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節
悉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尚清掌中窩着一只小八哥,細細的腳爪上系着白布條,“它受傷了,我剛給它包紮好。”尚清有手指撓撓小鳥的腦袋,“你鬼鬼祟祟地扒在門口做什麽?”
“呃……有客人來了……”
“那你怎麽不開門?”尚清有些奇怪,這會兒怎麽會有人來拜訪?
小山把木門緩緩拉開,尚清正好轉過身去給手上的八哥找尋編織鳥籠的材料。
“小山,你能幫我去後山找棵竹子嗎?”尚清轉回身來,看見面前的人卻愣住了。
明明是陌生的容顏,卻意外地給人熟悉的感覺。
“這位是……”
眼前的人似乎感受到了尚清的訝異。“尚清。”輕輕地,如清風拂過臉頰,他笑起來,“你不記得我了嗎?”
尚清第一次體會到什麽叫做手足無措。
這大約是夢吧……什麽叫做記得呢?
心跳得很慌,尚清僵立在原地,看着他,盤旋在心底許久的名字卻念不出口。
如果是夢,未免也太殘忍了。
“尚清,你還欠着我一翁桃花醉呢。”
淚水瞬間滑落,滴在青石板上,綻開一朵花來。
尚清的院子裏種着一株桃花。
瘦瘦小小的,有些營養不良的樣子,卻開了一樹繁華。
風一吹,花瓣落在長廊上,粉色襯着木質的地板,尚清匆匆走過,掀起一陣香氣與塵埃,在陽光下飛舞旋轉。
“那甕桃花醉只怕還埋在後山上,要取來怕是要你等我了,诶,也不知道能不能喝啊,當時實在是……”跟在身後的人噗嗤輕笑了出來,尚清回過頭去,蒼白的臉上也不知是因為過于激動還是什麽而微微泛出血色,“你莫要笑我,那甕酒是我第一次試着釀的,只怕真是不能喝,我後來又釀了些,想嘗嘗嗎?”
“我是說……我帶來了。”那人眨眨眼睛,“喏。”也不知道他從哪裏拿出來的,手裏已然提着一個小小的壇子,“能不能喝,嘗嘗就知道了。”
“喂喂尚清,別急着喝酒。別說你是出家人沾不得酒,就是你在喝藥這事兒就夠你離酒這種東西十萬八千裏了。”小山捧着碗褐色的藥汁十分令人不爽地出現,“二師叔剛熬好的藥,你趁熱喝下去吧。”
尚清看着那碗藥皺了眉,擺擺手:“今天就算了吧,反正少喝一天也不會怎麽樣。”
小山看看手裏那碗散發着濃濃氣息的藥汁,再看看拉着紫衣青年就要去品酒的尚清。尚清喝的藥很苦,小山偷偷嘗過一點,那味道此生難忘。然而尚清每次在藥端上來時總會不帶一點猶豫的喝下去。小山問過他苦不苦,他說習慣了。
怎麽今天突然就不肯喝藥了呢?小山百思不得其解,倒是那紫衣青年問道:“這是什麽藥?”
“不過是陳年舊疾罷了,少了這一天的量也不打緊。”尚清連忙說,“老實說我真的喝怕了,這藥太苦了。”
“你有舊疾在身,這藥你喝完了我們再去也不遲。”
“可是,它真的很苦啊……”尚清有些無奈,還是端起碗一口一口喝掉了。因為動作有些急,藥汁灑了幾滴在身上,成了難看的棕色污點。
“苦嗎?”小山接回空碗,看着尚清微微皺起的眉頭。
“還成吧。你該去做什麽去做什麽,柒楠的菜澆完了嗎?去搭把手,別在這兒閑逛。”
小山暗地裏吐了吐舌頭,一路小跑着回廚房洗碗去了。
尚清小心地拍開封泥,揭了蓋子,一股桃花香氣與清新酒香撲面而來。
尚清去取了兩個小茶盞,“沒有酒具,且拿這個代替吧。”
小心将壇子傾斜,略濁的酒水緩緩倒入杯子,尚清端起一杯遞給那人,想說什麽卻又頓住,然後突然笑道:“折騰了半天,我似乎還沒有問你的名字。”
他一直喊他小桃花,卻不過是年幼時胡亂着稱呼。當時并不曾想到如今,這稱呼也不适合再用。
扇子輕輕敲在左手掌心,紫衣青年看着院子裏那株絢爛的桃花樹,“你且喚我稚沅吧。”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石桌上是兩只東倒西歪的瓷杯,酒水潑灑了一桌,地上橫着幾只空壇子。一片狼藉。
空氣裏是無法消散的酒的香氣,混合着悠悠花香。山上的夜晚很靜,沒有鳥呼蟬鳴,甚至連一絲風也沒有。
半殘的月亮挂在漆黑的夜空裏,尚清坐在木廊上,歪倚着稚沅。
他沒有喝酒,可是卻醉了。
兩人很長時間都處于無法打破的沉默之中。經年未見,初次再見時的激動心情已經平淡,此刻無論說什麽都只有尴尬罷了。
又隔了片刻,尚清突然低低笑出聲來,“酒都喝完了,你怎麽還在呢?”
