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釀天災 山雨欲來
薄将山功夫不錯,步練師牙口不錯。
隔天雞鳴破曉,滿脖子牙印的薄将山,打着呵欠起了床。步練師本來睡得極沉,結果紅豆挑亮了燈芯,晃燦的明光流過拔步床帳幔的镂空花孔,硬生生把步練師給晃醒了。
薄将山低聲道:“紅豆。”
把燈給滅了。
“用不上,”步練師沒承他的情,人在錦被裏翻了個身,一截盈白的腳腕露了出來,上面依稀還有一圈發紅的指印,“今天我要同你去。”
“……”薄将山一揚眉毛,“薇容好本事。”
——起得來啊?
“相國真幽默,”步練師冷笑一聲,毛又炸了起來,“被針紮了而已,要休息多久?”
我下船跑一圈給你看看?
步練師剛剛轉醒,嗓子妩媚低啞,說起話來時,一股冷冰冰的嬌。這聲兒聽起來享受極了,薄将山的心情無比舒暢:“來,多罵點,我愛聽。”
步練師:“……”
——神經病,鬼才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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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薄将山的南巡安排,今天他得與梧州總水監一同,去視察各處水壩的情況。
今年夏季陰雨連綿,遠在上京的都水令連發三道急文,強令南方各地防洪防汛。農為國本,水為農本,薄将山此次南巡,一大重任便是監察各地水利設施。
梧州身為大朔糧食重地,地勢本就平坦低窪,加上如今烏蘇江水位連漲,又撞上薄将山南巡此地——
權臣的預感向來敏銳:山雨欲來風滿樓,這梧州城定有大事發生!
薄将山撩起床前帳幔,步練師正低着頭,奇怪地翻弄着被子。
步練師還記恨昨天夜裏的破事,給薄将山看了一清早的臉色:“做什麽?”
“別找了,”薄将山悠悠道,“落紅不是每個處子都有。”
步練師擺着張冷冰冰的死人臉:“用你教?”
“哦,”薄将山忍俊不禁,語氣興味,“那薇容在找什麽?”
步練師就是在奇怪落紅。步練師多要面子一人,斷然是不可能認的,又躺了回去,翻了個身,給薄将山一個後腦勺:
“與你何幹!”
薄将山大笑起來,步練師怫然大怒,抓着枕頭扔了過去。薄将山擡手接住了,倒也沒繼續鬧她,把一道錦藍簿子遞過來:“看不看?”
天地良心,日月共鑒,步練師是真不想搭理這玩意。
但正事要緊。步練師還是擺着臉色,但手卻接過了簿子:“哼。”
步練師嘴上說着能下床打虎,其實整個人頹靡得很,從被褥裏坐起來時還覺得腰疼。步練師把亂發撩到耳後去,快速翻了翻錦藍簿子,迅速了解了一遍內容。
步練師臉色愈來愈差,原本眉眼還蘸着些許媚意,此時陰暗得像是樓船外的沉沉天幕:
“……怎麽會這樣?”
“吓人吧?”薄将山也不笑了,“我也覺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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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樂十四年,大朔天候殊異,全國各地大暖;負責天文的太史局一度預計,長樂十四年是大旱之年。
天意難測。時到初夏,天幕撕裂,銀河奔湧!
梧州、虔州、湘州相繼暴雨瓢潑,烏蘇蒼茫,太和泱泱,兩條貫越江南的大江大河皆是水情洶湧,總水監的觀測水位皆超歷年最高。
這個水位高度?
步練師眼皮一跳,擡頭看向薄将山:“地圖在哪?!”
按照這個落雨事态計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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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國,洪峰将至。”
薄家樓船書房,煌煌燈火連盞,梧州總水監向着薄将山恭敬一禮,擡手指向牆上地圖:
“湘州水監昨夜急報,老天爺是要發怒,雲夢澤擋不住了。雲夢澤的大水正在迅速彙進太和江,而烏蘇江正是太和江的下游,烏蘇江還要流經大朔的陪都——”
金陵城。
步練師立刻聽懂了:“梧州要保金陵?”
