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鄧川有些愣神。直到看見徐薇的眉頭微微一皺, 才反應過來。
朝女孩解釋:“這是我們老師。你先回去吧。沒關系的。衣服我自己洗就行。”
薄唇微抿,目光和煦,語氣倒是清風朗月, 很有耐心的模樣。
她怕女孩站在原地等她, 解釋都說了一大串。就差把“這件事到此為止”說出口了。
女孩的手松了。她紅了耳根,小聲說:“那,學姐再見。”
鄧川沖她點點頭。朝徐薇走過去, 能感受到她的目光一直烙在自己後背。
徐薇定定看着。沒管其他,眼神只落在鄧川身上,見鄧川走過去, 說了一聲“跟我來”就領着人往宿舍走。
一路無話。鄧川一邊觀察徐薇的臉色,一邊主動解釋:“她把我衣服弄髒了, 來跟我道歉……”
徐薇輕輕颔首:“嗯。”
嗯是什麽意思?
鄧川又說:“我跟她說沒關系了。但她可能還是有點過意不去……”
徐薇聽着, 面色沒變, 還是那副清清淡淡的模樣, 又問:“那她要幹什麽?”
鄧川沒看出她的情緒, 有點喪氣地答:“她要幫我洗衣服。”
聞言,徐薇笑了一聲,很短促,伸手提了一下她的衣領,又捋好:“把衣服脫下來。我幫你拿去洗。”
“……啊?”鄧川略微睜大了眼, 看向徐薇:“我自己可以洗啊。”
“你洗不幹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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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
徐薇打斷她的話:“也不是我洗, 是幹洗店洗。”
“噢。”鄧川無意識鼓了下嘴。有點失望,又有點開心, “好的。”
又很快反應過來:“謝謝老師。”
徐薇聽見這句話,嘴角似笑非笑地挑了一下:“不用謝。”
她又伸手捋了一下她的衣領:“以後要小心點。”
語氣聽起來不像是不開心。鄧川偷眼看她,點點頭。
從這話開始, 一股莫名的氣氛便萦繞在兩人之間。空氣中溢滿心照不宣的沉默,沉默越演越烈,鄧川年輕的心漸漸像風帆一樣的鼓脹起來,但是海面像徐薇的眼睛一樣平靜,她沉住氣,不動聲色地往徐薇身旁越湊越近。
春色正好,空氣中彌漫着植物初生的好聞氣味,陽光暖烘烘的。
徐薇的眼睫低垂,好看的眼睛半遮半掩,裏頭水光潋滟,比枝頭的春光還要明媚。沉默裏,她若有所思地凝住了眉宇,正文的陽光落在她的臉上,給她渡上了一層釉似的光澤。
對于鄧川的湊近,她沒有動作,也許知道,也許不知道。直到鄧川得寸進尺,肩膀都要挨上來,她才往旁邊讓了讓:“你別擠我。”
鄧川讷讷地往旁邊移開一點:“噢。”
徐薇幾不可聞地吸了口氣,鎮定地問她:“早上考得怎麽樣?”
鄧川說:“還可以吧。”
徐薇的嘴角流露出一絲笑意:“還可以好像不夠。”
樓梯一個轉角,鄧川借着轉彎,大膽地捏住了她的手腕:“那……怎麽樣才夠?”
她沒用多大力氣,虎口松松地圈着徐薇細瘦的手腕,觸感又涼又滑,鄧川想起第一天見面徐薇撐在她桌上的皓腕,精巧孱弱得像藝術品,此刻正落在她掌心。
幾乎是下一秒,徐薇就把手抽走了。
“你自己好好把握。”
鄧川快步追上去,彎着眼睛笑。
少女溫聲喊:“徐老師。”
徐老師莫名放慢了腳步:“幹什麽?”
“我會好好把握機會的。”
“……”
“真的,你相信我。”
啧。
小朋友還挺煩人。
徐薇擡了下手,手腕上被摸過的地方,觸感久久未消,她悄悄曲了曲手指,聽見自己說:“好了——我信。”
進了屋,周六風一樣的竄過來,圍着兩人左轉右轉。它已經徹底成年了,身形柔軟修長,皮毛油光發亮,閃着緞子似的光。
它細聲細氣地叫個不停。身子緊緊挨着徐薇的腿,擡起爪子扒她的腳腕。
“好了。”徐薇換過鞋,蹲下來伸手摸它的頭:“是不是餓了?”
徐薇給她拿了拖鞋,擡腳去給周六添了些貓糧。
鄧川換完鞋子站起身,便看見徐薇蹲在地上,一邊摸着周六的頭,一邊擡頭對她說:“把外套脫下來。裏面的衣服有沒有弄髒?”
她說這話的時候,眼神格外溫柔。
鄧川悄悄咽了口口水,外套上的油漬已經凝固,她拉開拉鏈,把外套褪下來,裏頭的衣袖幹爽:“……沒有。”
徐薇把目光從周六頭頂收回來。站直身子,伸手想去接鄧川的外套,視線望過去,竟一時忘了收回來。
陽光從四面八方灑進來,鄧川站在小小的客廳中央,校服裏穿了一件棉質的白T恤,下擺紮緊褲子裏,身形挑高,肩頸挺拔,領口大大方方地袒露着一字鎖骨,再往上,是白皙的脖頸。
對方好像對她的怔然一無所知,眼神清澈,把外套往她手裏放。
真是要命。
徐薇定了定神,嗓音勉強鎮定:“穿這麽少,不冷嗎?”
