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chapter 11
骨節分明的手指捏着礦泉水瓶,發出輕輕的響聲。
手機沒有動靜,連晚得以偷閑在家久留一會。刷牙時含着泡沫再看一眼不遠的陽臺。
這次她終于認出那盆新多出來的花應當是鎮上早市買的,淺紫色的一小盆,細小的莖幹微微拂動,五塊錢就能帶走。
賣花的是外地人,平川鎮沒有花店,一些新鮮的小玩意:觀賞金魚,小盆花卉,染了色的小雞仔,全靠這些同樣開着大貨車的外地人帶過來,跟着早市上的茄子土豆青椒一起擺在路邊售賣。
連晚想,她去逛早市了。
她的腦子裏卻浮現出女人在清晨的小巷子裏喂狗的場景。
随之浮現的還有女人對着她說話的樣子,喝豆腐腦時她小心翼翼地挽着垂下來的發絲,買彩票時的開心,昨天下午捏着她手腕時軟軟的手掌心……回過神來,水龍頭還開着,像做了一場白日夢。白白浪費了好幾分鐘的水。
連晚不是迷信的人,這時候在突然之間卻覺得,那只狗丢了,這很不好。
她把嘴裏的泡沫漱幹淨,然後用力地搓了搓臉。
接下來的幾天,車隊裏的人都知道小連在找一條流浪狗,可平川鎮的流浪狗白日裏基本不出街,晚上又壓根看不見,連晚失落之餘,閑下來的時候總想到周煙淺,想在巷子口她半蹲着,裙擺蓋不住光潔的大腿。看見她,女人打着卷兒的長發落在裸露的肩膀上,瑩着水光的眼睛從上而下,款款地望上來,然後站直了身子——
連晚知道她比自己要低半個頭,那一刻她俯一俯身,就能吻到她的額頭。
“诶司機,差不多了應該,你來對下單子看看對不對。”
廠裏的工人裝完了貨,碼得整整齊齊,甩着手在旁邊等着。連晚按捺住心裏雜亂的旖旎,跳下駕駛座,到後廂挨個清點成箱的礦泉水,泡面和零食。
車廂裏有點髒,她用腳蹭了蹭。
“沒什麽問題。”
“沒問題那我這邊簽字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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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連晚接過工廠簽了字的貨單,拉開車門上去。
送貨的業務之前是車隊裏的其他人負責,連晚跟這邊的工人不太熟,但廠房的門開得有點窄,她降了車窗,聽着工人指揮把車倒出去。
“要不再回一點?”
連晚擡了擡眼睛,估算了一下大致距離:“不用。”
她把方向盤打死,又慢慢調整着角度,順利倒了出去。
旁邊幾個圍觀的工人當捧哏,叽裏呱啦跟駕駛座上的司機套近乎:“技術真好,這也能出去。”
“走了。”連晚也配合着,露出一點寒暄的笑意,沖他們點一點頭。
她今天就周煙淺這一單,早上還提早出了門,不到中午就能把貨送到。
周六路上擁堵,連晚難得有些急躁,按了幾聲喇叭。
還是晚了,趕到的時候小區裏已經飄滿飯香,不知道誰家包餃子吃,一開進去就聞見韭菜蒸熟的那個味兒。
女人提前給她打過電話,這時候提前出了店門,明晃晃地立在太陽底下,像是在發呆。
淡藍色的廂式貨車倒上去,很明顯地頓住,一拉手剎。緊接着駕駛座上的人跳下來,語氣裏罕見地有些急促:“你等了多久了?怎麽不在店裏等?”
周煙淺只回答她後一個問題:“坐着無聊,出來站會兒。”
女人還是緊身吊帶抹胸長裙,兩條小腿又白又細,臉被太陽曬得微紅,光潔的肩膀上一滴汗滑落進鎖骨,連晚感同身受地頸窩一癢,沒敢多看,背轉身去開車廂門,嘴裏問:“倉庫在哪?”