總水監一愕,他是地方小官,不認得步練師真容,只道這位嬌麗女客慧眼如炬:
“姑娘所言極是。金陵乃大朔陪都,乃江南第一重地。若水情兇險,事關大朔國脈,定是舍梧州、保金陵的。”
步練師倒吸一口涼氣。
這個“保”字,說是輕巧,實則殘酷。若真到了那萬不得已的時候,只能炸了梧州大壩,讓梧州被淹去,保住陪都金陵城。
那梧州怎麽辦?
梧州百姓又做錯了什麽?
他們的田産、房屋、牛馬……這些普通百姓依靠一生的東西,都會被洪水毀于一旦。朝廷雖有救濟之策,不可能完全填上,到時候定是災民遍地,餓殍盈街。
步練師表情正肅,眉尖蹙起:
——天災,必會帶來人禍;人禍,多會惹來天災。
山雨欲來風滿樓。這梧州城,必有大劫要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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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水監告退。步練師站起,也準備出門,随薄将山一同去視察江邊堤岸,和梧州各處大壩。
薄将山沉吟片刻,改變了主意,叫住了步練師:
“薇容,我去看水情,你在船上侯着。”
步練師看向薄将山,眸光明亮,眼神問詢:
你要幹什麽?
“上京定有大變。我留在朝中的人手,會第一時間給我急報。”薄将山低聲道,“梧州大壩繁多,分散各縣各處,我去外巡察,一時半會不一定回得來。消息你來等。”
步練師眨了眨眼睛,她是何等聰穎的女子,立刻聽出了薄将山的言外意:“你是說……”
薄将山點頭道:“如果梧州的問題,只是對抗天災,固堤防洪,那還算簡單。”
打壓糧價,愚弄百姓,嚣張胡氏——這些事不新鮮。但若是撞上洪汛,那就很是耐人尋味了。
多方勢力一起盯着梧州,權貴未免過于密集;身為權力樞紐的上京,到底是有了什麽變動?
難不成是……?
“若有要事,不得不立決,交給你全權定奪。”薄将山從袖中摸出一塊令牌,“憑此物能直接號令吳江水師。皇權特許,先斬後奏;你來做事,我來上報。”
步練師握着令牌,心下驚愕不已,這可是大權,薄将山怎麽放心?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事關萬民安危,你比我更懂大義,比我更靠得住。”
薄将山一眼看出她心中所想,态度淡然而直白:
“薇容,我愛你是真,信你是真,用你也是真。”
步練師眨了眨眼睛,面色有些局促,随即冷嗤一聲:“薄止,我可不吃這套。”
步練師就這德行,冷面心善,高傲別扭;臉色肯定是要擺的,但事情也肯定是會辦好的。薄将山對她點了點頭,拿了永安八年造,轉身就要往外走。
步練師突然道:“慢着。”
薄将山回過頭來,問詢地擡起眉毛:“嗯?”
步練師坐在太師椅上,一副冰冷驕矜的做派,朝薄将山一揚下颚。
薄将山怔愣片刻,心下了然,随即上前幾步,俯身下去吻她。
這次不是櫻桃味的。步練師咂了咂嘴,薄将山今早喝的茶可真苦,嫌棄地示意薄将山可以滾了:“去去去,真膩歪。”
薄将山活像頭吃飽了的大尾巴狼,愉悅地滾出了自家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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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時辰後,上京急報送到。
步練師原本端坐書房,此時霍地站起:“此話當真?!!”
薄将山真猜對了,上京确有大變:
九皇子周瑾受封江南,賜號吳王,即刻出京!
不,不對,這事不對……周瑾的母妃可正是天海戚氏的女兒!若是周瑾要來此處,戚家人恨不得江南太平無事,怎會讓胡氏這等嚣張狂妄?
——這裏面的勢力,究竟有幾撥人?
她心神震撼,臉色發白,眼瞳轉動幾輪,對着門外喝道:
“幼娘,去請沈右丞……”
一聲尖銳的呼喊打斷了她:“報——!!!”
“虔州洪難爆發,山體崩塌,景、宋、麗三縣……全被淹了!”
步練師瞳孔驟然收縮:
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