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之交

第84章

臨睡前的房間裏， 手機屏幕要比床頭的燈光更亮，白亮的光映着徐薇的臉，顯得她格外羸弱。聽見鄧川的話， 她的眼神軟下來， 像一個輕輕的，溫柔的嘆息。

徐薇沉靜着，沒有說話， 半晌，才露出一個跟眼神完全同質的笑容：“我知道。”

像是舍不得此刻的相處，徐薇頓了好一會， 才又說：“好了，該說晚安了， 小朋友。”

屋子裏開着暖氣， 她把自己跟周六都包裹在被子裏， 探出頭跟鄧川道別。

在不久之前， 鄧川也曾經在屏幕裏這個溫馨的房間裏住過， 她清楚地知道床鋪的溫軟，貓咪毛茸茸腦袋的手感，她曾如此清晰地感受過那些香氣，體溫和觸感，在此刻， 那些深刻的回憶都填滿了眼前的這個小小的屏幕。

好比在夏天吃火鍋永遠是最酣暢淋漓的。包裹在被窩裏， 徐薇的手指輕輕地撓着周六的下巴，讓它跟鄧川說再見。床頭燈昏黃， 徐薇的另一只手搭在被子上，軟軟地塌下去一塊，這些畫面和細節給鄧川帶來些許熱騰騰的體感， 讓她很想到室外的冷空氣裏痛痛快快地跑上幾圈。

在屏幕裏，奶牛貓雪白的爪子被捏着小幅度擺了擺，徐薇貼着它的胡須，輕輕蹭着：“晚安……我們要睡覺啦……”

冷空氣被牢牢地擋在室外，仿佛伸過來一只溫熱的手，貼在鄧川的心口，使得她渾身上下都熱騰騰了。

鄧川不想跑圈了，她安靜地坐在椅子上，一手托着臉頰，靜靜地看着她們。

“晚安。”她輕聲說。

這天晚上宿舍裏很晚才熄燈，臨近期末，總有開夜車的同學，雖然開夜車的大部分原因是前半夜的學習計劃沒完成，要挪到晚上來做。但起碼氛圍是拉得很滿。

謝遙和李明棠都亮着燈，鄧川準備睡覺之前提醒了她們兩聲，讓早點睡，不然明天沒精神，收獲她們倆不約而同胸有成竹地回話：“放心。我們心裏有數。”

鄧川因為她們這份同步的默契在床頭的昏暗裏情不自禁地笑了。

她習慣性地看眼時間，再檢查過鬧鐘。才放松地在床上躺下來，卷着被子抱在懷裏，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氣。

宿舍裏特別安靜，安靜得能讓鄧川聽見周知熟睡的呼吸聲和底下兩個人筆尖落在紙上的寫字聲，不過并不是很明顯，隐隐約約的。被窩裏很快暖起來，鄧川有些困了，她阖着眼睛，聽見底下的李明棠又翻了一頁書。

在閉着眼睛等待睡眠降臨的時間段裏，鄧川迷迷糊糊地想到很多事情，她想得很碎，很短，很不連貫。在偶爾響起翻書聲的宿舍裏，十二點不知不覺已經過去，現在算得上是淩晨。屬于鄧川的十九歲生日也已經過去了。

明天又是嶄新的一天，這是在昏沉的睡夢來臨之前，鄧川腦海中閃過的最後一個念頭。

。

大學學期裏最忙的時候到了。随着複習周的來臨，期末周的考試安排也很快新鮮出爐。圖書館預約人數猛漲，自習室的座位也要靠搶，有更誇張的專業，甚至在教室通宵。鄧川早起難得去食堂吃一次早飯，看見食堂角落裏的座位也都堆滿了書。

期末周之前有三天的元旦假，放完假就是考試。假期裏大家都窩在宿舍，哪也沒去，吃飯全靠外賣。

鄧川不算是網上說的p大那些平時不學習，考完試一看滿分的這一類讓人絕望的學生，這類學生其實在p大裏也沒多少。本科階段的學習，其實跟高中階段的學習異曲同工，還屬于構架知識面和淺學轍止的階段，還沒有到比拼天賦的層面，頂多就是學習能力和學習效率的比拼，而這一類的能力往往是後天形成的。

網上所說的那些p大學生，可能是像李明棠這樣考試前一夜還在打游戲的神經刀選手，但她屬于對自身情況把握得當，不是無所顧忌，打完游戲，看書看到半夜，第二天早起考試，精力仍然能夠應付。

——但她的複習也絕稱不上輕松，鄧川看得見她的糾結和吃力。得到的成績越多，看見越來越多各種各樣優秀的人，鄧川越發領悟到，用理所當然的天賦型言論去掩蓋掉一個人的努力是不道德的。

周知端着杯熱水，站在李明棠桌子邊，聽她心煩意亂地一邊翻書一邊碎碎念：“怎麽整本書都是重點範圍，簡答題二三四五章？名詞解釋也全劃？”

她猛一轉頭發現站在旁邊看的周知：“老師發的ppt和複習題你還有沒有，發給我，我的文件過期了。”

周知不動聲色地垂着眼喝水：“早發群裏了，你自己去看。”

李明棠掏手機看，對着一滑滑不到頭的複習題又絕望了，轉頭看剩下的三個人：“這也太多了，你們都看完了嗎？”

她還想拉個墊背的：“說真的，你們都複習完了嗎？”

