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0別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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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煙雨朦胧的雲城小江南,若有水調江河岸,必見白鷺歌詠春,一條輕舟飄過泛了兩岸青碧的青黛河,輕舟上的背劍青衫客站在竹筏前頭,迎風而立,一派英豪之氣,但見那邊河畔青碧垂柳,目光入了深,見竹林綽綽,略有閑庭雅舍靜落其間,不由問:“船家,前面是何地?瞧着風雅不俗。”
“那兒啊,是我們雲城的蒼竹小別院,非權貴名流不可入呢。”
這背劍客尚年輕,一股子傲氣,眉眼上擡道:“不過是些世俗豪富,以錢財看人,不值一提。”
常年漂泊河上賺那一點碎銀養家的船家對此不好說什麽,卻見這傲氣的背劍客突露出驚疑表情,但順其目光見對面的一只船飄來,船頭小凳子上站着一個黑衣勁服的姝俊小郎君,正在跟船家說着話,但輕聲細語的,十分文雅,而後頭竹椅子上坐着一個紅衣袍袖的青年。
那青年,紅白色下俊彥到了極致,又有幾分羸弱,細腰黑緞帶的,長腿且上下搭着,單手抵着額側,從側面看去,見其體态淡薄雅瑟,青鶴鳳璋,不過氣質實在強烈,察覺到他們的注視,瞥眸瞧來一眼。
就一眼,讓背劍青年有種被看透了根骨的窘迫感,漲紅了臉,覺得不甘想要回瞪過去時,對方的船只已靠岸了,上岸後入了竹林。
莫非,那兩人是蒼竹小別院裏面的住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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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不是住客,但即将是。
入了蒼竹小別院後,自有此地的別院管家前來引領,拿了房帖後,了然了住戶身份,再核查身份文牒,後對虞卿客氣道:“青魚公子多年前買了此宅,卻從未入住,我司看官多練,日常有打理,若有不妥之處,盡管之處,我等定然妥帖處置。”
虞卿雙手負背,寥寥疲倦似的,“可。”
管家不介意她的冷淡,遞回了官帖,道:“公子當年尚年少,如今已是風雅郎君,讓老身一時未能認出,還請海涵。”
其實這裏的人各個眼力非凡,也不過是幾年長成的時間,對每個住戶的樣貌是十分了然的,怎麽會認不出,之所以這麽說,不過是客套了要查檢身份文牒的環節罷了。
虞卿與之并不熱絡,只閑散應了聲,後踱步入庭院,身後的谯笪君吾跟管家說了兩句,未曾告知身份,只說自己是青魚公子的随從。
管家慧眼識珠,暗想誰家的随從這般氣質,但他也不說破,寥寥幾句閑談,得知這位青魚公子是來讀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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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小郎君倒也真是随從的做派。
“公子常年累月讀書,三月後赴王都舉考,但家中有事,并不清淨,加上身體抱恙,便來小別院這邊住上一段時間,若有叨擾老伯您的地方,還請海涵。”
眼前容貌堪堪清秀,但舉止客客氣氣,和善可親,毫無半點居高之感,管家從身份名帖上看過青魚公子的原籍出身,知道對方有功名在身,覺得這小随從倒是一派憂慮,特地打點內外,只為自家公子日後能好生讀書,可見所言不虛,笑着應下,而後離開。
谯笪君吾按随從禮節送對方出院子竹庭外,而後回去,一進屋就見虞卿已然撐不住了,側倒在軟榻上。
冰山玉頹似的。
谯笪君吾急了,快步上前,顧不得膽氣,伸手就用手背貼了虞卿的額頭,“怎麽會這麽涼!”
他說着又要摸她的手腕脈搏,卻被她反扣住手。
虞卿睜開眼,眼裏似春水化清寒,連語氣都帶着幾分清虛,她問:“現在,膽子這麽大了?也敢碰我。”
她的眼神實在逼人,卻又似笑非笑逗他似的。
谯笪君吾微窒,窘迫中出于尊嚴倔着脾氣冷笑,“你都這般病重了,還逞能呢,我若不管你,你能活下去?”
虞卿早已沒了控制聲息的能耐,因為痛苦而抽動呼吸,但聲音很綿長:“我若活不成了,豈不正好,你便自由了。”
谯笪君吾:“當我健忘?不是還有那勞什子劇毒丸子。”
虞卿:“騙你的呢,其實就是我洗澡時從身上搓下的泥垢。”
什麽泥垢?什麽洗澡的泥垢?
谯笪君吾氣得漲紅臉,“你是姑娘家,平白無故說這種話氣人,你羞不羞...”
虞卿忽伸手,纖長的手指捏住他的臉頰,讓她把好看的小郎君俊臉捏成了有酒窩的河豚似的,“你好吵哦......”
她怕是病暈了,煩躁不耐又卸了名劍犀利的氣質,活生生多了幾分妩倦親近的意味。
谯笪君吾本就蹲在蹋邊,此時好像被點穴一樣,僵在那一動不動。
她笑:“還是騙你的,不是泥垢,真是船腸肚的毒藥,開心嗎?”
