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19探秘
————————
巡防營按理說是巡防都城的部統,少有能讓統領率人馬出王都連夜追擊的潑天大事,可今日楊伋是真的來了,在入夜時分淋着雨趕到了村子,相比于鬼王谷那些牛鬼蛇神們到村莊時那故作陰森氣派的陰間場面,這人間武力厲兵戎馬,黑甲開道,更顯威武肅穆。
起碼馬家人見到楊伋的時候直哆嗦。
馬莞兒是唯一尚算鎮定的,楊伋也發現了,鷹目冷峻鎖定了她,語氣不算嚴苛也不算溫和,只多了幾分匆忙趕路後增添的幾分沙啞,“告訴本官實情,事無巨細,別耽誤時間,否則一律按邪門歪道處理。”
“你,包括你的家人,都得死。”
作為統領,就算沒有斥候提前發現此地詭異,楊伋也憑着對當地行政安保的了解察覺到這個村子的貓膩,官府辦案,既有貓膩,自有生殺大權,弄死個平民算什麽。
而楊伋也從馬家幾人跪後面瑟瑟發抖,唯獨這個家中的長女在前頭,可見她是家中能幹事說話的,且對家人有庇護之心,願意當頭面對他們這來勢洶洶的官府之人。
那家人自然就是可以拿來威脅的把柄。
馬莞兒低頭不敢看楊伋,聲音薄軟而清脆,“啓禀大人,奴家有罪,原名馬莞兒,曾是.....我們村已被鬼王谷掌控多年,人人性命難保,不得不按期上供如我這般的鬼新娘,中間也曾為虎作伥,罪孽深重,只是還請大人您看在我們這個村老少無繼的份上,放過老人們。”
她說着磕頭了。
楊伋等人見過多少可憐之人磕頭求饒,便是眼前女子再溫婉可憐,他們也不會有多少動搖,所以楊伋也不允諾,直接繼續問:“這幾日發生了什麽事,你如何能歸來?鬼王谷位置以及裏面....”
馬莞兒低着頭,眼底晦澀,但言語微顫,“奴當時在鬼王谷中,只知道昨日是那鬼王嫪剛按期大婚之日,村中正好來了兩位年少夫妻,見那女子貌美,便動了心思,下藥麻翻了對方,将人送進了鬼王谷,奴不知後來發生了什麽,只知道那些鬼王谷的人享樂喧鬧後安靜了一段時間,等我跟侍女反應過來,出去一查看,谷中早已沒了活着,那些惡徒都被毒死了,而鬼王嫪剛也已斃命。”
“雖不知內情,但我們大喜過望,齊齊收拾了東西回奔家中。”
楊伋:“毒死?你中間可聽到什麽動靜?這些人是無聲無息就全死在了外面的?”
雖然還未入鬼王谷,但此地有邪徒并未超出預料,只是沒想到都死了,還是被毒死的,不過這馬莞兒提及的年少夫妻十有八九是那兩人,以那“地瓜大人”的武功加上用毒的本事,要滅殺這邪徒老窩也不在話下。
馬莞兒此時有些遲疑,所以擡頭了,楊伋看到了她的遲疑,厲聲問:“據實回答!”
Advertisement
“是,奴中間的确跟侍女有聽到一點動靜,本來想讓侍女出去相看,但因為畏懼嫪剛的兇威,一時不敢,待過了半個時辰後才出去.......”
“那動靜大概來自嫪剛居所那邊,類似打鬥聲,後期還有一聲慘叫。”
馬莞兒露出驚懼模樣,身體亦有些發抖,“原來我還以為是嫪剛殺人,因為以前他成婚之日遇上不甘的人,若是反抗了,惹怒了他,既被他殘忍殺害,昨晚情形類似,我當時還甚難過,以為又是哪個無辜者遇害了。”
“沒想到是他被殺了。”
楊伋不動聲色,迅速抓到了破綻,“慘叫聲應分得清男女,你為何覺得那是鬼新娘遇害?而非嫪剛?”
馬莞兒一怔,并無撒謊的恐慌,倒是有了幾分羞澀的難以啓齒,只低聲說:“大人,您有所不知,那嫪剛生性變态,亦好男色,是以做新娘的也未必是女子,有時候路過一些年少俊美的武者小郎君亦有遇害的。”
聽到這話,不止楊伋,連同巡防營衆人皆是錯愕,繼而嫌惡十分。
但很快他們也聯想到若是如此,恐怕被送上花轎的也未必是那心狠手辣的地瓜大人,搞不好是廢太子殿下。
一想到那位殿下可能被送上花轎差點被“洞房”,饒是早知帝國太子只是個虛把式,衆人亦難以想象那個場面。
帝國尊嚴何在?王族尊嚴何在?!
