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否之匪人(1)
喧嘩聲響起的時候,蘇曜正心不在焉地翻看一枚護身符。
這是幾年前沈盼送他的。那時他剛對沈盼表明了心跡。沈盼雖然沒有回應他的感情,但是臨出兵前,她還是讓人送了這個護身符給他,願他平安歸來。
她對他其實是不錯的。哪怕前世他們感情最淡的時候,他遇到疑難事去找她,她也還是會給他很好的建議。昨日她問起他在蜀地的事,似乎也不是不關心他。也許他還有機會争取?
“小蘇!小蘇!”
高叫的男聲混雜着一陣紛亂的腳步,打斷了他的思緒。聲音迅速放大、靠近,似乎有人正急速向他所在之處移動。
蘇曜聽出是陸诒的聲音,推門出去:“我在這裏。”
他對陸诒印象極好,也正想找個時間拜訪他,想不到他自己送上門了。
看到他,陸诒眼睛一亮,但是馬上又轉為焦急,一把拽住他問:“你昨天可有見到阿沅?”
“見過,”蘇曜點頭,“我碰上她弟弟。昨天下午她來接過人。”
“後來呢?”
“接到人她就回去了,”蘇曜微覺奇怪,“怎麽了?”
“她昨天出了門就一直沒回來。降真說她臨走前接到過你送來的信,所以我來問問你,看你有沒有線索。”
蘇曜臉色變了。沈盼不是粗心大意的人,絕不會在沒有告知陸家的情況下突然消失。她一夜未歸只能有一個解釋:出事了。
***
沈盼幾乎是一夜未眠。
她不想被袁進用來威脅蘇曜,但又怕真的讓袁進相信自己不重要後,被他殺人滅口,所以提出合作。她觀察袁進,覺得他其實已經相信了蘇曜沒有重生的說辭,對她提出的條件也有動心——畢竟他已見識了徐州的繁茂,明白她能提供什麽樣的支持。可他最後還是謹慎地表示,需要仔細考慮。
看來袁進還沒有放棄用她和蘇曜交換的想法。是她的說辭中仍然有漏洞,還是她的條件還不夠誘人?原想着一旦袁進答應合作,就沒理由過多限制她的活動。只要他放松對她的監視,她便有脫困的可能。然而袁進終歸是和蘇曜鬥了多年的人,竟沒有上當。
現在她和沈盺仍處于袁進嚴密的監視下。為了防止她傳遞消息,房間裏甚至找不到任何紙墨。唯一的好處是因為還有合作的可能在,袁進對她倒是格外的客氣,表示有什麽其他需要可以盡管開口。然而這對她目前的處境毫無幫助。
她不知道袁進用她去和蘇曜談判時,蘇曜會有什麽反應?也……并不想知道。人心最經不起考驗。她也沒有身份和立場要求蘇曜放棄辛苦拼來的基業。若僅僅是她自己倒也罷了,最後還能魚死網破。可是她身邊還有沈盺。無論如何,沈盺是無辜的,不該受她連累。
她回頭看向睡在床上的沈盺。這位異母弟弟也不知道是心大還是真有膽色,這種情況下竟然還能睡得十分香甜。就是他睡相不怎麽好,每次翻身都會把半個身子翻到外面。見他又翻了個身,沈盼走過去,幫他把露在外面的肩膀和手塞回去,又替他把被子重新蓋好。之後她就坐在床邊繼續發呆。
如果袁進一直不上鈎,她還能怎麽脫身?
沈盼再次環顧房間,試圖尋找一點有用的工具。可惜他們住的這間房舍陳設簡單,甚至可說是粗陋,只有兩張床榻和一張幾案。桌案上唯一的擺設是一個黑瓷燈盞,此時還散發着微弱的暖光。不過這光輝并沒有持續很久,天邊微微泛白的時候,盞中燈油便漸漸耗盡,燈光越來越弱,最後倏忽一下熄滅,只餘幾縷輕煙。
沈盼盯着熄滅的黑瓷燈看了好一陣,忽然走到案前,伸出食指,在盛放燈油的小碗內輕輕劃了一下。積年使用過的燈碗內,果然積有一層細細的黑色煙灰。沈盼看着自己被染黑的指尖,心裏有了主意。
天一亮,袁進便派人告知沈盼,他們會盡快動身。畢竟他們還沒走出武寧地界,雖然出了州城,卻還遠遠算不上是安全地帶,急着趕路也在情理之中。可是沈盼叫住了傳口信的人,問他自己能不能見袁進一面?
那人面露難色。不過袁進事前交待過,要善待沈盼姐弟,那人猶豫一陣後,答應去請示一下。
沒過多久,袁進就來了。走進房間,他很驚訝地看見沈盺在床上打滾。沈盼則坐在床邊,看上去有些束手無策。
“怎麽回事?”他皺着眉問。
“我弟弟從小嬌生慣養,”沈盼指着沈盺解釋,“昨天在馬車上颠了一天,已經有些受不住。剛才聽到又要坐車,就鬧了起來,說什麽都不肯走。”
袁進眉頭皺得更緊:“我們不能在這裏耽擱。”他伸手去抓沈盺,大概想直接把沈盺拎到車上。不料沈盺身手靈活,往旁邊一滾,又一個挺身,張口咬住了他的手。
袁進吃痛,手一揚就将沈盺甩到地上。沈盺落地,呆了一呆,接着便大聲嚎哭起來。沈盼沒料到袁進會真對沈盺下手,上前扶起弟弟,将他護到了身後。為免袁進再和沈盺動手,她主動提議:“不如雇檐子。”
檐子便是步輿,因不使用牲口而由人力來擡,行走時相對平穩,遠比乘車舒适。
但是袁進對此頗有顧慮。
沈盼猜到他的擔憂,淡淡道:“即使乘車,也不過日行三、四十裏,檐子并不比這慢多少。我弟弟年紀還小,受不了這麽長時間的颠簸,你至少先讓他緩一天。”
袁進上下打量她:“你不是在和我耍什麽花招吧?”
