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chapter 12
油煙機沒開,只有牆上的排氣扇轟隆隆響着。這間房間天花板低,看起來就有些逼仄,不開燈的話光線暗沉。排氣扇的窗戶正對着小巷,時不時有自行車滾輪碾過去的聲響,不知道誰家小孩不睡午覺。
桌上,周煙淺把所有肉菜都堆連晚面前,自己則對着青菜,數米似的往嘴裏填飯。
她吃得太少,以至于連晚都不好意思夾菜,只一味空口吃白飯,嚼久了竟也覺得嘴裏甜絲絲的。
盤裏的菜一點沒少,周煙淺注意到,挾起一大塊排骨往她碗裏放,嘴裏說着:“多吃點。不然這些我一個人吃一周都吃不完。”
她說話的姿态放松,教連晚也恍惚了心神,脫口而出:“那怎麽還做這麽多?”說完真想把自己舌頭咬掉。
看着連晚一臉決絕地啃排骨,臉上的表情不冷淡了,整個人像是撥開迷霧,生動地落在她面前。周煙淺莞爾笑笑:“以前忙慣了,閑下來就想找點什麽事情幹。我喜歡做飯,但是吃不了那麽多,一個人住就這點不好。”
“哦。”連晚應聲,像想補救點什麽似的附和道,“我自己在家也是,一般都是下面條吃。”
“你一般怎麽做?”女人托着下巴,很有興趣地望過來。
“煎兩個蛋,然後燒水煮面,再加點青菜。”
“肉呢?”
“回家的時候我會順路買點熟食。”
“不炒菜嗎?”
“不。”
“就只吃面?”
“差不多。”
“好規律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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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連晚把啃完的那塊排骨丢到腳邊的垃圾桶裏,“沒精力去做太多,閑下來就只想休息。”
“你今年多大?”周煙淺若有所思,忽然又問。
“二十二。”
她像是嘆了口氣:“這麽年輕,怎麽活得這麽老派。”
碗裏的飯只剩下最後幾口,連晚端起碗,含含糊糊地應道:“太累了。”
對面的人不說話了,只又給她挾過來一大筷子紅燒肉。
……
菜的份量大,就算周煙淺填鴨似的夾菜,兩個人吃完飯,也還剩了一大半。周煙淺挨個倒進保鮮盒封口,放到旁邊的冰箱裏。連晚陪着她收拾碗筷,拿到洗碗池裏放下。
周煙淺取過圍裙,示意她讓開。
“我幫你。”連晚說,她飯前已經洗過手,幹幹淨淨的手肘帶着兩只手展示性地一擺,主動套上橡膠手套。
女人的眼角眉梢于是含着一點笑看她,似乎想說些什麽,嘴角一動,最終卻只低了低頭,把圍裙張開,小聲說:“那你轉過來一點。”
連晚對着她,感受到她的手環過自己的腰,在背後打結。
力度極輕,仿佛懸在半空。
極近的距離,涼涼的鼻息輕輕地打在脖頸裏,連晚這才發現原來周煙淺體溫偏低,肩膀一側的肌膚溫潤如冷玉。在這炎炎夏日裏湊過來,讓人忍不住要伸手抱緊。
——她只要低一低頭,就能吻到她的額頭。
這個念頭跳進腦子裏,連晚脊背僵直,幾乎不敢低頭看她。
難熬的幾秒過去。周煙淺松了手:“好了。”
她開玩笑似的:“好好洗,我在旁邊監工。”
監工當然只是玩笑話。連晚洗碗的當口,外頭似乎有人敲門,周煙淺出去看了看,回來的時候,手裏捧了半個剖開的西瓜。
水聲稀裏嘩啦。連晚轉頭看了一眼。
“我媽送過來的。”周煙淺在她旁邊站着,把在碗架上晾幹的砧板放下來,伸手去拿刀,“還是涼的,吃一點吧,就當是飯後水果。”
借着水聲掩蓋,連晚沒有說話,不做聲地搓洗手裏的碗筷,隔着手套,卻還是覺得水流漫過她的手背,濕淋淋的手似乎怎樣都揩不幹淨。
吃西瓜的時候她到底還是沒有忍住,将心裏生出的疑惑問出了口:“你家裏人也住在這邊嗎?”