楊伋眉頭緊縮,後再問:“谷中生還者多少?都住在哪.....可有人見過那鬼新娘?”
“不知,反正我與侍女未曾見過,對方亦沒有闖入我所在的別院,恐是有心放我們這些人一馬。”
馬莞兒并未掩飾對這位“鬼新娘”的感激之情。
巡防營衆人冷眼旁觀,而楊伋沉默片刻,又人下屬分開去提審了馬家其他人,得到的答案亦多如此。
而後,楊伋也不表态,将人馬駐紮入村,先管控馬家,接着大範圍排查村子,很快找到了馬莞兒的侍女以及其他零星兩個活着回來的女子。
侍女的口供跟馬莞兒基本一致,因為事實的确如此。
但邊上副官有所猜疑,“大人,那馬莞兒瞧着是個有膽色的,這等女子能在嫪剛身邊活過這麽多年,必是有幾分能耐,會不會有所诓騙?起碼她對那兩人似有感激之情,難免為了維護他們而撒謊。”
“而且手下來報那馬家的兒子還跟他們打聽我們跟那兩人的關系,似乎很是惴惴不安的樣子。”
楊伋并不否決這種可能性,只觑了一眼不遠處的馬家,淡淡道:“撒謊什麽,又沒掩蓋那兩人來過,不過倒是真的隐藏了點什麽——她家的确沒那麽無辜,盯上那倆人下手的就是他們家。”
這件事從村裏其他人的口供就可得知。
副官恍然:“既如此,他們卻能全身而退,沒被報複,要麽是跟那兩人達成協議,诓騙我們,要麽是他們畏懼被報複,生怕我們跟那兩人是一夥的,所以如此戰戰兢兢,遮遮掩掩,不敢說明是他們下的手。”
眼下看來,馬莞兒表露的并不利于那兩人,示意可以确定是後者那種可能性。
加上諸多旁人的口供,基本确定可信。
楊伋不再把時間浪費在他們身上,很快帶齊人馬進入鬼王谷所在的山坳中。
他們一離開,馬家人當即在屋中交談起來。
馬父:“怎麽辦?我們得罪了那倆夫妻,他們能殺那鬼王,豈非也能殺我們?”
馬母:“能怎麽辦,要麽我們逃吧。”
馬家兒子:“不行,咱們這裏的村子名聲早就臭了,若無準備外出,被人認出,怕是要被報官打死,要麽咱們只能繼續居住在這,弄些耕田營生,要麽只能改名換姓全家搬遷離開此地,那必然要有所準備。”
馬家小妹:“我瞧着那女的似乎有傷,昨天我聞到她身上有血味了,姐姐,他們這些習武的如果受傷,是不是挺嚴重的,我看她那麽厲害,卻輕易被我們藥倒了,恐怕不是小傷,她能殺死那鬼王?鬼王好厲害的。”
馬家兒子:“真的是她殺的嗎?我看她相公小白臉一個,手無縛雞之力,不拖累她就不錯了。”
馬莞兒:“別說了,此事休得再提,我們撿回一條命,日後去別地安生度日吧,希望不要再遇上此類惡人了,我好歹也從裏面取出了一些珠寶錢財,日後生活無憂,快收拾東西,早日離開去江南太平之地才最緊要。”
他們不再交談,各自忙碌起來,而窗外一個人影悄然無聲離去。
屋內,馬莞兒跟自家親人交換眼神,皆是不露聲色。
不過收拾衣物的時候,馬莞兒卻在想:也不知那女子是否真的受傷了,左右她是讓自己這麽說的,這般風采的人物若是都受傷了,必是極兇險的局面吧,而她卻說凡是投遞的信息,必須真真假假才最讓人可信。
交代時,留有餘地,讓其出于自身自大傲慢的性格而顧自揣測,反而讓其堅信不疑。
那位冷面的大人就是這樣的人。
——————
入谷,排查,所見屍體無數。
馬莞兒這些苦主自然不會為這些窮兇極惡之人收拾,是以這些屍體冷了一夜半天的,再不收拾恐怕就成了老鼠以及野獸們的口糧,看着怵人。
其他人死于毒,但嫪剛的确死于武鬥,而且死于刀殺。
這刀術...楊伋一看到刀口以及上面被真氣所摧裂的血肉就微微變了神色,肌肉略緊繃,但很快遮掩了,不動聲色搜查其他地方。
首先,楊伋看到了這間洞房居所附近不遠就是別院,裏面女兒家的東西多,顯是馬莞兒居住的,她說自己能聽到慘叫聲,從這點上是佐證了的,而非杜撰。
再搜查...很快楊伋就找到了密室,再一番搜查,巡防營衆人皆驚。
“藥王谷藏封供帖?!大人,您看!這莫非就是藥王谷前段時間丢失的、給藏劍樓的上供秘藥墨須丹?”