“什麽?”稚沅沒聽有清,側過頭去看尚清,“你說什麽?”
“你怎麽還在呢?酒都喝完了,如果是夢的話也該醒了。”尚清的神情在淡淡的月光下看不清晰,“我的小桃花是棵桃花樹啊,它怎麽會陪我喝酒呢?”
“所以如果這是個夢,那就讓我在這裏醒過來好不好?”
稚沅沒有回答。他很想說這并不是一個夢,可是卻無法開口,在流逝的時間與真相面前,一切解釋都太蒼白了。
“其實我真的有試過去找小桃花。”
“雖然我總是認不清路,可是去後山的那條路我卻一直記得很清楚,我本來以為我永遠也不會忘記的,可是那時候我在後山轉了三天,一直在下雨,我沒有別的辦法,我真的找不到它了。”
“我覺得我沒有走錯,可是它不在那裏了。”
“我猜過它是不是生氣了。我有三個月沒去後山,因為那時候師父死了,二師叔拿着寺院裏所有的錢跑了,二師兄因為和病人接觸太多生病了——那年山下鬧了瘟疫,好多鎮子上的人都往寺裏跑,他們拜佛燒香,懇求佛祖大發慈悲,可是佛在哪裏呢?救他們明明是二師兄。”
“尚柯尚浔年紀太小,廟裏就剩我一個能管事情的,後來官府的人又來了,他們把所有的人都關起來,又砍了好多樹,你知道嗎?那些士兵把所有死人的屍體都堆在一起燒掉了,我到現在都記得……”
“別說了。”稚沅攬住他,感受到懷裏的人微微的顫抖,“別說了。”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可是我還是找不到它了。”
“我看着它一點點長大,如果這也是個夢,未免也太長了。”
“那不是夢。”稚沅抱住尚清,“小桃花沒有生氣,他一直在等你,最後他決定來找你了,他真的沒有生氣。”
他轉過尚清的臉來,這才發現他在哭。淚水留得很無聲,甚至是無意地滑落。
“你看,這不是夢,”稚沅緊緊摟住他,十指交纏,“我是溫暖的,感受得到嗎?”
“你的小桃花來找你了,這不是夢。”
“小桃花?”尚清呢喃道,“真的?”
“我在。”
我一直都在。
陸
小山略有些抑郁地蹲在菜園門口,看着柒楠一瓢瓢澆着她種的青菜。
春光大好,小山本來挑完水就可以自己出去閑逛的,無論是找個地方睡覺還是去後山林裏找樂子,比如說逗逗那只智商不太夠的大貓,小山都不該蹲在柒楠的菜園子前一臉郁悶。
“你怎麽了?”柒楠一邊澆着菜一邊和小山搭話。她倒是不介意小山蹲在那裏看她,相反還挺高興有個人能和她扯兩句的,當然,要是小山能幫她一起澆菜,就再好不過啦。
小山雙手托着下巴,憂郁地看着不遠處互相撲哧地兩只粉蝶。
尚清雖然一開就說不教他念書寫字,可是每次小山抱着書去找他,他總會耐心地指導小山的。小山經常就這麽在尚清的屋子裏耗上一下午。
可是現在呢?小山郁悶地想,他連尚清跑到哪裏去都不知道了!
“你知道師父到哪裏去了嗎?”小山揪着地上的小草,“我找不到他了。”
“不是一早上就和那個誰去後山了嗎?你找尚清做什麽呀,他不在你似乎整個人魂都沒了。”柒楠走過來,把空的水桶放在小山身邊,拍拍身上的灰往小山旁邊一蹲,“你在看什麽?那兩只小蝴蝶?”
“沒有。師父不在,就沒人教我念書寫字了。”小山嘆了口氣,“他什麽時候才能回來啊?”
“拉倒吧你,”柒楠翻了個白眼,“上次我從尚清窗戶下頭過的時候,正好看見你趴在桌上睡着了,口水流了一本子你知道嗎?尚清還讓我千萬不要吵醒你。”
“閉嘴!那是個意外!”小山完全沒想到這等事情竟然會被柒楠知道,漲紅了臉吼道,“你什麽也沒看見!”
柒楠擺擺手,“何必呢何必呢,看書睡着不是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