春天雖然已經到來,但天氣也并沒有到穿T恤的溫度。
“不冷。”鄧川搖了下頭,眼睛彎彎的:“我超級怕熱的。”
徐薇接過外套,找了個袋子裝着,聽見鄧川的話,輕輕應了一聲。
屋裏靜悄悄的,只有周六咀嚼貓糧的咔擦咔嚓聲,像小孩子吃餅幹。
鄧川來了興致,蹲在它旁邊,有一下沒一下地摸它的頭,手感一流順滑。
撸貓真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事情。和徐薇待在一起也是。鄧川一邊惬意地眯起眼睛,一邊想。
她油然生出一種可以在此處待到地老天荒的感想。見徐薇拆開一次性杯子倒水,索性擡頭問她:“我可以在這裏午休嗎?”
徐薇的手頓了一下,“什麽?”
“我是說,我可以在這裏複習嗎?”
徐老師不可置否地點了下頭:“随你。”
把水杯放到桌面上:“你自便吧。”
她轉身進了房間。
她放權放得輕松,鄧川也很自得。站起身,拿過錯題集,盤腿在地上坐下。
周六吃光盆裏的貓糧,懶洋洋地在她腿彎上卧下來。
陽光正好。照進屋內,金溶溶地落在鄧川的發頂。靜谧的午後,徐薇也許已經休息了,她守在屋外,看着書,沒有人會來打擾她們。
一切都很好,只是,周六已經是個成熟的大貓了。等到午休結束的鈴聲響起來的時候,鄧川的腿都被它壓麻了。
徐薇說讓她自便,就真的甩手進了房間,再也沒出來過,鄧川不清楚她下午要不要監考。她得出發去考場,就沒等她,把在桌面放涼的水喝光。轉身出了門。
下午的考場不變,她進到教室裏,人還不多。餘曉跟她離得不遠,見她進來,走過來站她桌子前,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
數學的複習沒辦法争分奪秒。饒是鄧川,把錯題看過一遍,最多再梳理一遍知識框架,就只能等着試題來檢驗了。
教室裏還有人在看書。餘曉壓低聲音,跟她開玩笑:“聽說你在食堂被一個學妹淋了一身剩菜。”
鄧川挑了一下眉,她進來沒穿校服外套,只穿着T恤,更加證實了傳言,T恤下擺被扯出來了,看着少了幾分板正,很是閑适放松。“你怎麽知道的?”
“那個學妹在社會性死亡小組裏發帖,被我們學校的人認出來了。”
鄧川淡淡地“噢”了一聲。
餘曉還沒完,她搭着鄧川的肩,笑着說:“那個帖子……真的很精彩,你有空可以去看看。”
見鄧川不解,她也不補充,神神秘秘地話說一半,就說起其他的來。
鄧川沒被她的半遮半掩引起興趣。她從來很少看網絡上關于自己的信息,包括學生們之中很火的表白牆也好,校內論壇也好。這些信息對她來說毫無意義。
還不如考好了試,徐薇的一句贊美。
下午考的是數學。做題的時候,有相當多的知識點都是徐薇強調過的,鄧川能回憶起她站在講臺上,有條不紊地剖析答案的樣子,嘴唇稍稍抿着,目光冷靜,仿佛一切都盡在掌握。
她一邊在草稿紙上計算,一邊悄悄地在回憶裏着迷。
筆尖的符號和數字,仿佛也成了她倆的獨有的秘密。
一切都很順利,鄧川一氣呵成地把整張試卷做下來,找到了當初考滿分的感受。
她細細檢查了兩遍,講臺上的老師早就注意到了她的作答情況,帶着笑意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數學考試的時間總是過得格外地快。考試結束的鈴聲響起來,等到監考老師收完試卷,比上午考試結束更大的讨論聲爆發出來。
鄧川對此充耳不聞,出于一貫以來的自信和維護心态的打算。她沒有對答案的習慣。但是吳傅武他們來問她,她也一一說了,沒在意自己說出口的答案會造成幾家歡喜幾家愁。
她把書放回教室,數學考完,她的情緒也得以稍稍放松。
如果徐薇在就好了。她只要看一看她,就會知道她有在好好地把握着機會。
鄧川如是想着。
接下來的考試按部就班地過着,一模的成績很快出來,這次看的是全市排名,學校與學校之間也在競争。
鄧川成績在她意料之中,但還是給了她些許驚喜,她開了個好頭——她考了全市第一,數學是僅有的五個滿分之一。
一中這屆高三生實力很強,全市前十占了八個,公告欄裏貼出了前百排名的喜報。就連校記者團都要收集排名前十的學生信息,放到校道旁的優秀學生展列裏。
公告欄在教學樓前的校道旁。豎着長長的一列。上面展列的都是往屆的優秀畢業生。他們都有着年輕的面容,與之相配的卻是不容忽視的成績和得獎記錄。
照片是重新拍的,鄧川的面容比高一入學的時候褪去了幾分青澀,她的眉眼日漸成熟,意氣卻始終飛揚在眉宇之間。
她微微笑着,開始懂得如何在目光裏收起鋒芒,展露自己的內斂和沉穩。初出茅廬的小獸行走世間,開始懂得如何收斂自己的爪牙,無需過度強調地坦然自己的強大。
在燦爛的春光裏,是向那個最終目标發起沖刺的,最好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