗,地上和桌面都滿是髒黑的油污,廚房嗆鍋的辣椒氣飄出好遠,連晚走進去的時候裏頭坐着站着的都不免擡頭望上來,她倒是誰也不看,只把手裏拎着的鑰匙在手心裏掂一掂,冷聲問廚房:“還有位子嗎?”
那一頭簾子裏的熱氣一陣一陣的,一道年輕的女聲迎上來:“有的,您坐外邊行嗎?”
她手裏正端着砂鍋,連晚點一點頭,略略讓開一些,從牆邊抓起一只凳子往外頭走。
沒過多久,裏頭的人追出來,就在外邊架起一張新的桌子。
“真不好意思。”這家店的老板娘還挺年輕,三十歲上下,身量勻稱,手腳很麻利,一邊支開桌子一邊跟她說話,“這個點還沒吃飯,剛下班吧?”
連晚扶着桌子,點點頭,說:“嗯。”很多時候她總把情緒都寫在臉上,人就顯得格外疏離。
“來份幹拌面條。”她說。
好在對面做生意的,不介意她的冷淡,仍舊是熱情道:“要湯嗎?”
“要的。”
“很快就好哦。”年輕女人對她笑了笑,柔聲道。她的牙齒很白,借着昏黃的路燈,被廚房裏蒸汽熏着的臉頰竟也顯出幾分柔情似水的朦胧,乍一看有些晃眼。仿佛被攝走了心魂,連晚突然發現,活生生的女人和女人其實也不一樣,周煙淺是天上的月亮,眼前的女人卻是實打實的,她熱騰騰地站在你跟前,手臂,胸脯,大腿,曲線依舊各有各的動人。
似乎有那麽一瞬間,她在她臉上看見了和周煙淺如出一轍的神态和風情。
意識到這一點,連晚略微不自在地別開目光,強自鎮定地坐下來,盯着桌上的一角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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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晚上似乎格外的熱,一絲風也沒有。高翹着尾巴的黃狗貼着牆根走得垂頭喪氣,連晚挪了挪凳子,手臂上立刻又沁出一陣細汗。
幹拌面條上來了,上菜的還是那位年輕老板娘,有了剛才那一遭,連晚現在不敢看她了,她不知道怎麽解釋自己如今的變化,對着這樣一個陌生女人,遑論欣賞還是冒犯,更別說因何而起,因誰而起,欲念對她來說都還算是個格外陌生的東西。
避無可避,她想起了顧燕。
她之前明明不是這樣的,她明明是毫無感覺的。連晚想。她對自己的過去有着格外篤定的把握。
過去的日子把她變成過去的連晚。那現在的連晚,是周煙淺把她變成這樣的嗎?
連晚覺得迷茫。但忙碌了一天的肚子還是很誠實,把一盤子的面條和一海碗的青菜湯吃喝得幹幹淨淨。
微信上,有相熟的司機約着外出游玩逛街。連晚看着他們在群裏語焉暧昧。她知道他們要去做些什麽,在這種時候她又覺得惡心,從他們言語間勾勒出的龌龊畫面,讓她連帶着對剛才那一瞬間裏的自己也覺得厭惡。
在現在,她還是不願意去把天上的月亮摘下來,捧在手心裏。
月亮就應該高高的挂在天上,抱着那樣的姿态,偶爾俯身下來親一親她的臉頰,連晚就覺得已經很滿足了。
哪怕她跟周煙淺已經做過了那麽多親密的舉動,連晚還是會這樣想。
這種念頭在她們分開的時候尤甚。
連晚一路走,一路惶惶然的想着。她若有所失,走過了兩條街,才回到晚上住的賓館。
電梯壞了,木制的樓梯咯吱咯吱地響。
縣裏的賓館,床鋪還算幹淨,浴室水溫也足夠。燒水壺厚厚一層水垢,空調也時好時壞,發出不輕的嗡鳴聲。
連晚大汗淋漓,不打算管其他的,先鑽進浴室洗澡。
等到她洗完澡在床上幹幹爽爽地躺下,才發現牆外的腳步聲踢踏踢踏地響。
難得的休息時間,連晚沒想動,只閉了閉眼睛,困意便一陣一陣地湧上來。
她是被手機的震動聲吵醒的。
連晚摸索到手機,愣了兩三秒,才反應過來是周煙淺發過來的視頻通話。
空調不知道什麽時候又停了,房間裏一陣燥熱,她撩着晾到半幹的頭發爬起來,靠在床頭,猶豫了好幾秒才按下接通鍵。
視頻接通了。周煙淺那邊的燈光也很暗,她似乎是趴在床上,鼻子輕輕挨着屏幕,讓臉部的輪廓變得柔和。脖子以下的其他地方影影綽綽的,看不真切,都被吞沒在昏暗之中。
不知道為什麽,連晚悄悄地松了一口氣。
借着這一口氣帶來的放松,她率先說:“喂?”