說完就盯着對面的人,眼睛一眨不眨。
周煙淺正往紙巾上吐西瓜子,半掩着臉,她做什麽似乎都有種游刃有餘的秀氣,聽見連晚的問話也不驚訝,只簡單地說:“他們前幾年退休回來,現在住在附近。”
連晚卻追問道:“哪裏?”
周煙淺說了個地名。地點就在那天清晨的小巷附近。
“我偶爾會回家住。”她解釋道。
連晚“哦”了一聲,不說話了。
西瓜很甜,應當是送瓜的人精心挑選,她吃到嘴裏卻有些難言的幹澀。
吃完西瓜。連晚起身告別,剛才忘了把車開到陰涼處,現在駕駛座裏熱得像蒸籠,日頭高照,連晚頭暈目眩,倒出去才從後視鏡裏看見周煙淺一直站在原地。
那道身影越來越遠,随着一個拐彎,最終消失不見了。
突如其來的,連晚覺得自己從來都沒有看懂過她。
……
似乎有意讓她冷靜,接下來的幾天,兩個人都沒有再見面。
微信上周煙淺向連晚抱怨,說那天的紅燒肉到現在還沒吃完,讓連晚帶點回去拌面條。
連晚本來應下了。但臨時出差,接到一個大活,到縣裏賓館住了幾天。
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夜,樓道裏的燈又壞了。連晚全身都像散了架,頭也脹脹地疼,進了門只來得及換掉髒衣服,連澡都沒洗就一頭栽床上睡着了。
一夜無夢,醒來已經是正午時分。疲累過後的飽睡未見放松。連晚的腦袋仍舊悶悶地疼着,她起身準備洗澡,發現熱水器似乎也壞了,打着火後出不來熱水,她沒忍住心裏的火氣,罵了一聲,燒了一壺水,在等待水開的時間裏接到了周煙淺的電話。
電話裏,女人的聲音依舊從容而慵懶,甚至談得上是一種嬌媚的倦怠:“連晚,你知道鎮上游泳館怎麽走嗎?”
連晚紮着頭發,用肩膀夾着手機,不由自主細心留神着對面的話,嘴上卻應得冷淡而幹脆:“知道。”
“遠不遠啊?”電話裏又問。
“開車十五分鐘。”
“這樣。”周煙淺應了一聲,似乎為這距離有些遺憾,“好吧,你忙,不打擾你了。”
連晚紮完頭發,頭疼也似乎緩解一些,聽見她這麽說又忍不住心軟,多問一句:“怎麽了?你想去嗎?”
她補充道:“我回來了。現在在家。”
說完,就矜持地頓住,等着對方的反應。
她沒有失望,那頭的聲音果然很是驚喜:“真的嗎?你忙完啦?”
“嗯,休息幾天。”
“好。多休息幾天。”連晚盼望着她對她提出什麽要求,好教她又一次敢于看她的眼睛,周煙淺卻不再提游泳館的事情,只貼心地問:“這幾天累壞了吧?我炖了湯,你要不要喝?”
“我在網上新學的,蟲草花炖雞,這次我忍住了,沒做多少,一頓就能喝完。”
“怎麽樣?來不來?”
水燒開了,連晚卻不想去提它。周煙淺的聲音使她感受到一種遲來的慰撫,這比她洗一個熱水澡還要來得放松有效,她抿了抿唇,望着陽臺上欄杆投下來的陰影,不說好也不說壞,只問道:“那你現在在店裏嗎?”
“在呀。”
坐在床邊的人猶豫着,最終還是沒忍住,低了低聲音:“……我先洗個澡,待會過去找你。現在還太熱,等晚點、太陽不這麽曬了,我送你去游泳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