谯笪君吾深吸一口氣,正欲說話,卻見這人失了力氣似的,閉目了,“其實無妨,容我休息下就好了,我可予你一夜逃跑的時間。”
“小殿下,逃遠些,再讓我抓到,我定會好好折磨你。”
她說完這話便昏死過去了。
谯笪君吾表情萬分複雜,最後全然變成了無奈,還真轉身出去了。
過了不久,起火生竈燒水進來的他灰頭土臉的,将熱水吹涼了才小心喂給虞卿,潤了她的喉嚨,而後拿出身上所有藥品,雖路上早已細細斟酌,也反複回憶了以前在宮中看過的醫書,雖以前也算自負過目不忘,如今卻小心翼翼,舉棋不定。
到底哪瓶更适宜?是否有不良功效?
都說是藥三分毒,雖說這是上供給王族的秘藥,定然是有保障的,可他還是不安。
也沒有太多猶豫的時間,見眼前平日嚣張強悍的女子如今滿頭冷汗,他也顧不得了,将藥丸配着水給她服用。
但他也有點小心眼,這次輪到他捏着她的下巴了。
小心喂入後,觀察她咽喉蠕動些許...他不敢放松,有小心擡高她的腦袋,一口一口喂入。
忙活了許久,待發覺她體溫正常一些了,谯笪君吾才松一口氣,疲乏極了,跌坐在地上,但轉頭看了下,瞧着榻上之人安靜乖巧的面容,忽膽邊生翅。
“什麽人啊,真是,自己都快死了,還放這狠話。”
“還膽子大了也敢碰你...我就碰了,怎麽了。”
他壞心眼,故意洗了手,再用手指去戳虞卿的臉頰,力道很小,但卻好似這樣能發洩掉他最近所受的怨氣。
效果不俗,起碼他笑了。
在深宮中平日笑得極為虛僞的廢太子殿下,如今笑得像個孩子,但戳着戳着,虞卿大概覺得身體舒服一些了,側身微轉。
谯笪君吾沒提防,手指頭碰到了唇瓣。
此人素來不擅妝容,但容色逼人,便是最憔悴時,唇瓣也仿佛融化的胭脂。
指尖觸碰到,他倏然收回,起身後走出房間,路上略有思緒:好奇怪啊,女孩子的唇瓣這麽滾燙的麽,把我手指頭都燙到了。
一定是這魔女太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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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卿醒來時感覺身體舒泰了許多,暗道她這傷即便昏睡時體內真氣自動運轉修複,但絕不會有這麽輕松的感覺,除非有人給她用了極好的藥。
她能算到那小太子不敢跑,但沒想到他這麽熱枕大方。
虞卿略有思索時,忽聞到了香氣,來自廚房那邊,她起身過去,正瞧見窩在竈臺後面的人影。
大高個兒,坐在小矮凳上,窩得好委屈,都成一團了,大長腿無處安放,腦袋還一動一動的。
還聽到咯吱咯吱的聲音。
虞卿目光一掃,瞧見了角落裏還沒收拾完的雞毛。
“好吃嗎?”
忽如其來的聲音吓到了谯笪君吾,他轉頭,手裏還捧着香噴噴的烤雞。
太子爺吃起雞來,也挺油膩膩的。
當時氣氛有點尴尬。
但他還是穩住了,說:“我剛好餓了...你餓了沒?”
“所以沒有我的份?”
“你現在有傷在身,不能吃這麽油膩的東西,不是我不給你吃,也不是我自己故意偷吃。”
這還真不是谯笪君吾撒謊,虞卿也知道,可她覺得吧,“你懂醫理?”
“略知一二。”
“那醫理裏面可說過以形補形,吃啥補啥?”
“額......”
谯笪君吾隐約覺得這人要放大招,正想逃走,卻見經過虞卿身邊時被這人一把攥住袖子一拉久按在了本上,虞卿單手按着他,言語輕飄:“醫理說過不能吃雞,但可沒說過不能吃人啊,那我把你吃了,是不是既不違背醫理,又可以嘗到雞味了?”
聽着是個好主意,無甚毛病,雖然他不這麽認為。
手臂上的力道不輕不重,她的語氣慣常不陰不陽,讓人瞧不出是開玩笑還是來真的,谯笪君吾頭皮發麻,飛快想到了江湖上的那些傳言。
大抵他的表情出賣了他,她笑了,跟鬼一樣看透人心,“怎麽,想到了我吃小孩的傳言?”
谯笪君吾哪裏敢承認,讪讪道:“哪能啊,我覺得這世上的傳言大多不可信,譬如傳言裏說你容貌醜陋,那不也是反的嗎?可見你吃小孩的事也絕不可信。”
太子爺倒也挺懂得言語上哄人,虞卿笑了,也不為難他,松開手,“你還是繼續吃吧,還有昨晚的事,多謝。”
谯笪君吾頓時放松下來,回身過去打開鍋,“我給你煮了點清粥,菜我都洗好了,就等你醒來吃到新鮮的。”
虞卿覺得意外,坐在椅子上等了一會,瞧見這人從容不迫開始炒菜,一副大廚派頭,那廚藝也是登峰造極,乃世間其他廚師所不能及。
對,油還沒放,菜就下去了......半響,她說:“算了,我還是只喝粥吧。”
好在粥是不難喝的,因為沒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