沈盼冷笑:“你要是擔心我耍花樣,也可以把我們姐弟五花大綁了,我自然不可能再做什麽。不過我提醒你,先不說我們有沒有合作的可能,我弟弟可是南郡沈氏的嫡系血脈。我父親未必在意我,卻一定會在意他。除非你悄無聲息地把我們姐弟都殺了,否則他總有一天會知道。你若還想用我和蘇曜做交易,消息遲早瞞不住。若我父親知道你苛待他最心愛的兒子,你猜沈家會怎麽做?”
袁進臉色鐵青。如果他已經積累了足夠的實力,自然不必在乎南郡沈氏,但他現在的實力尚有不足,還不宜與沈家結下深仇。本以為沈盼和沈家不和,綁來不會有什麽嚴重後果,誰想到她身邊竟然還帶了個弟弟!這弟弟又是個燙手山芋,弄得現在放也不是,綁也不是,殺就更不行了。神色變幻許久,袁進轉身走了。沒過多久,沈盼從窗戶看見兩個人騎馬急馳出了客店,看來是雇人去了。
袁進一走,沈盺就停止嚎哭,把頭往她面前一湊:“阿姐?”
沈盼關切地問:“沒傷着吧?”
沈盺搖頭。
沈盼放了心。這個弟弟倒是機靈,也許這計劃能夠成功。她走到門口窺視一陣,确定門外無人偷聽後,壓低嗓子說:“一會兒要怎麽做,你都記住了?”
沈盺點頭。
沈盼摸了摸他的頭:“能不能脫困,就看你了。”
***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檐子雇來了,卻是輕便的竹輿,只需兩個人擡。沈盼大致猜到袁進的心思,不等他開口就主動提出她還是坐馬車,讓沈盺一個人乘輿。袁進聽到她的提議後面色有所緩和。顯然他防範的對象是她。沈盺在他眼裏是不需要怎麽擔心的。沈盼看他疑慮大減,趁機提出,請他路上多照看一下弟弟。袁進也答應了。
這一日下來,沈盼确實十分合作,一句話都不曾多說。只是沈盺不太讓人省心,一會兒要這個,一會兒要那個,明明是被劫持的人,他卻像在郊游一般。袁進幾次都在爆發的邊緣,但是想到他的出身和沈盼的囑托,最後還是忍了下來。為了安撫沈盺,袁進還讓人買了幾個果子和兩個糯米團哄他。
得了吃的,沈盺确實消停了一陣。然而也只那麽一小會兒。沒過多久,他就把果皮扔得到處都是,連竹輿上也都是他扔下的東西。
袁進看得直搖頭。同一個爹生出來的,這姐弟倆怎麽會差這麽遠?
因為帶了沈盼姐弟,他們這日的行進速度減慢許多。日暮時分,袁進看着漸漸暗下去的天光,無可奈何地下令停止,準備紮營過夜。袁進并不信任擡輿的兩個人,還沒到過夜的地點就将他們先打發走了。沈盼掀起車簾一角,看見袁進将那兩人好言送走,暗暗松了一口氣。如果沈盺記得她教他的事,計劃就算成了一半,剩下的得看那兩個人了。
那兩人此時還毫無所覺,在沈盼注視下擡着空輿走了。
袁進出手尚算大方,雖然回去的時候是空輿,他們也沒什麽怨言。不過半路休息時,兩人不免聊起今天碰上的主顧。
“這隊人馬也不知道是什麽來路,”一個人說,“神神秘秘,長得還兇,看着不像好人,可是又帶着女人孩子。”
“領頭那個倒是一臉富貴相,興許是他的家眷。”另一個人猜測。
“那女的看着也還斯文,就是那孩子太不成樣子,看他扔的這些東西!要不是看他們錢出得多,我都想把他扔下來。”
“可不是,他扔了那麽些東西 ,我們也該清理下。”
兩人意見一致,休息一陣後就開始動手清掃竹輿。沈盺果然在輿上留下了不少痕跡。有幾片果皮還丢在了座位的下面。
其中一人只好把頭伸到下面去撿果皮,誰知頭才一進去,他就“咦”了一聲。
“怎麽了?”另一個人問。
“下面粘着東西。”那人伸手在座板下面摸索一陣,最後掏出來一個小包。
包是用糯米粘上去的,打開來是一片上好的絲絹。絹布邊緣不甚平整,似乎是從衣物上撕下來的。絲絹包着一個做工精致的銀镯。
“是那個女人的東西?”那人大惑不解,“可是她并沒坐竹輿啊?”
“絹上好像有字,看看寫的什麽?”另一個人提醒。
那人倒還識得些字,一瞧果然絹布上有幾行淡淡的黑色字跡,不知道是用什麽寫成的。他借着月光辨認,果然是那個女人所寫。她說自己姐弟姓鐘,是徐州大戶人家的子女,不幸被賊人所劫,請他們幫忙給徐州的家人送信。這個銀镯是請他們代為報信的報酬。他們若能前往徐州報信,她的家人還有重謝。末尾又畫了一個意義不明的符號。
讀完信後,兩人面面相觑。最後拿到絹布的人一拍大腿:“我說這夥人怎麽看着不對勁呢,原來是劫擄良家女子的賊人!”
作者有話要說:
雖然沈姑娘嘴炮不錯,但是袁進沒這麽容易上當啊2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