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師出以律(3)
走出沈盼所在的院落,蘇曜出了長長的一口氣。
不能操之過急,他對自己說,要給她時間。這一次的情況比前世已經好多了。俞慧的病情正在好轉,沈盼也知道了他的心意。至少他們之間還沒有障礙。
蘇曜稍微平複心情,來馬廄找鐘定。
鐘定和他一樣愛馬成癡。蘇曜來時,他正在為心愛的坐騎刷毛。看到蘇曜,鐘定先是驚喜,接着又像想起了什麽,故作平靜地說:“來了啊。”
蘇曜點頭,又對他說:“我馬上就要押運糧草回徐州了。”
鐘定目光炯炯,嘴上卻很平淡地“哦”了一聲。
“讓你留在兖州,你是不是有點怨我?”蘇曜問。
鐘定神色變幻不定,似乎有些糾結。許久以後,他嘆了口氣,悶聲回答:“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再說小娘子這邊也确實需要人保護。”
鐘定如此通情達理,倒讓蘇曜有些詫異。
過了一陣,他才接着問:“想參戰嗎?”
“咦?”鐘定一愣。
“你沒見過真正的戰場,”蘇曜說,“不知道戰争的可怕。做為朋友,我也并不想你體驗。”
和前世對戰王守時不同。他現在還沒有自己的兵馬,和鐘定的職級也都不高,很可能要直接面對前線厮殺。自己經驗充足,多數情況下都能自保。鐘定卻不一定。更何況前世鐘定就死在這場大戰裏,蘇曜不能不為他擔憂。
鐘定嘴唇動了動,最後什麽都沒說出來,只是又“哦”了一聲。和之前那聲相比,這一聲顯得更加低落。
“不過……”蘇曜續道。
聽到這個轉折,鐘定連忙豎起耳朵:“不過什麽?”
蘇曜笑笑,接着說道:“這畢竟是你的人生。我不應該越俎代庖,剝奪你建功立業的機會。真那麽想參戰,就和我一起回徐州吧。兖州這邊我再安排別人。”
“真的?”鐘定又驚又喜。
蘇曜拍他的肩:“想清楚,不要匆忙決定。”
“頭兒,”鐘定說,“我腦子是沒你好使,但是我也不傻。我也當了好幾年兵了,還能不知道打仗是怎麽回事?我有準備。”
“那就這麽定了,”蘇曜沒有再勸他,“你準備下。兩天後我們就出發。”
知道和親身經歷并不是一回事。不過鐘定急于參戰立功,肯定聽不進他的勸告。就按沈盼建議的做吧。鐘定跟着他,生還的機率怎麽也該比前世大。
他正打算走開,鐘定卻又叫住了他。
“還有什麽事?”蘇曜回頭。
“頭兒,”鐘定疑惑地問,“你一向說一不二,怎麽今天忽然改了主意?”
“你覺得是為什麽?”蘇曜反問。
鐘定摸着下巴深思:“你剛過來的方向是內院。你和俞娘子也不熟……是沈家的小娘子和你說了什麽?枕邊風挺管用哈。”
他料定蘇曜聽了這話會揍他,說完先往旁邊一跳,然後壞笑着跑開。之前聽他說王守向陸仲提親,蘇曜就變了臉色;他們奉命來兖州送信,進了州城,蘇曜不去泰寧節度使,反而先跑來見沈盼。這還能是什麽意思?肯定是中意那個小娘子嘛。他又不傻,還能看不出來?鐘定一邊跑一邊搖頭,想不到頭兒這麽英明神武,到頭來還是過不了美人關。
蘇曜哭笑不得地看着鐘定一路跑遠。就他和沈盼現在這情況,枕邊風?不存在的。
***
兩日後,蘇曜帶着鐘定準時從兖州出發。
他們離開的時候,沈盼沒有露面,不過打發了降真過來。降真将兩個平安符分別交給蘇曜和鐘定,說是沈盼送給他們的。
“我也有?”鐘定略顯驚訝,但他馬上就醒悟過來,笑容滿面地向蘇曜拱手,“沾光,沾光。”
蘇曜握着平安符,心緒起伏不定。
“女郎說,”降真小心向他轉達沈盼的話,“無論如何,她希望你平安歸來。”
不是他真正想要的答案,但是沈盼送平安符,至少代表她還關心他吧?想到這裏,蘇曜心中的陰霾一掃而空:“請轉告小娘子,蘇某一定不負所托。”
送走蘇曜,降真回來向沈盼複命。
沈盼聽完只點了下頭,沒有再說什麽。降真看她有點心不在焉,也知趣地不去打擾她,忙自己的事去了。
房內只留下沈盼一個人。沈盼轉目。蘇曜送的鳳釵靜靜躺在幾案上。銀釵泛着柔和的光澤。沈盼忡怔地拿起鳳釵。
“如果你改變主意,”她想起沈曦離開前的話,“就來找我。你不需要委屈自己接受一個不喜歡的人。”
喜不喜歡又有什麽影響?沈盼悵惘地想,最終的結果并不會有什麽不同。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将鳳釵放回案上。
窗外傳來一聲低笑:“好端端的,怎麽嘆起氣來了?”
沈盼一驚,循聲望去,竟是俞慧。
“姐姐怎麽起來了?”沈盼急忙出來迎她。
俞慧經過蘇曜推薦的醫人診治,病情已經好轉,但是還沒有完全恢複,大半時間仍躺在床上。
“終于有祖父的消息了。”俞慧沖她晃了晃手,讓她看自己手裏的信函。
沈盼顧不上看信。她主動替換攙扶的侍女,扶着俞慧進了屋:“姐姐差人叫我一聲就好,何必自己過來?”