“在店裏。”周煙淺像是沒看懂她的閃躲,湊上去要幫忙,“我幫你吧,一個人搬太累了。”
連晚兀自爬上車廂,聲音悶悶地:“不用,把推車給我。”
玻璃門大敞,裏頭的冷氣都跑出來。大中午的小區裏街上沒一個人,就只有手推車單調的滾動聲。
連晚卸貨的時候不說話。她緊抿着唇,像是憋着一口氣,把壘滿的推車一趟又一趟地推進庫房。
周煙淺站在一邊看着她,見她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又怕給她添倒忙,沒敢去搭把手。
即使店裏冷氣開得足,但冷熱交替,連晚還是流了一身的汗,額前的劉海被打濕,又被她往後一捋,露出整張光潔的臉。
正午的太陽高懸。小區裏的鍋碗瓢盆和飯香味猖獗一陣,又漸漸沉寂下去。
時間一點一滴地溜走,又被慢慢拉長。
終于,最後一趟推車把貨物清空。連晚又幫着周煙淺看了看庫房裏的貨,把幾個擺得歪歪扭扭的貨架移正,出來跟她告別:
“好了,時候也不早了,你快去吃飯吧。”
不一會,又從門邊重新折回來:“能借我把掃帚嗎?我把車廂掃一掃。”
這人的說話聲音又輕了,像是怕吓着她一樣。
周煙淺去裏間給她拿了掃帚,又從冰櫃裏取礦泉水,走到車邊準備遞給她。
随着掃帚揮動,空氣中滿是紛飛的灰塵,連晚擡頭看了看她,有汗水從眼皮上滑下去,讓她略微眯了眯眼。
看見周煙淺的舉動,她沒接,但也沒拒絕:“等會再喝。你走遠點,這裏髒。”
周煙淺不說話,走開幾步,仍舊在旁邊看着她。
車廂的門半開着,連晚在裏頭掃着地,聲響并不明顯,沒過多久,她從上頭跳下來,擦過周煙淺身邊去取簸箕,肩膀挨了她一下。
別的司機都抽煙,混合着汗臭,走過來一晃一股味兒,周煙淺聞到就想吐,可連晚現在身上也全是灰塵,滿頭滿臉的汗,髒兮兮地順着脖子往下淌。可周煙淺就是覺得她幹淨,這樣的一個人,就算是抽煙,煙草氣都要浮在表面。
終于等到連晚忙完,周煙淺給她遞過去一條打濕的毛巾,沒頭沒腦地想着。
連晚此刻的心情也很沒頭沒腦。付出了勞動之後,她在周煙淺面前奇異地失去了局促和羞恥。明晃晃的日光下她終于敢直視她的眼睛:“謝謝。”
她們一歇下來,午後靜谧,只有不遠處的蟬鳴嘶聲叫着。
這下反倒是周煙淺率先移開了目光,她的耳根悄悄紅了,像是被太陽曬得發燙:“不客氣。”
見連晚也別開眼,往嘴裏灌水,她轉移話題般不經意地問:“這麽晚了,你中午飯怎麽解決?”
連晚輕蹙着眉,把喝空了的水瓶攥在手裏,扯了扯濕漉漉的領口:“回家随便吃點。”酷熱當頭,她又想起裝空調的事:“下午還要出門一趟。”
“這麽辛苦……”周煙淺躊躇着,明明是提前做好的決定,現在說出口卻有些小心翼翼:“要不我請你吃飯吧?”
“嗯?”
“炖排骨,紅燒肉,再蒸一條魚,菜我也洗好了。”周煙淺說,“你喜歡吃肉嗎?”
意識到她話裏透露出來的信息,連晚束手束腳,杵在原地,臉上的神情不磊落了,反倒顯得特別傻:“啊?………還、還行吧。”
周煙淺忍不住笑了:“那你快去洗手,很快就能吃飯了。”
連晚愣愣地跟在她後頭,在店裏的衛生間洗了手,又走進旁邊的小房間。
房間裏頭有鍋竈和餐桌,周煙淺背對着她,低頭切着什麽。
旁邊的高壓鍋已經被打開了,飄出來炖排骨的濃郁醬香。
另一口鍋裏蒸着魚,煮沸了的水汽頂着鍋蓋。
連晚走近了,小心問她:“要幫忙嗎?”
周煙淺略略偏頭,連晚自己剛洗過手和臉,渾身燥熱的汗意還未退,只覺得心口都燒得慌。可她額頭上卻一滴汗也沒有,臉頰白皙柔軟,頭發挽在腦後,散落的發絲垂在臉側,整個人的氣質跟之前很不一樣。
聽見她的話,她溫溫地沖她一笑:“不用,你坐下等一會兒,很快就好。”
連晚腳底下沒動,站旁邊,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她忙。
魚蒸得差不多,她小心翼翼地端出來,撒上切好的蔥絲和辣椒絲,燒熱了油潑上去,刺啦一聲響,香味竄了滿屋子。
青菜丢進燒沸了的水裏,很快撈出來,澆上調好的醬汁。
旁邊的紅燒肉,炖排骨,依次被盛在大碗裏。
最後是撒了蔥花和蝦皮的紫菜蛋花湯,周煙淺轉過身,這才發現一直呆站着不動的連晚,拿手肘推了推她:“去拿碗。飯在鍋裏,自己盛。”
想了想,又喊住她。
“嘗嘗肉鹹不鹹,我沒加鹽。”她握着筷子,從碗裏夾起來一塊肉,湊到連晚嘴邊。
醬紅油亮的肉塊散發着熱氣,連晚看了看她,見她一臉不容置疑的認真,才猶猶豫豫地張口。
她沒敢吞,只小心地拿牙齒叼住,嚼了嚼。
周煙淺狀若無常地收回手:“怎麽樣?”
“鹹淡剛剛好。”連晚真心實意地說,“很好吃。”
周煙淺沖她一笑。
廚房裏的氣氛一下變得溫馨。連晚主動湊上去幫周煙淺端湯,她手扶着碗沿,沒留神被燙了手,偏過頭卻看見周煙淺拿着那雙筷子,也嘗了一口肉。
親密接觸的事實湧進腦子裏,連晚愣住了,腦袋裏想七想八,發暈地看着她。
“這次做的好成功。”女人沖着她笑,又問:“怎麽了?這麽看着我。”
燙紅的指尖,被悄悄蜷縮起來。
連晚按捺着狂跳的心,強作鎮定地回答:
“沒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