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之交

第81章

鄧川走到系主任辦公室門口， 敲了敲門。

隔了幾秒，裏頭傳來一聲中氣十足的“請進”。

看見鄧川，老爺子笑着點了點頭：“是鄧川啊， 怎麽樣， 跟家裏人商量好了？”

聽見這話，鄧川條件反射般地點了點頭，把門阖上， 走近了把文件袋交上去。

她的腳步踏在木地板上，一聲一聲很清晰地響着。

老爺子接過來，仔仔細細地打開文件袋一張張看， 一邊看一邊點頭：“好，具體流程系裏會繼續幫你走， 你等通知吧。”

鄧川點點頭， 認認真真地鞠了個躬：“好的， 辛苦負責的老師了， 也要特別謝謝學校， 能給我這個機會。”

老爺子笑着看她，把文件紙張在桌面上敲齊，重新裝進文件袋裏：“年輕人，好好把握，要把機會掌握在自己手中。”

走出辦公室， 鄧川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光顧着跟徐薇說了， 家裏人還不知道這件事，可文件已經交上去， 她當即找了個安靜的角落，給唐麗鵑打電話。

電話響了好幾聲才被接通，那一頭， 唐麗鵑的聲音倦意濃濃：“寶貝……怎麽啦？”

猜到她媽可能剛下夜班，鄧川愧疚地放低了聲音：“媽，我有件事兒想通知你。”

“什麽事兒，你說。”

唐麗鵑迷迷糊糊地聽完了鄧川說的話，漫不經心地應：“嗯嗯……好，好啊，這是好事啊，等會我打個電話跟你爸說吧。”

鄧川沒料到以她媽的性格反應居然這麽平靜，她松了口氣，應聲：“好，那我挂了，我吃午飯去了。你趕緊休息吧。”

電話那頭的聲音極其飄渺：“嗯……別太累了，拜拜……”聲音漸漸弱下去，随後是勻稱的呼吸聲。

鄧川挂了電話，趕到食堂匆匆對付了一頓午飯，短短的午睡時間過後，下午又是滿課。

昨天晚上睡得不多，中午也沒睡多久，鄧川下午第一節 課來到教室，還有些昏昏沉沉，形勢與政策課，又臨近期末，大家都低着頭做自己的事情，鄧川有些恍神地一邊盯着專業書看，一邊轉筆。

紙上的鉛塊字仿佛跳不進她的眼底，鄧川困倦地閉了閉眼，眼睛垂下來，幾乎要睡着了。

人在渴睡的時候總會格外的向往起如同被窩一樣溫暖美好的一些意向，鄧川在睡着的臨界點猛然驚醒，手裏的筆啪一聲掉在桌面上。

鄧川伸長手指去夠桌面上的筆，謝遙聽見筆掉下去的聲音看過來，正好百無聊賴，看見她拿着筆慢悠悠在指尖轉，真心實意地誇了一聲：“你手好好看。”

她看上去并不困，神采奕奕地跟鄧川打開了話匣子：“是不是個子高的人手指都比較好看，周知的手也好好看。”

鄧川随口應道：“可能是骨頭比較大吧。”

“嗯嗯，我喜歡骨節大的，有些太瘦太長了我也覺得不好看。”

她聽見鄧川莫名其妙地笑了一聲。

謝遙轉頭看她，鄧川的眼睛垂着，看得出沒什麽精神，可嘴角含着的笑意，立刻把神态的困倦變為一種朦胧的暧昧。

作為單身狗，謝遙立刻杵了她一下。

鄧川擡起眼睛看過去，她的眼神裏帶有一種理所當然的嬌矜，但又極其克制，只能讓人對她感到又向往又卻步。對上這樣的眼睛，謝遙馬上原諒了她的随時随地走神想女朋友，八卦地開始磕cp：“姐姐的手好看嗎？”

頓了幾秒，鄧川才反應過來謝遙說的姐姐是徐薇，她稍微從困倦中回神，認真想了想，才回答：“她的手比我的細一些，而且她太瘦了，手上都沒什麽肉。看着很好看。”

剛發表過不喜歡細瘦言論的謝遙立刻倒戈：“哇……我喜歡……”

謝遙說：“姐姐的氣質很像我的一個老師，都是很溫柔，脾氣很好的樣子。”

鄧川挑了挑眉，想起高三的時候徐薇在學校裏的形象，她有些好笑地咳了一聲，含糊應道：“嗯。姐姐脾氣很好。”

為防止謝遙在這個話題上越走越彎，鄧川主動把話題拉得遠了些，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大半節課，終于混到了下課。

她們收拾課本去另一節課的教室，李明棠想搶好座位，拉着周知竄得很快，她今天紮了個高馬尾，馬尾随着她的小跑一晃一晃，消失在了教室門口。

鄧川走到新教室的時候，李明棠她們已經占據了階梯教室裏較好的中層位置，沖着她揮手：“這裏這裏！”

她笑起來很甜，又因為搶到了心怡的座位而神采飛揚，周圍的同學不免都看了過來，忍不住地跟着她笑。

鄧川提着包坐到她旁邊，把書和筆拿出來，聽見李明棠語氣興奮地問自己：“鄧川——！你今天生日為什麽不和我們說！是不是不當我們是朋友！”

不知道在哪裏洩露了這個風聲，鄧川在她義正言辭看過來的眼神中難得有些弱氣：“啊……我都沒怎麽想過的。”

她看見謝遙也跟着李明棠露出了不贊同的神色：“那晚上大家一起吃頓飯吧，校門口的酸菜魚，怎麽樣？”