周知雲淡風輕地說：“沒有。”

謝遙搖頭。

三個人的都視線轉移到鄧川身上，看見她無辜地點了點頭。

氣氛凝固半秒，似乎是看見她們的表情，鄧川又猶豫着搖了搖頭。

李明棠長嘆一聲，趴下去繼續看書了。

周知噗嗤一聲笑了，放下水杯走過來拍鄧川的肩，問她時候不早，要不要吃夜宵。

複習周看書多了容易餓，她們宿舍這幾天經常一起點夜宵炸雞吃。

李明棠在翻書的間隙裏耳尖地聽見她們倆的讨論，踴躍舉手：“我要甜辣味的！加雙份年糕。”

鄧川一邊在手機上點餐，一邊問謝遙：“你呢？”

“我要孜然的，別給她加年糕，我那一份的年糕給她。”謝遙說。

李明棠問她：“你為啥不吃年糕？”

“考試了，不吃年糕，粘牙。”

李明棠反駁她：“考試才要吃年糕，年年高升，懂？”

謝遙也很有她的道理：“我們那邊一直是這樣的，不能吃吃起來很麻煩的食物，不能剪指甲剪頭發。”

周知也好奇地問她：“那洗頭發呢？”

謝遙說：“這個還是可以有的。”

在複習的時候，什麽事兒都比看書有意思。一旦開了聊天的當口，話題就開始東一榔頭西一棒子地發散開來，直到炸雞很快送上門，大家熱熱鬧鬧地吃完又收拾完外賣盒，謝遙和李明棠才在滿屋子的炸雞味中重新開始翻書。

鄧川把垃圾提到外頭，關門時冷風順着門的勢頭往裏蹿，把坐在門邊的李明棠凍得一個激靈。

她寒毛都豎起來了，剛想跟鄧川開句玩笑，就聽見她聲音很溫柔地在跟誰講電話：“你去睡覺吧……我考完試馬上就回去，一月七號考完，對的對的，好……我也想那天回去啊，可是又放假又恰好是周六，我都搶不到票……。嗯……那你幫我訂呗。”她傻笑了兩聲：“謝謝老婆。”

對面不知道說了什麽，她聲音裏的笑意也越發明顯：“好……知道啦。你放心吧。對了，我看見我們高中的通告，徐老師帶的班統考數學怎麽考得這麽好呀……徐老師怎麽都不和我說？”

李明棠不想跟她講話了。她的心情變得格外平靜，平靜得能夠開始好好看書了。

鄧川走回床位，靠着桌子，跟徐薇又低聲說了幾句，就把電話挂掉了。

挂了電話，她也很平靜地拿着洗漱工具出去洗漱去了。

一路求學以來，鄧川所養成的良好的計劃性和執行力讓她在p大嚴格的期末考試面前依然從容。現在是考試的前一夜，朋友圈裏全是哀嚎，而她翻完書，按照平日裏的計劃，跟徐薇打過電話，就準時上床休息了。

從另一種角度來看，這也會是網上所傳的p大裏讓人絕望的另一類學生。

宿舍的臺燈亮到了半夜。第二天，讓人窒息的期末考也如約而至。

整個考試周，鄧川一輪考下來，只覺得試卷出的不算很難為人，只是考試日程安排得很緊湊，很難為那些平時不積累或是複習計劃不妥的同學。

最後一門考試是微積分。不知道是不是為了應景，這天下午的天黑得格外早，鄧川考完試交卷出來不過五點，天已經徹底暗沉下來，教室，樓道都開了燈。鄧川是提前交卷，在教室裏還有不少正在考試的學生，燈光下他們的臉色幾家歡喜幾家愁。

鄧川沒在意其他人的臉色。考試對她來說只算得上是回家之前的流程。她是第一個回到宿舍的，也是第一個收拾完行李趕地鐵去機場的。

她的機票是徐薇訂的，鄧川訂票的時候今天的票已經沒有了，如果非得要在今天回去，就只能盯着放票界面，看什麽時候能撿漏一張。

本來她們都做好了明天再見面的準備，可徐薇昨天晚上忽然就在官網看見了今天這趟機票還有票售。

于是鄧川在現在興沖沖地坐上了去機場的地鐵。地鐵上有不少像她這樣帶着行李箱回家的學生，帶着口罩露出一雙眼睛悄悄地打量着附近的人。

鄧川倒是沒到處看。她垂着眼睛，跟徐薇發消息：“我考完了，現在去機場，預計晚上九點半到。”

徐薇很快回複道：好。辛苦啦。

鄧川發了一張小狗撒嬌的表情包，又說：“這麽辛苦晚上能不能親一下？”

徐薇毫不猶豫地回：親你兩下。

鄧川彎着眼睛笑起來，不知不覺地鐵到站，有人湧上來，也有人要下去，她往旁邊讓了讓，正好碰上旁邊一個女孩子的胳膊。

她急忙道歉：“對不起啊。”

女生也忙不疊地點頭：“沒事沒事。”

見她局促，鄧川有意離得遠了些，在人擠人的環境裏盡量擴大兩個人胳膊間的距離，回徐薇的消息：“我快到機場了。待會再聊。”

徐薇回了個好。

小朋友又撒嬌：親親老婆。

鄧川沒有想到，徐薇也會回：親親。

——緊接着，是一個貓貓貼貼的表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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