俞慧這一路走來,已經有些氣喘。不過她并不在意,反而笑着說:“我這躺一年多了。你可不知道這麽躺着有多煩。趁着今天精神好,就想出來走走。”
沈盼扶她在軟榻上坐下:“姐姐剛才說有俞老的消息?”
俞慧給她看信:“祖父總算想起給阿爹報個信,我們這才知道原來他這幾個月都在河東。”
“河東?”
說起祖父,俞慧也有些無奈:“他這幾年到處走,前年還在浙西,去年就去了蜀中,現在又跑河東了。對了,他在蜀地時,還讓人捎了幾匹那邊産的夏布給我,可我一直病着,現在都還沒動呢。正好你是最懂布料的,替我參謀參謀,做什麽東西好?”
沈盼的心思還在她前面說的話上:“河東一帶并不太平。俞老在那邊安全嗎?”
“祖父又不是三歲小孩,應該知道怎麽自保,”俞慧道,“不過……我一直不太明白。祖父雖然有些聲望,但他始終只是文士,又不能帶兵打仗。你急着把他找來有什麽用呢?”
“決定戰争勝負的因素并不只有排兵布陣,”沈盼回答,“王守和我阿舅的實力差距并不大,戰争的時間也許會持續很長。長時間的戰亂會擾亂民生,必須想辦法安撫民心、穩定內政,否則就算僥幸取勝,也會滿目瘡痍,難以恢複。俞老并不是空有文采之人。他以前的文章裏提到不少招懷流散,勸課農桑的辦法。我覺得他會是最合适做這件事的人。”
“原來如此,”俞慧恍然,“那我請阿爹寫信催促他回來。不過祖父性子古怪,他肯不肯來,我可不敢保證。”
“姐姐肯幫忙,我已經很感激了,”沈盼問,“俞老可曾提過他在河東停留的原因?”
“他信上只說在那邊結識了一位小友,”俞慧搖頭嘆息,“祖父上年紀後,行事愈發古怪。誰知道他怎麽想的……”
***
“已經是市鎮了,我們就在這裏分別吧。老丈,老丈?”趙文揚回頭,身後哪裏還有人?
趙文揚忍不住撫了下額,倒回來四下尋找,最後在街邊發現了老者的身影。
他正蹲在地上,試圖哄騙一個拿着胡麻餅的孩童:“小孩,我幫把你這塊餅咬成一個月亮好不好?”
在他得逞以前,趙文揚及時抓住他的後領,把他拖走了。
“輕點,輕點。”老者連聲叫。
“小孩的東西,你也好意思騙?”趙文揚皺眉道。
老者捧着肚子說:“我餓嘛。被人敲暈,丢在那破地方,錢財都不見了,只好出此下策。”
趙文嘆口氣,去街邊買了兩個蒸餅給他。
老者頓時眉開眼笑。
“老丈,”他吃餅時,趙文揚說,“這裏是方圓三十裏最大的市鎮,可以雇車,也能坐船。不管你家住何處,應該都回得去了。我就送你到這裏吧。”
“什,什麽?”老者一副晴天霹靂的模樣,“你就這麽丢下我不管了?”
趙文揚把小半袋錢遞給他:“送君千裏,終須一別。我還有事,沒辦法把老丈送到家。我大部份的錢都在這裏,老丈拿去當做盤費吧。不過老丈以後要小心些,不可貪杯。要是再被人敲了悶棍,可不見得還有第二個人幫你。”
老者不接,他甚至都沒看那錢袋一眼:“錢都給了我,你怎麽辦?”
趙文揚笑笑:“我就快到目的地了。而且我年輕,容易找着活路。逃難時身無分文,我都還能走到徐州,老丈不用擔心我。”
“徐州?”老者一怔,“你從徐州來?”
趙文揚點頭。
“徐州的陸仲倒也勉強算個人物,”老者奇道,“在他治下,徐州應該出不了什麽大亂,你怎麽不留在那裏,跑到這破地方做什麽?”
“徐州……恐怕也太平不了多久了。”趙文揚嘆息。
“這是怎麽說?”
趙文揚把徐州發生的事簡略地說了一遍。
“我以前就預感王守總有一天得和陸仲動手,”老者搔頭,“只沒想到他們打起來居然是因為沈家的女娃。那女娃長得還沒我孫女好看呢,居然有當紅顏禍水的一天。”
趙文揚變色:“不許侮辱沈女郎。”
“我怎麽侮辱她了?她是沒我孫女漂亮嘛。”
趙文揚深吸幾口氣,默默告誡自己他年紀大了,不要和他計較。
“所以……”老者卻像沒看到趙文揚的臉色,繼續說,“因為這件事,你在徐州呆不下去了,才到河東來?”
“即使沒有這件事我也會走,”趙文揚說,“戰事頻繁,立戰功的機會也多。我要出人頭地,只能是這裏。”
老者的表情起了一些微妙的變化。他收起嬉皮笑臉的神色,饒有興味地問:“說說看,你打算怎麽出人頭地?”
作者有話要說:
貌似多數人都覺得原來的名字好。而且我理完下卷的邏輯線後發現其實阿沈也沒怎麽坑小蘇,所以還是改回原來的名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