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師出以律(4)
初秋,王守的大軍從宋州出發,進逼徐州。同時他還糾集了昭武、陳許兩鎮一同出兵,聲勢極為浩大。
陸仲雖然也與泰寧等鎮結有過盟約,但是各鎮懾于王守威勢,只敢在背後提供一些支援,尚不敢公開出兵,所以在兵力上,武寧暫時處于劣勢。不過陸仲的作戰準備充分,且蘇曜早與陸仲父子商量過許多設險固境的辦法。是以陸仲一方人數上雖然不敵王守,但是因為占據要沖、應戰沉着,王守竟然無法在初期突破防線。
開戰之初,徐州內部也曾人心浮動。然而幾次交戰之後,武寧軍都未落下風,暫時穩定了人心。為了縮小人數差距,陸仲加快了整編、訓練流民的進程。他把這件事交給了蘇曜。
然而蘇曜并不想留在後方。他急于結束這場戰争,數次向陸仲請求調往前線,可是陸仲始終不肯答應。
“阿爹是為你好,”又一次請求被否決後,陸诒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連我都沒有這種優待。哪天他說句走,我就得帶隊開拔。”
經過這一連串的事件,陸仲對于蘇曜的顧慮已經完全消除,真心實意地想撮合沈盼和蘇曜了。出于對安全的考慮,陸仲并不想讓他在戰事最激烈的時候奔赴前線,因而一再否決他的要求,連帶着鐘定也沒法參戰,和他一起閑着。
蘇曜苦笑,他現在也體會到了鐘定之前的感受。
“升遷也不是只有戰功這一條路,對吧?”陸诒說。
“不是為了戰功。”蘇曜嘆氣。
“那是為什麽?”陸诒不解。
“我能用最小的損失結束戰争。”
前世他和王守多次交手,并且成功消滅了王守的所有勢力。他可以肯定地說,整個武寧軍中,沒有人比他更熟悉王守及其部将的戰法。
陸诒噴笑:“你這話可別讓我阿爹聽到,不然……”意識到又差點說漏的陸诒猛然捂住自己嘴,趕緊把後半句“不然你這到手的姻緣說不定就飛掉了”咽回去。蘇曜到現在都還不知道陸仲的打算。
“不然什麽?”蘇曜問。
“我是說,我阿爹不喜歡太狂妄的人,”陸诒趕緊換了一種說法,“這話要是傳到他耳朵裏,更不會讓你去前線了。”
蘇曜動了動嘴,想說他并不是大言不慚,但是仔細一想,陸仲的想法也不是不能理解。自己資歷太淺,又不像陸诒這樣從小跟着陸仲領兵。陸仲當然不會把重任交給一個年輕且不夠了解的人。
“你快要開拔了吧?”蘇曜決定改變策略。
陸诒一驚:“你怎麽知道?”
“互相試探的階段已經過了,王守吃了幾次虧,應該不會再冒進。現在前線差不多該進入膠着狀态。我想陸公不會希望戰局一直僵持,所以猜測用不了多久他就會發動反攻。目前完全沒有動用的只剩下你帶的一支兵馬,且這支兵馬以騎兵為主,能夠靈活出擊,就想承擔這一任務的人是你了。”
“厲害,”陸诒十分佩服,“這件事阿爹對幕僚都沒說,只有我知道。你竟然能猜出來。”
“現在昭武、陳許都站到王守那邊,”蘇曜繼續分析,“以武寧一鎮之力和他們對抗會很艱難。陸公勢必要争取還在觀望中的河南道諸鎮。這至少需要幾場漂亮的勝仗。你這次行動恐怕不會輕松。”
“可不是麽。”陸诒唉聲嘆氣。
他知道這次出征會是成敗的關鍵,可是這件事目前還是機密,就算心裏壓力極大也不能對旁人吐露。現在蘇曜猜了出來,他才敢稍露愁容。
蘇曜親昵地攬住他的肩,指着自己說:“要不要找個幫手?”
陸诒對蘇曜的實力有一定了解,如果他能一起出戰,自己身上的壓力小了不說,得勝的機率也會增加不少。這麽想着,陸诒心裏已經躍躍欲試,卻還嘴硬道:“少來,我才不上你的當。”
“我們打個賭。”蘇曜從陸诒的表情上看出他已經對這提議動心,接着引誘。
陸诒腦子裏警鐘長鳴。他本能地覺得蘇曜在這個當口提這種建議一定有所圖謀。可是他的嘴巴已經忍不住問了出來:“賭什麽?”
“賭王守一下次進攻的目标,”蘇曜微微一笑,“如果我押中了,你就負責說服陸公,讓我一道出征。”
***
結果當然是陸诒輸了。
前線的消息一傳回徐州,陸诒就開始懊悔,明知道是蘇曜的陷阱,為什麽還要一腳踩進去?
