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之交

第42章

這天晚上裴青玉幹脆在鄧家住下了。唐麗鵑晚上倒是回來了一趟， 但跟她倆吃了一頓晚飯後又出門了。

沒有家長管束，兩位剛放假的小朋友在房間裏看電影，打游戲， 一直鬧到了半夜。

洗過澡， 裴青玉率先往床上一躺，看眼站在窗邊發呆的鄧川，出聲道：“你待會過來記得關燈啊。”

鄧川“噢”了一聲， 把窗簾拉上，又把裴青玉胡亂蓋着的被子扯好，側身躺下來。

燈被鄧川伸手關掉， 裴青玉把手機按熄。房間內頓時失去了所有光源。

鄧川将一只胳膊枕在腦下，注視着黑沉沉的虛空， 窗簾不透光， 連房間裏的輪廓都看不分明， 她抿着唇， 靜靜地思忖着， 忽然出聲道：“……青玉，你睡了嗎？”

“沒有，怎麽了？”

床的另一側輕聲答道。

“我們聊聊天好嗎？”

“哈哈。”裴青玉輕快地笑了兩聲。“好啊。”

“聊什麽？”她問。

鄧川的聲音從另一側輕飄飄地飄過來：“你知道嗎？昨天晚上，我跟徐薇一起看了《源氏物語》。”

“嗯……然後呢？”

“看完之後，我問她， 愛情是什麽？”

“她說：“愛情是收， 與放的過程。”

“嗯……好像，沒錯啊。”

“我也覺得沒錯。因為我也忍耐過。高三的時候， 我暗戀她，卻什麽都不能做。我每天看着她，明明身處人群之中， 卻仍然覺得寂寞。”

“我忍耐着，一直到高考完，好像一切都有了出路。我和她告白，我和她說，別害怕，我愛你。”

“我能感覺到，她真的很縱容我。我這麽說，她就被說服了。可她太好了，我現在什麽都沒有，我既怕她信錯了我，又怕她不信我。”

“青玉，怎麽辦呢？我覺得我好卑劣，徐薇這麽相信我，我一邊說愛她，一邊卻又懷疑我們的未來。”

鄧川翻了個身，黑夜總使人格外地有勇氣，也使人格外地失掉勇氣。她注視着漆黑的空氣，羞愧和不安席卷了她的心神。

人們常說關心則亂，卻不知道，愛也會讓人自亂陣腳。

“鄧川。我初二的時候，我媽檢查出了抑郁症。”裴青玉說。

“我爸請了假，完全放掉工作，陪她去澳洲看海。”

“這件事對我影響很大。鄧川，我希望我們都能遇到這樣的人。是徐老師也好，哪怕是別的人也可以，不管什麽時候，都能夠陪在你身邊。”

“可陪着你的，不一定就得是你最喜歡的人啊。”她說。

“你知道的。我知道蘇眠喜歡我，我也喜歡她。可是我不會和蘇眠談戀愛。因為，可能是因為我父母的影響，我始終對婚姻抱有幻想。”

“你不知道吧？我和蘇眠說過這個。”裴青玉很輕很輕地笑了一聲。

“她說我惡心。”

鄧川瞪大了眼睛。

“确實。我也覺得我挺惡心的。一個人在和你談愛的時候，心裏卻還想着要和男人結婚的後路。我居然是這種人。”

“鄧川，可是現實就是這樣的，只有合适的人，沒有獨一無二的人。結果都是一樣的，哪有那麽多非她不可。”

裴青玉仰面躺着，平靜地說。

“因為你不夠喜歡她。”鄧川忍不住道。

“什麽？”

“我沒有辦法想象徐薇結婚的樣子，我也不會想着讓別人來取代徐薇。”鄧川說，“因為我真的很喜歡她，非她不可。想想也挺好笑的。其實一切都很簡單明了。就像我高三的時候想的那樣。沒有未來我就去争取未來，直到她再也沒有顧慮推開我就好了。”

“……”

裴青玉拽了下被子，悄悄翹起嘴角笑了，開口道：“好吧，那你要加油哦，我好困了，我要先睡了。”

鄧川翻了個身：“好。晚安，青玉。”

“晚安。”裴青玉輕聲說。

翌日兩人直睡到日上三竿，因為熬夜的原因，鄧川有些頭疼，她握着手機，靠在沙發上跟徐薇聊天。

裴青玉煮了面，從廚房探出頭喊她吃飯。

裴青玉把面整鍋端出來，鄧川拿出碗筷，把面盛出來放涼，下午她倆就得去駕校練車。

駕校練車早出晚歸，每天在車裏曬足上午和下午，就算做了防曬措施也不太管用。鄧川明顯地被曬黑了，但和裴青玉比起來，只能算是小巫見大巫。

時間一晃到了六月二十四日，高考成績公布。

這天鄧川還得去練車，她和裴青玉起了個大早，車是一直在駕校放着的，為了不和別人擠，就只能錯開時間，挑沒什麽人的時候練。

九點多的時候，群裏都在說分數的事，鄧川看了幾眼，嘗試地登了下網站，卡頓很明顯。她正等着信息載入，唐麗鵑的電話便打過來了。

唐麗鵑連名帶姓地喊她：“鄧川。”

