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不同于熾熱的詞句, 組員們哼唱的聲音輕輕的,帶着一點年輕的迷茫和感傷,每一句的尾音彌散在空氣中, 就像此刻窗外的晚風, 姍姍來遲地拂過華燈初上的北京。
指導老師閉上了眼睛。司機也不說話,他一只耳朵上戴着播放導航語音的耳機,另一只耳朵上空無一物。他平靜地望着前路, 手指在方向盤上打着似有若無的節拍。
鄧川垂着眼睛,她的額頭貼着冰涼的車窗,腦袋有些昏沉, 可組員們哼唱的聲音烙印在她的耳朵裏,每一句都那麽清晰。
在組員的歌聲中, 鄧川突如其來地感到有些許感動, 但到底是因為什麽而萌發的感動, 她說不清楚。
是此時此刻的他們?此時此刻的歌唱?此時此刻在小小的空間內傳遞的唱詞嗎?鄧川這樣想着, 覺得是, 又覺得不是。她在莫名其妙的感動中閉上眼睛漫游神思,忽然意識到,令她感動的或許并不是外物,而是此時此刻在歌唱中她起伏的心潮。
在感動中,鄧川朦朦胧胧地領悟到:這份起伏或許就是人生的常态。
沒有永恒的向上, 也沒有永恒的向下, 永遠都是制衡着的起伏狀态。如海浪滾滾,湧動着向前。
就像現在, 她們年輕,她們前途無限,她們擁有無數個向前奔跑和躍動的沖動和理由, 可她們也開始迷茫,開始在逐漸全盤展露的世界面前束手無策,在無數人的無數個建議和選擇面前焦頭爛額。
如同一個人手握着冰霜與烈火。
借着酒精,組員們的聲音漸漸大起來,他們開始肆無忌憚地唱一些別的歌,有些歌甚至還不能完全唱對,只能翻來覆去地唱着副歌:
“Every shalalala every wo'wo,
Still shines……
Every shing-a-ling-a-ling,
That they're starting to sing,
So fine……”
混亂中,有人哼着不同語言的歌。“年少有為”和“Cry On My Shoulder”混在一起,英語歌,中文歌,日語歌都被搜刮出來唱了一遍。
場面開始變得有些滑稽。每個人都自顧自地哼自己的歌,他們在醉意中閉着眼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混亂中,每個人卻都自得其所。
在這樣的場面裏,最受影響的反而是最清醒的那個人。聽着不同的旋律和唱句,鄧川擡起頭,她旁邊坐着的指導老師閉着眼睛呼吸均勻,像是睡着了。她本來也該困了的,但此時此刻卻覺得非常清醒。
鄧川默不作聲地聽着車內每個人的歌聲,默不作聲地想些自己的心事。
思考需要冷靜。鄧川努力尋找着自己平時的狀态。但她的心緒起伏不定。反複平靜無果的焦躁和無奈過後,鄧川放棄般地嘆了一口氣。
現在留給她的,只剩下出租車裏晚風般低訴的歌聲。
鄧川聽了一會,她甚至還掏出手機給徐薇發消息,說聚餐回來,大家都喝醉了,現在全都在唱歌,關鍵是每個人都在唱自己的。
徐薇很快回複:那很好啊,說明大家都有自己的思考和體悟,才能各自都有各自要唱的歌嘛。
她又問:那小朋友。你唱歌了嗎?
鄧川說沒有。
徐薇卻說:我想聽聽。
徐薇沒多說什麽要求,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可鄧川卻因為徐薇這句話而開始冥思苦想。她的那股子感動勁兒也随之過去了。在唱什麽歌的思考中,鄧川抽出空還小小地反思了一下,自己是否過于感性了。
她甚至無厘頭地想:有女朋友真好。徐薇的一句話就能把她和這群傷感的醉鬼劃清界線,找到自己的頭緒。
但直到車子在這群醉鬼的歌聲中到達了p大東門,鄧川還是沒想出來自己想唱什麽歌給徐薇聽。
車子剛停下來,不用司機招呼,指導老師立刻就睜開了眼睛。他或許沒睡。鄧川幫着他把昏昏沉沉的大家都喊下車。往東門裏頭走。
門口保安亭的保安見怪不怪,甚至還調侃了一聲領着她們進門的老師:“老師,您怎麽沒跟着學生一起喝?”
指導老師笑着應聲:“老了,不能和年輕人一起青春了——不然回來可麻煩。”
好在校園車很方便,大家也都住在同一棟宿舍樓。鄧川跟把他們都送到宿舍一樓的指導老師道別,往宿舍的方向走。
一推開門,宿舍裏的其他三個人都在,見她進來紛紛招呼,鄧川還穿着複賽答辯的正裝,謝遙看見她格外興奮,沖上來握她的手:“你跟我說一句好好好你說的都對。”
鄧川配合地說:“好好好,你說得都對。”
謝遙尖叫一聲:“謝謝!代到了!”
見鄧川不解地擰了下眉頭,周知解釋道:“她覺得你現在特別像她cp裏的其中一方。從下午就盼着你回來讓她磕真人。”
謝遙激動地拍桌子:“真的超級像,禁欲冷靜的忠犬檢察官,誰懂……”
鄧川問她:“那我能問一句,我的cp是什麽類型的嗎?”
