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chapter 13
聽見連晚這麽說,周煙淺在那頭只是笑,連晚覺得她的聲音在電話裏像是忽而湊近了,那笑聲撓得她的耳朵很癢。
“你剛剛起床嗎?”
連晚嗯了一聲,然後伸長腿站起來,去提角落裏那個燒開了的水壺。
“那是不是也還沒有吃飯?”
“沒有。”連晚說,她把燒開了的熱水倒進塑料桶裏,鋁制的熱水壺有些褪色,是當年廠裏發的,容量很大,燒一壺就夠洗一次澡,熱騰騰的水汽撲面而來,幾乎叫她的眉毛都挂上一層水珠。
她眨了眨眼睛,感覺到眼眶四周也被熏得有些濕潤。
“那我把中午剩的菜給你炒飯吃,行嗎?”
“不是炖湯了嗎?”連晚頓了一下,有些語塞,“別做太多了……”
“知道啦——”周煙淺撒嬌似的拖了長音,熟稔卻又很有分寸地催促她,“你快去洗澡,出門的時候跟我說一聲。我再炒,不然待會飯冷了不好吃。”
“好。”連晚小聲地應她,心裏有些壓抑的雀躍,“那、我先挂了?”
“好——”
随着電話結束,令人心癢的聲音一下被切斷,連晚擰開水龍頭,給盛着熱水的塑料桶裏兌涼水。她等了一陣,伸手探探水溫,反身關上浴室門,外頭的燥熱一下就被隔離開,連蟬鳴都朦朦胧胧了。
瓷磚陰涼,水波蕩漾,連晚擰幹毛巾揩着臉,在熱毛巾的皂香裏深深地呼吸。覺得自己整個人像是總算從水裏鑽出了水面,再從岸邊往上走。渾身上下松了筋骨,哪兒哪兒都放松起來。
雖然放松,但她沒有耽擱太久,利落地沖了個澡,給周煙淺發消息,然後準備出門。送人到游泳館當然用不上開貨車,但好在連晚還有輛買了好幾年的二手帕薩特,借着車隊的便利,到手的時候還有九成新。
在王志強的指點下,連晚買那輛車其實只算是投資,平時都租給別人在縣裏開滴滴,今天倒是派上了用場。
晚點再去當然也是有原因的,連晚在微信上聯系了租車的人,讓他今天早點收工把車開回來。
Advertisement
怕人家開車沒看見,想想還是改成電話。
做完這一切,她彎腰在門口穿鞋。
罕見的,連晚心裏的雀躍一直沒有消退。
她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整裝待發的心情了,這感覺就像是學生時代周日的傍晚從家裏出發去學校住宿,出發之前奶奶會給她煮加蛋加菜加肉的面條,或者蒸米飯,滿滿一大碗,下午當然不是老人吃飯的時間,那麽餐桌上就只有她一個人,時鐘在背後的牆上滴滴答答走着。等到點,她就穿好校服出門。
連晚系好鞋帶,轉身帶上門。
外頭烈日高照,路邊的葉子都被曬得幹巴。陽光落在剛剛沖完澡的皮膚上卻使人感覺非常和煦,像是沐浴在春天的微風裏。連晚沒有刻意放緩腳下的速度。她此時此刻的心情的确就像陽光一樣肆無忌憚又溫暖和煦。連晚快步下樓,幾乎是一路小跑拉開了雜貨店的門。
那鈴铛又是叮鈴一聲響。
店裏開了空調,冷氣撲面而來,全身毛孔都發出喟嘆。
櫃臺後面的女人撐着手臂,半低着頭,她今天沒有挽着頭發,只簡單地紮在腦後,露出來的脖頸幹幹淨淨。
周煙淺聽見鈴聲,擡頭看過來,然後彎着眼睛笑了。盡管很短促,但連晚依然看見了她低頭時露出的後脖頸子白得發光,那一小塊皮膚像是這炎炎夏日裏的一團磷火,幾乎教她即刻心猿意馬。
連晚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走過去。
“飯在鍋裏。”周煙淺迎上她的目光,仰着臉說。
她說着,似乎什麽都沒有發現,還自然地伸出手,捏捏連晚垂在身側的指尖:“湯在炖盅裏。”
“你不吃嗎?”連晚任她捏着自己的手,女人的體溫涼涼的,像她剛剛沖過的澡,或者是夏夜裏的風,卻更加使她心慌意亂。
周煙淺勾了勾唇角:“我不餓,全是你的。”
對話的間隙,連晚注意到旁邊的煙灰缸裏橫七豎八又添了幾個沾染唇膏的新煙頭。
唇印是正紅色的,有些亂,應當被人含了不止一次。
胸口憑空生出一股熱意,連晚不敢再想下去,不動聲色地掙脫開女人的手,嘴巴幹得厲害:“那我進去了。”
“嗯。”周煙淺被她掙脫開,卻也不尴尬,只很妥帖地收回手,重新扶着脖頸。她沒有放過連晚的走神,順着她的目光,也瞥了一眼旁邊的煙灰缸。
連晚走到裏間去了。午後的店裏沒什麽人來。周煙淺捧着手機發了會信息,也站起身,走進去。
短短一會,連晚已經吃得差不多。油汪汪的炒飯裏頭有小炒黃牛肉和燒青菜,炖了好幾個小時的雞湯鮮美,蟲草花脆爽。看周煙淺走進來,她緩了緩往嘴裏填飯的速度,擡起眼睛盯着她。
“你吃你的。”被她這樣眼巴巴地盯着看,周煙淺沒忍住,伸手呼嚕了一下她的頭發,覺得手感尚可,又多停留一會。
連晚背脊僵直,任她摸了好一會才別開頭。
周煙淺笑了一聲,看出她的抗拒,收回手,在桌邊坐下來。