“後面的事就拜托了。”蘇曜忍着笑,拍拍他的肩膀。
“怎麽可能猜得這麽準?你是王守肚子裏的蛔蟲嗎?”陸诒還是難以置信。
他不但猜到王守進攻的地點,連宣武軍的每一步行動都在他預料之中。這太不可思議了。
“我要是說我和王守挺熟,你信嗎?”蘇曜半開玩笑地說。
“不信。”陸诒斷然回答。陸仲剛開始注意蘇曜時就讓人查過他的履歷。他和王守沒有任何交集。
陸诒答得這麽坦率,倒讓蘇曜有點不好接話。愣了半天,他輕輕咳嗽一聲,再次強調:“願賭服輸。”
自己應下的賭約,再怎麽不情願,也必須完成。陸诒只好一臉糾結地來勸父親。
“你應該知道我對蘇曜的安排。”聽長子說明了來意,陸仲嚴肅地回答。
“知道,”陸诒硬着頭皮說,“我早就拿他當妹夫看了。”
“既然知道,你還想讓他出戰?萬一有什麽意外,阿沅的終身怎麽辦?”
對這個問題,陸诒早就想好了說辭:“阿爹相中蘇曜的時候不是說了麽,世道不太平,要找個有本事的人才護得住阿沅。既然是有才幹的人就該給他發揮的機會,不然選他有什麽意義?”
陸仲不說話了。兒子的考慮也有道理。
“要是真出了意外,”陸诒見父親似乎有些意動,又嬉皮笑臉地加了一句,“我再給阿沅找個更好的。”
陸仲瞪他一眼。陸诒摸摸鼻子,嘿嘿笑了幾聲。
過了一會兒,陸诒又說:“阿曜要求去前線,說明他上進,是好事嘛。”
考慮良久,陸仲呼出一口氣:“你覺得他有能力當你的副将嗎?”
“有有有!”陸诒連聲道,“太有了!”
事情就這樣定了下來。八月,陸诒接到命令,率部開拔前線。
陸仲對兒子的能力十分了解,沒有給他下過具體的指示,但是陸诒對自己的任務非常明确:打勝仗。
不但要贏,還要贏得漂亮。
達成這個目标并不容易,幸好蘇曜也來了。事實證明,這個決定太正确了。
陸诒一向覺得自己也算善戰之人,可是這次和蘇曜一起作戰,他經常自嘆不如。蘇曜已經不能用善戰來形容了。這人簡直是統兵的奇才。
憑心而論,王守出身不高,能走到今天這位置,絕對不是草包。宣武牙兵的戰鬥力也十分強悍,甚至還稍稍勝過武寧精銳。可是王守帶領下的宣武精兵竟然被蘇曜壓制得完全發揮不出優勢。起初陸诒還擔心蘇曜的經驗,只讓他帶領偏師。沒想到第一次交戰,蘇曜就在敵軍變換陣形時發現一個縫隙,當機立斷,率衆突入,擾得宣武軍陣腳大亂,硬生生為陸诒造出了一個戰機。
同時他又很知道分寸。除了戰場上需要的臨時應變的情況,他很少獨斷專行,而是充分尊重陸诒的主帥身份。陸诒是明白人,蘇曜肯配合他,他也投桃報李,給蘇曜更多獨立作戰的機會。有時他甚至會根據作戰需要,将主力分給蘇曜統率。到初冬時,兩人在河南神出鬼沒,發動了幾次奇襲,都取得了成功。
入冬之後,戰事暫時停止。王守帶着大部隊撤回宋州過冬。預計要到開春,他才會卷土重來。
陸诒和蘇曜也帶着兵馬回返徐州。由于兩人出色的戰績,形勢開始變得對武寧有利。泰寧節度使甚至答應在春天一起出兵對抗王守。
陸诒對蘇曜的表現非常滿意,路上多次表示要為他請功。蘇曜自己倒不太看重這些戰果。前世王守在他手上也沒占過便宜,這一世他對王守的作戰思路谙熟于胸,打得順手是情理中事,并不值得驕傲。他考慮的反而是明年春天的戰事。主戰場如果仍在徐州,必然影響到來年春耕。也許應該以攻為守,主動出擊。
“想什麽呢?”陸诒丢給他一個牛皮水袋。
蘇曜打開喝了一口,覺出味道不對,有些驚異地看向陸诒:“酒?”
“噓,小聲點,”陸诒急忙沖他豎手指,“可不能那些兵知道主帥偷酒吃。”
蘇曜失笑,原來他還知道行軍途中不該吃酒。朝夕相處了幾個月,他覺得陸诒這人着實有趣。說他吊兒郎當吧,關鍵時候他挺讓人放心;說他靠得住,又時不時跳脫一下,讓人哭笑不得。不過蘇曜也不是拘于小節的人,向他舉了下裝着酒的水袋,就接連灌了好幾口。
“阿爹打算把阿沅接回徐州過年。”結果陸诒下一句話直接讓他把酒噴了出來。
還好陸诒反應快,往旁邊一閃,才沒被他噴個正着,但還是有零星的酒沫濺到臉上。
陸诒抹了把臉,斜眼看他:“我阿妹回來,你激動什麽?”
“不是激動。只是……有點意外。”蘇曜掩飾道。他和沈盼在兖州見的最後一面,現在回想起來還頗覺尴尬。沈盼回了徐州,指不定什麽時候就能碰見。到時候他該說什麽啊?
陸诒看他表面上若無其事,但是耳朵有點發紅,心情忽然變得很好。雖然他和陸仲都認為蘇曜值得信任,有心撮合他和沈盼。然而蘇曜性格太過沉穩,他們至今不能确定他對沈盼的想法,不敢和他貿然提起親事。不過看了他剛才的反應,陸诒忽然覺得,事情好像有希望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一周目沒有攻略小蘇都已經能壓着打了,二周目還帶着攻略虐菜,非常不要臉。重生逆襲?不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