因為睡覺的緣故,她出聲鼻音很重,嗓子含含糊糊的,像在撒嬌。
周煙淺聽了就笑,跟之前的明豔不一樣,這次她笑得很淡,嘴角只淺淺地勾起來那麽一點,像是昏暗中搖曳的一點燭光,聲音卻是拖長了的:“你在睡覺啊?”
“嗯。”連晚看見畫面裏自己的臉,不自在地遮了遮鼻子。
“你忙完了嗎?”
“差不多。”周煙淺不在意地應道,她凝神細細地端詳了連晚一會,伸長了胳膊,把臉湊上來,幾乎是貼着屏幕,輕輕皺着眉:“今天很忙?”
連晚這才發現她手臂光裸,肩膀上只有細細的兩根吊帶。
那纖細的脖頸一直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晃,連晚緊緊盯着,怎麽也挪不開眼睛,直到周煙淺又嬌聲問了一遍,她張了張口,話到嘴邊,卻只低低地吐出來誠實的一個字:“累。”
“嗯……”周煙淺聲音裏帶着甜得掉牙的笑意,“好可憐喏……”
“回來給姐姐摸摸頭。”她笑意滿滿,戲谑道。
還對着連晚張開手心,沖她比劃了那麽一下。
女人五指纖纖,畫面中,不知道她是有意還是無意,被褥層層疊疊,該露的卻全都不顯山不露水地露了個遍,光影交錯,就顯得白的更白,暗的更暗,像山水畫裏的留白,女人趴着的姿勢,讓一切都變得更具吸引力。
連晚剛才松的那口氣,被重新又屏在心口。
偏偏對面的人似乎還不知情,仍在沖着她勾着嘴角笑。
一派天真的莬絲花,連晚腦子裏想東想西。周煙淺的手腕那麽細,她一只手就能圈住。她是沒什麽力氣的,連晚在之前就已經得知了這個事實,這個場景,這個姿勢,她之前做過這樣的夢。
可被周煙淺盯着,連晚又覺得罪惡,覺得不忍。她的情/欲是未曾燃燒過的一截空白,沒有誰教過她如何對待此時此刻的自己,這是對還是錯,什麽是被允許的,什麽是不被允許的,連晚的身體和腦子在糾結,周煙淺反倒還在那頭對着她笑,那笑容又薄又輕,就要飄起來,于是一切争論暫時擱淺,連晚非要先抓住她不可。
二十二歲的身體,一點火星子就能點着。連晚的呼吸亂了,她克制着,不讓誰發現,曲線,起伏,笑容,張開的唇齒,天底下那麽多的女人,顧燕,晚飯飯館裏的老板娘,其實不過都是周煙淺為她呈上的遲來的幻想。
——她是連晚生命裏,關于女人一切的開端。
這天晚上,賓館的隔音差,隔壁的床板撞着牆,連晚房間裏的空調好了又壞,周煙淺跟她挂着電話睡着,她的呼吸聲在聽筒的那一頭輕得像貓,連晚卻聽出了一身的汗。
天上的月亮落了下來,一頭栽進她的夢裏,白玉似的身子,水做的肌骨,溶溶地在她掌心鋪陳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