藥王谷不僅是江湖門派,也是上供珍品給朝廷諸權貴乃至王族的一大藥宗,所以巡防營對它也曾了解,還曾派人護送過藥王谷上供給朝廷的隊伍。
藥王谷丢失了上供藏劍樓的供品後,還曾求助過朝廷。
論理,這個案子隸屬督察院監管江湖的部門,實屬在章青嶼職責之內,然而章青嶼至今還未有所突破,結果秘密竟在這?
楊伋意識到自己可能巧合撞上了此前的藥王谷案子,隐隐有些興奮,但也發現墨須丹不見了。
被誰奪走了?
是那王家的大雲象刀客,還是被那不明身份的地瓜大人?
片刻後,他們找到了血跡,追蹤血跡找到了馬匹縱橫的淤泥馬蹄印。
不止兩匹,後面跟着大量人馬,少數十人在追殺前面兩人。
“那女子受傷了,若非受傷,何至于弄虛作假,大可跟那王玄渝身邊的人刀客一拼,但沒想到他們最先被王家兵甲追上了。”
副官若有猜測,“王家掌水兵,縱有百裏兵馬行,不及一舟下江南,王家追上也不奇怪,而且那督察院的章青嶼跟王家往從甚秘,提供情報輔助不在話下,是咱們吃了大虧啊。只是大人,若是那兩人不敵,這墨須丹跟太子殿下恐怕就......”
恐怕就落入王家手裏了。
此行他們聲勢浩大,若是功敗垂成,功勞全在別人手裏,可是不妙。
正好此時村子裏的竊聽探子趕到,交代了竊聽到的一切,徹底堅定了楊伋的判斷。
楊伋蹲下來,在細雨中觀察了馬蹄印,思索片刻後,道:“她果然受傷了,肯定不敵王家兵甲。既然來得及上馬逃走,沒準還未被王家得手,追!”
巡防營兵馬立即再次疾奔,順着馬匹縱橫的位置狂追不舍,很快過了峽關右路,在這邊看到馬蹄印消失了,但見草叢中野路,裏面留不下馬蹄印,但适合逃亡。
楊伋判斷了下方位,“前往中州城?那邊武林人繁多,最是魚龍混雜,倒是個好去處。”
入!
巡防營大隊人馬入野林,往北方去,氣勢浩蕩。
而在鬼王谷的南面...懸崖峭壁處,兩匹從鬼王谷中取來的馬停在高位,在雨中俯視着巡防營的人馬離開。
馬上的谯笪君吾看向虞卿,後者神色不顯,但側臉輪廓于陰綿冷雨中顯得蒼雪融潤,別有幾分精致肅刀的清冷感。
他恍然覺得這樣的人物,不該混跡在混亂的武林,她若是在鐘鳴鼎食的權貴之家,那定是公子王孫都為之傾倒的明珠绮月。
可她偏偏入血雨腥風的江湖。
“接下來我們去哪?”
“一舟下江南,雲城蒼竹小別院。”
“那你的傷勢...看着很嚴重。”他看出了她的蒼白帶着幾分病态,如此反反複複,也不知她受的傷到底多重,可如此連續趕路加上激鬥,傷勢必然惡化。
若非如此,她沒必要用馬家人去引開後面的追兵,只奔逃即可,也不會被追上。
他實在擔心,為此忍不住詢問,可問完就後悔了,怕她這般的江湖人忌諱傷勢暴露引來他人下手,何況他們之間關系本就談不上親朋好友,她會不會因此忌憚後殺了自己?要麽繼續下藥?
谯笪君吾心中思緒繁多,卻見這人手指拉了下鬥笠,雨水順着蒼白的手指流淌,她睨來一眼,幽然玩味:“很重,你一推就倒了,要不要試試?”
玩笑後,戲谑挑眉,也沒看小太子如何紅着臉憤憤,說完後,拉了下馬缰,身形入雨中。
無奈的谯笪君吾立即跟上,但不忘盤算着身上的藥有哪些适合她用的。
要說這次雇傭他可太虧了。
錢財折損不說,這價值萬金的秘藥全用在她身上了,而且也不見得逃出了牢籠,獲得了自由。
她不就是一個更大的牢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