鄧川應了一聲，等待她的下文。

她的心跳有些急促，教練車裏敞着窗，悶熱的空氣卻并不流通，流了好些汗。

“704分，全省第九名。”唐麗鵑口齒清晰地報完數字，音量像煙花一樣猛然炸開：“寶寶！你太棒啦！”

“嗯……”鄧川松一口氣，有些說不出話來。“謝謝媽媽。”

“你和青玉還在駕校對嗎？我待會去接你，你爸爸說要好好慶祝一下。餐廳已經訂好了。”

“……好。”

唐麗鵑笑着挂了電話，裴青玉成績查詢的短信也到了。她倆頓時無心練車，都抱着手機發消息。

徐薇的電話打過來的時候，班群裏正在統計成績。

練車的學員正好開完一圈，鄧川得空下了車，她甩上車門的力度有些大，震得她心神不寧。

“喂——”

“鄧川？”

“是我——”鄧川有些磕巴，“徐老師——我——”

“學校這邊都知道了，你考得很好。”徐薇聲音溫柔，“不出意料，不是嗎？”

“嗯……嗯。”鄧川鎮定些許，一字一句道，“徐薇，這只是第一步，以後，以後的每一步，我都會好好努力的。”

“我相信你。”徐薇頓了一下，又說，“晚上……我想見個面，方便嗎？”

“方便。”鄧川立馬道。

徐薇很輕很輕地笑了一聲，“我答應過的，你考得好的獎勵，你想好要什麽了嗎？”

鄧川靜默了三秒，輕聲道：“已經兌現了。”

徐薇了然，卻仍是問道：“好好想想，還有沒有別的想要的，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噢。”

鄧川也仍舊固執地應道：“沒有了。”她語氣篤定：“我就只要這一件事。”

我只要你。

在這樣的固執裏，徐薇心裏軟了一下，輕聲應道：“好。”

徐薇還得統計成績，鄧川也得應付家裏人的電話，她倆抓緊時間又說了幾句話，就把電話挂掉了。

唐麗鵑的車很快就到了，她看上去春風滿面，卻也沒逢人就說鄧川的高考成績這事。客客氣氣地同教練說了幾句話便把裴青玉和鄧川領走了。

中途把裴青玉送回家，再驅車趕往訂好的餐廳，唐麗鵑這才徹底放開，她開着車，沖着鄧川說：“招生辦的電話全打到家裏來了，爸爸媽媽不幫你做決定，你先自己選，然後大家再好好讨論讨論。”

“家裏人都通知到了，你姥爺估計要包個大紅包給你，你待會先收下，圓老人的心意，媽媽私底下再還回去，知道嗎？”

“知道了。”

“你長大了。”唐麗鵑說道，“雖然家裏一向不約束你，但是成人的責任和自由往後就要你自己去好好體會了。”

“嗯。”

鄧川的聲音有些悶悶的，唐麗鵑有些驚奇地看了她一眼，嘴裏問道：“怎麽啦？寶貝，壓力不用太大——家裏人也只希望你開心就好。”

“我沒事。”鄧川想，我只是忽然，特別想見到她。

老鄧這次訂的是一個私房菜館，亭臺水榭，曲折回廊，裝修得很精致。

包廂也很隐秘，點着熏香，餘煙袅袅，不像是餐廳，倒像是茶樓，家裏人差不多都到了。姥爺老神在在地坐在正中，聽小輩們聊天。

見她倆推門進來，老鄧帶頭，竟響起一陣戲劇性的掌聲。

鄧川在這樣的掌聲裏褪去那幾分思念，只覺得場面變得格外诙諧起來。

“我們的狀元來啦——”表哥大聲地說。

鄧川忍不住出聲打斷：“不是狀元，哥，只是第九名。”

“第九名這話也沒說錯啊，你是我們家的狀元嘛。”舅舅捏着一小壺酒，款款朝酒盅裏倒。“來來來——坐姥爺旁邊。”

鄧川落座，舅舅的酒盅也不由分說地推過來：“高考完了就是大人了，可以喝酒了。剛喝酒的時候就得喝好酒，這家的精釀很有來頭。待會嘗嘗。”

小姑姑攔了一下沒攔住。只能投過來一個無可奈何的眼神：“鄧川，你怎麽好像曬黑了？”

她媽補充道：“鄧川天天去練車，那教練車裏特別曬，曬成這樣已經是老天爺手下留情的效果了。”

“練車？”舅舅又很不靠譜地湊過來，把放在桌上的車鑰匙拍了拍：“好好練，等證考下來，舅舅送你輛車，當做你高考的獎勵！”

送車雖然聽起來誇張，但按照家裏的條件，也并不是不能接受的禮物。看舅舅一臉不容反駁的樣子，鄧川只能應道：“謝謝舅舅。”

“爸，那我呢？”表哥湊過來，“我不用新車，二手的也行。”

舅舅斜着眼睛看他一眼：“你沒車開嗎？——一邊去，一天到晚淨說些廢話。”

表哥委委屈屈地坐回座位。

見衆人到齊，老鄧去外頭吩咐上菜，這時推開包廂門進來：“招生辦的電話催的也太急了，鄧川，你想好去讀什麽了沒有啊？”

衆人的目光一時都看過來，頂着這樣一片殷切的目光，鄧川抿着唇，緩緩搖了搖頭。

“晚上，晚上我再好好考慮一下吧。”

作者有話要說：  恭喜我們川崽高考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