“是冰山禦姐警察。”謝遙說:“這個我暫時還沒找到真人代,你先委屈一下和紙片人談着。”
“好的。”鄧川一邊把東西放下來,一邊跟她瞎扯,“你開心就好。”
謝遙聞到她身上的酒味,又開始磕生磕死,嘴裏冒出些大家都聽不懂的話。鄧川搞不清楚她興奮的腦回路,自顧自收拾東西洗澡去了。
洗完澡出來,宿舍裏已經安靜下來,大家都準備睡覺。今天的事不多,鄧川也得以準時地在該睡覺的時間段躺在床上,開始跟徐薇視頻通話。
徐薇抱着周六靠在床頭,她看上去心情很好,饒有興致地沖着鏡頭展示周六的肚皮和肉墊,開始例行每日親子時間。
周六乖順地任她擺弄,只是耐心有限,不一會就背轉身趴徐薇懷裏,開始不配合了。
徐薇有一下沒一下地摸着它的腦袋,湊近鏡頭跟鄧川說話,嘴唇在昏黃的床頭燈中顯出玫瑰色的溫柔明麗:“今天累不累?”
小朋友的眼睛看起來很困,徐薇看着鄧川努力睜大眼睛,回應自己:“嗯——還好,不是很累。”
她的睫毛垂下去,又揚起來:“我們今天答辯的效果還可以。可能要得獎啦。”
但鄧川不是個會驕傲的人,她又說:“不過這個獎你大學的時候應該也得過,就,沒什麽吧,不過還是挺開心的。”
徐薇哄她:“沒有——我大學沒得過。我們鄧川好厲害。誇你。”
鄧川傻乎乎地笑了一聲。翻了個身,抱着被子看着鏡頭:“想你——”
徐薇輕聲問:“除了想我之外呢?”
“嗯——”
徐薇在等鄧川說下去,可鄧川嗯了半天,沒說出什麽話來,這句拖着長音的話幾乎就成為一句撒嬌了。
懷裏的周六動了動耳朵,把徐薇的手心撓的很癢。徐薇蜷了蜷手指,因為這句撒嬌而偷偷笑了,她笑着清清嗓子,嗓音帶着一點嬌,又說:“你還沒給我唱歌呢?”
鄧川問她:“現在唱嗎?”
徐薇往後靠了一下,很期待的樣子,“嗯,現在啊,給我唱歌還要挑日子嗎?快唱快唱——”
鄧川不知不覺閉上了眼睛,聲音也變得含糊起來:“嗯——好,我想想啊——”
她想了好一會,幾乎在徐薇以為她睡着了的時候,聽見她開口輕聲唱道:
“Starry starry night,
Paint your palette blue and grey,
Look out on a summer's day,
With eyes that know the darkness in my soul……”
這是一首舒緩又悲傷的歌。鄧川唱得很輕很輕,但吐詞卻很清晰,得以讓徐薇聽清了每一句歌詞。
小朋友的聲音越來越輕,但她完完整整地唱完了一整首歌,然後睜開眼睛,跟徐薇道晚安。
“晚安。”鄧川不再收斂疲憊,她把頭靠在被子裏,眉宇間明顯地舒展,又說:“不知道為什麽,給你唱歌感覺心裏很安靜。”
徐薇的眼神随着她的話而柔軟下來,“你最近太累了。”她說,“鄧川。面對改變,也許并不需要做出改變。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緊。”
徐薇的聲音像鄧川剛才唱的歌一樣柔和:“我們還有很多時間。你別急。”
“快睡吧。”徐薇把話說得很輕很輕,像怕吵醒了鄧川的美夢——
“晚安,我愛你。”
徐薇說話的時候,鄧川一直沒說話。視頻通話被徐薇挂掉了,手機屏幕回到兩個人的聊天頁面,然後徹底暗下去。
沉默中,鄧川把頭埋到了柔軟的被子裏。
洗滌液的香味往她鼻子裏鑽,将哭泣時鼻尖的發酸抵消掉一些。鄧川這段時間內由忙碌帶來的那些壓力,無措,迷茫,失落都消散在徐薇的那些話裏,就如同今夜出租車內的歌聲消散在北京的晚風裏。
在蔓延的眼淚和愛意中,一種閃電般的直覺降臨了,就像她開口跟徐薇說一句我愛你那樣順理成章,鄧川突然領悟到了解決問題的關鍵之處。
她用手捂着流淚的眼睛,感受到濕漉漉的睫毛碰着自己的掌心,就如同生活的浪潮撲面而來。
而她現在毫不畏懼了,她的心因愛意和眼淚而發燙。面對這段時間一直以來困擾着她的那些忙碌和選擇。鄧川豪情萬丈,而又毫不退縮地想:她一定要抓住一些什麽,一些她永遠不能放棄也不會放棄的東西。惟有這些東西,才不會讓她在冰霜與烈火的淬煉中,淪為一個庸常的大人。
作者有話要說: Every shalalala every wo'wo,每一句sha-la-la-la每一句wo-wo,
Still shines.依舊閃爍,
Every shing-a-ling-a-ling,每一句shing-a-ling-a-ling,
That they're starting to sing,就在他們放聲歌唱時,
So fine,如此美妙
——《Yesterday Once More》
Starry starry night,星光點點的夜晚,
Paint your palette blue and grey,調色板上塗染着藍與灰,
Look out on a summer's day,夏日你向外遠望,
With eyes that know the darkness in my soul,眼眸仿佛知曉我靈魂深處的漆黑
——《Vince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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