那家酸菜魚挺好吃，就是價位高，鄧川沒直說請客，怕她們不好意思，只說大家一起吃頓飯。

李明棠迅速地在鄧川反應過來之前捏了一把她的臉：“好！我們給你買蛋糕吃！”

她的力氣不大，鄧川也只是驚訝了下，沒當回事，至于蛋糕也不算什麽，以後可以送回去，她也就順勢答應了：“好——那下課你們別跑太快。”

捏到鄧川的臉，李明棠很心滿意足地收回了手：“嗯嗯。不跑不跑——來來來，我們快看看訂什麽蛋糕好，好像六點之後就不能預訂了。”

她們三個人湊在一起訂蛋糕，為了不提前透露驚喜把鄧川排除在外，距離上課還有一段時間，鄧川看了看手機，置頂的聯系人沒有新的消息。

徐薇在中午的時候就發消息給她說落地了，她下午沒課，但還要回學校坐班。鄧川一般不在她上班時間打擾她，高中老師上班的閑暇時間都被要批改的作業卷子，備課本，問問題的學生占領了。兩個人只簡單彙報了幾句活動，就各做各的事情。

她倆都不是黏人的性格，但鄧川發現自己可能比想象中的要更依賴徐薇。她會一直等着徐薇的消息，在學習的間隙裏頻繁地想她在幹嘛。比起暑假，異地戀比她預料中的還要難捱。

如同秋意慢慢滲透了夏天，冬天又即将觸手可及，本來一切都在悄悄的适應。但這次的見面太突然，又太甜蜜，好比一個饑餓麻木的人忽然吃了一整套滿漢全席，吃的時候不覺得，吃完過後才慢慢地回味過來飽，也回味過來那些相處的點點滴滴。

鄧川的手腕上還戴着徐薇的那根發繩，連謝遙她們都眼熟了，關于這根發繩已經有很多人注意到，但大家普遍認為只是長發女生随身帶的備用發繩，沒人知道它對鄧川來說意味着什麽。

徐薇可能真的很忙，一直到下課，她都沒有跟鄧川發任何消息，眼看到了她的下班時間，鄧川跟她彙報晚上跟宿友吃飯，視頻通話可能要晚點，發完消息，鄧川特意等了幾秒，見徐薇沒回複，才把手機鎖屏。

她這副看手機的樣子落到別人眼裏實在很明顯，自從今天在朋友圈裏發了徐薇的照片，鄧川大學的同學和朋友似乎都懂了些什麽，平時一些時不時給鄧川發消息的人都噤了聲，再也沒發些讓鄧川不知道怎麽回複的消息過來。

梁雪倒是私聊了她一回，她沒直接問，只說照片拍得很好看，什麽時候也約着拍組人像。

鄧川回複她：“我拍人像很菜的，只有特定的模特不會嫌棄我。”

大概是被這句話裏的意思震撼到，沒想到鄧川也會說這種話，梁雪插科打诨地又跟她聊了幾句，就把這個話題結束了。

鄧川的照片屏蔽了家裏人和高中同學，她本來不想屏蔽家裏人，可被徐薇按着加上了，她那時候的樣子很糾結，手指一直無意識地抓着鄧川的衣角：“不行。我沒準備好，你不許發。”

鄧川難得湊到她面前皺鼻子：“我就要發。”

兩個人坐在窗臺上拉鋸了幾句。到最後，鄧川幾乎在撒嬌了。徐薇徹底束手無策，做出了讓步，但她同時也堅定地把鄧川家裏人的屏蔽加上：“這個真的不行。”她咬着嘴唇看了一眼鄧川，耳朵有點紅。

又強調一句：“這個真的不行哦。”

一直到在酸菜魚飯館落座，鄧川才收到了徐薇的回複：好。生日快樂，我的小朋友要永遠開開心心。

鄧川眨了眨眼，鄭重地回複她：會的。

四個人點了招牌的酸菜魚，又點了很有北方特色的拌涼菜和很有南方特色的清炒蔬菜。飯吃到最後的時候，李明棠她們訂的蛋糕也到了，她跑到門口拿，又開開心心地提到桌面上打開：“當當當當——！”

蛋糕是翻糖蛋糕，上面是兩只抱在一起的老虎，條紋是威風凜凜，但兩只老虎圓頭圓腦，看着有點蠢，又有點好笑。李明棠很不開心：“為什麽效果圖和成品一點都不一樣！我要差評！”

鄧川笑着安慰她：“沒事沒事，已經夠可愛了。”

她們本想一起動手，把蠟燭插上去，但這次沒有數字蠟燭了，為了省事，鄧川最後自己動手，只在最中間插一根。

燭光顫顫巍巍地亮起來，對着吃得差不多的酸菜魚，涼拌菜和清炒蔬菜，對着熱情和友愛的同齡人。鄧川閉着眼睛，誠摯地許了願。

她在心裏默念：細水長流，一切順遂。

鄧川是個務實的人，她知道，從來沒有什麽有求必應，願望的實現只能靠自己。所以她只求她的願望能夠留得再久一點，久到讓她證明自己把它實現。

她也相信，她的願望足夠隐秘，只有燭光和自己能聽見。燭光閃耀如同天上星，那麽她的願望也能扶搖直上，在天空中順着風傳到遠方，傳到她想證明的那個人耳邊。

而在室外，夜風低喃着卷起落葉，不知不覺間，無數片輕盈的、剔透的、細小的潔白晶狀體，在空中打着轉疏疏落下。

初雪降臨了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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