那股子幽幽的女人香,闊別幾日,終于又重新竄到連晚的鼻子裏。
炒飯和炖湯仍舊是好滋味。
連晚埋着頭,往嘴裏填飯,又把雞肉骨架拆開,和着湯一股腦全吞進肚子裏。
她咀嚼着,把那些不敢說出口的話,不敢想的遐思,也一并吞進肚裏去。
飯吃完了,碗也刷完了。擦幹淨了的手重新被周煙淺拉着,被填飽了的肚子憑空生出一種滿足感,連晚仿佛重新有了底氣和勇氣,跟着她一同坐在了櫃臺後頭。
時間還早,她們并肩坐着,一起打開一部電影。
連晚不常看電影,周煙淺挑什麽,她就看什麽,任劇情慢慢動作,也很少出聲發表看法。她沉默着,側臉輪廓分明,卻并不淩厲,是獨屬于女性的利落線條。皮膚則白得像易碎的陶瓷,呼吸也輕輕的。
她的身上有久違了的,皂角的香氣。
周煙淺靠着她的肩,靜悄悄地想。
她忽然很想點一支煙。
但此情此景,當然不能抽煙。所以周煙淺克制着,又往連晚身上靠了靠。
最終,電影說的些什麽,連晚全數忘掉。
衣衫單薄,周煙淺緊貼着她的手臂,她的肋間明顯地感受到那起伏,随着她的呼吸輕輕地顫動着;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空氣中滿是欲說還休的箭在弦上,電影原音寂寞地還在響,卻沒人去注意到它在說些什麽。
櫃臺被人推動,突兀地響了一聲。周煙淺擡起身子,湊過去,從上而下捧住連晚的臉。
她的嘴唇微微張着,什麽也沒說,卻足夠像個邀請。
連晚呼吸急促,怔然望她。
這距離極近,又極遠,她深深的胸口裏像是盛着美酒。
仿佛最後的掙紮,連晚想扭過頭,卻被周煙淺迫不及待地擒住,她按着她的手,妥帖地停在她的腰上。
被動地,連晚摟住她,渾身上下都失去了抵抗的氣力。
晝日高懸,一切都一覽無餘。
失去了的氣力,随着交纏的四肢重新回到連晚的軀體裏。她好像真成了小狗,狼吞虎咽地吞吃周煙淺的唇舌,咽下滿腔的女人香氣,口脂和呼吸。起先不得章法,她亮出獠牙,卻被耐心很好的主人抵住牙齒,極有技巧性地安撫下去。
店還開着,玻璃門沒有鎖。不知道現在什麽時候了,可能正是午睡的尾聲,連晚嗅到了空氣中人們飽睡過後的慵懶和餘韻,像是周煙淺胸口裏的酒潑了出來。
她突然反應過來,怕有人進店買東西看見,大夢初醒般推攮着,忙不疊松開她。
女人仍舊俯視着她,手指停留在她的臉側。她的長發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散開了,正有些淩亂地垂在肩上,連晚這才注意到自己手裏捏着她的發圈。
她親她,還扯散了她的頭發。
連晚面紅耳赤,手足無措地看她。
周煙淺卻神色自若,伸手捋着頭發,她的臉上尤帶着紅潮。從連晚手裏拿過那個小巧的發圈,還不忘還低下頭,在她嘴角邊蜻蜓點水似的掠了一下。
“你咬得我有點疼。”她說。
連晚頭腦空白,讷讷地應:“……對不起。”
“嗯。原諒你了。”周煙淺接的很快,她好像心情很好,嘴角噙着笑,從連晚身上下去,“要喝水嗎?”
後來發生的對話,連晚全都不記得了。當夕陽西下,電話裏租車的客戶說他已經把車停回去。她才想起來,她還要把周煙淺送到游泳館裏頭去。
離開了空調,外頭燥熱未消,讓人心生煩躁。夕陽烤着晚風,融融的熱。周煙淺卻不讓她開車載空調。
她搖下半扇窗戶,注視着有些嘈雜的馬路。
路邊的水果攤,騎着三輪車送水的少年,五金店,缤紛的發廊。
路口堵,有并排的司機看見車窗後頭的她,亢奮地沖着她按喇叭。
活像一陣擾人的口哨。
連晚很不爽,在車流穿梭間別他一下。正小小得意,轉過頭卻看見周煙淺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
她的心忽然一沉。
……
正值暑假,此時此刻的游泳館很是熱鬧。
到處都是背着游泳圈的小孩,不大的場館內,人聲嗡嗡地響。
池子邊救生員的座椅已經有些生鏽,游泳館建的時間不短,還要追溯到平川鎮輝煌的那段時間。
連晚沒想游泳,但周煙淺不讓她走。
她只能像所有帶着小孩的家長。候在池邊,等着她換完衣服出來。
半路上沉下去的那顆心在悶悶地發疼。連晚突然很想問問她,她們下午接的那個吻究竟算什麽。
她站在泳池邊,盯着那具誘人的軀體,視線浮浮沉沉。
她會說些什麽呢?
她注意到她的目光了嗎。
連晚牢牢地看着她。看周煙淺沖着自己揮了揮手。看她收回手時,水面清澈地湧了一下。
這一瞬間,滿世界的水似乎都沖着她們湧過來。
但其實周煙淺什麽也沒有說。她什麽都不必說。周煙淺只是游過來,泳池裏,她的身子白得發光。她把雙臂撐在岸邊,歪着臉盯了連晚一眼,連晚就鬼使神差地蹲下身,伸出一只手,捧住了她濕漉漉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