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窗外下着雨。淅淅瀝瀝, 織成天地間的網,雨霧朦朦胧胧,如夢似幻, 洗刷過枝頭初綻的嫩葉, 空氣清新,夾雜着被淋濕的泥土味從窗外飄進來,一切都宛如初生。
春天就這麽不知不覺地到了。
天色灰暗, 教室裏開着白熾燈,整齊排列的桌椅,桌前俯首的少年們動作神情也如出一轍, 疊得很高的書堆,試卷在桌面攤開, 寫滿不同顏色的标注。
教室後的公示欄貼着每個人寫下目标的便利貼。
鄧川解完一道大題, 輕吐出一口氣, 擡頭往講臺上望去。
下午放學前的最後一節自習課, 徐薇在講臺上坐班。
她一手按着桌面, 一手握着筆,批改新上交的周測試卷,臉色靜靜的。
她專注的神情和教室裏的學生并沒有什麽兩樣。這讓鄧川覺得很熟悉,好像她們身處同一個頻率。
安心的感覺襲來。
她望着徐薇,只單單看着, 就無端地覺得欣喜。但放松的時刻轉瞬即逝, 鄧川極度自律,她很快重新拾起自己如今的使命。咬了下唇, 低下頭,繼續埋頭于桌面上那本厚厚的輔導書。
蔣夢算題到一半,被窗外飄進來的雨絲驚醒, 教室裏的氣氛安靜,每個人都沉浸在學習狀态裏,頭頂白熾燈光芒大亮,映着窗外細雨,像一場蒼白凝滞的夢境。
她恍惚了一瞬,半晌才反應過來身處何處。
鄧川就坐在她的旁邊,手肘離她不過一指距離,那麽近,蔣夢只要稍稍一轉頭,就能看見她凝神沉思的側臉。
她太熟悉這個場景了。鄧川稍稍低着頭,目光在鉛字上專注地移動。從額頭到下巴的線條流暢至極,蔣夢幾乎一筆就能在紙上畫出來,連同被皮膚包裹着的鼻梁上那塊突起的小骨頭。
蔣夢曾經無數次偷眼望過這副側臉。上課的時候,課間的時候,自習的時候,甚至在她們的距離還沒有這麽近的時候,穿越過那些如出一轍藍白色的肩膀和手臂,她對那個人投以隐晦而長久的注目。
又或者說,鄧川的側臉明晃晃地擺在那裏,吸引着她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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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情來得安靜無聲,像夜間潺潺流水。等到蔣夢意識到的時候,早已浸濕了她的裙擺。
都說愛情的本質是占有,可蔣夢覺得并非如此。對她來說,比起後來的告白,這段暗戀的時光反而要甜蜜得多。
她注視着鄧川的身影,看她拿每年的優秀獎學金,在開學大會上作為優秀學生致辭,領獎臺上,她發言的神情波瀾不驚,腳步卻永遠向前,少女的面容仿若暗夜裏的昙花初綻。
蔣夢覺得自己有幸窺見了鄧川的成長,就像現在,她偏頭一眼,就能望見她眼底的神色。那麽近,近在咫尺,卻又那麽遠,在四個月後就即将分道揚镳。
蔣夢每次想到這裏,腦子裏都像是喝了一口冰水,她遺憾的心惆悵得就像窗外細密的雨絲,但生活的節奏一刻不停,推着她們走。她對她的感情注定不會圓滿,可正是這份注定不圓滿的感情,才是蔣夢那些注目和遺憾的意義。
她奮力向前奔跑,也永遠會記得青春裏出現過這麽一個人,将永遠銘記美好,也将永遠銘記遺憾。
天色将暮,雲層卻亮了,斜晖從厚厚的雲層中透出一角,晚霞把天空染成調色盤。雨仍在下,色調卻變得溫情起來。
下課鈴姍姍來遲,單調的鈴聲拖着長長的尾巴,像是拽着時間在跑。
教室裏,學生們還不動,少數人站起身收拾書包,多數人還在抓緊時間,做晚飯前的最後一道題,或是背完今天的單詞。
氣氛安靜無聲。徐薇也沒走,她正一張一張地翻着試卷,末了,才把一疊試卷對折,站起身走了。
鄧川對此毫無所知,她正埋頭于桌上的參考書裏。
學習是純粹的,而她也是純粹地在為着高考而努力着。
一模的日子很快來臨。
鄧川坐在考場上,桌面被收拾得幹幹淨淨,桌子上貼着的課程表和倒計時卻沒被清掉,筆跡娟秀,這是理科班的教室,課程表的空白處寫着幾個物理計算草稿。
監考老師啓封試卷,把試卷一張一張地發下去。
鄧川把手放在桌上,有些緊張地深呼吸。
試卷發到她桌上,女老師的長卷發垂下來,在她耳邊悄悄說了聲:“加油!”
她聞聲望去,女老師察覺到她的目光,朝她笑了笑,亮色的口紅襯得她氣色很好。
原來是她高一的語文老師。
這位老師換了個發型,鄧川剛才沒認出來,回以一笑。從進教室起她都有點緊張,一直臉色緊繃。有了這麽一出,鄧川緊張的心情略微放松下來。
試卷繼續照常發放。考試悄然進行着。
上午的高三教學樓十分安靜,直到考試結束的鈴聲尖銳地劃破空氣,喧嚣才一點點地被釋放出來。
直到收完試卷,學生們拿着東西三三兩兩往外走。激烈讨論的嗡嗡聲一下子覆蓋了整棟教學樓。
“鄧川!”
鄧川不緊不慢地收拾着筆。餘曉和吳傅武拿着書和筆袋走過來。
他們都是一個考場,考完對起答案來也分外方便。
“你議論文閱讀的第二道客觀選擇題選什麽啊?”
“選D。”她想了想,回答。
兩個人喜笑顏開,周圍人的目光也都若有若無地望過來。
“文言文的第一道選擇題呢?”
她側頭回憶:“好像是B。”
“好的好的,謝謝大哥。”吳傅武肉眼可見地開心起來,開始跟鄧川擠眉弄眼。
鄧川把東西收拾好。回道:“不客氣。”
走在路上,基本都是考完試的高三學生,這個時間段高一高二還在上課。鄧川把早上帶出門的語文講義拿回教室。
下午要考數學,她猶豫了一下,把錯題集帶走了。
食堂裏用餐的人不多。鄧川随手端了碗面,找了個少人的角落坐下來。準備在食堂裏看會錯題再回宿舍午休。
考完第一科的學生們有些興奮,在飯桌上激烈地争論答案。在空曠的食堂裏顯得格外大聲。
“重要性當然是總結性的句子啊,選D!”
“A也是重要性啊,原文句子概括起來不就是A嗎?”
“意思不一樣吧。那感覺D穩妥一點。”
“這怎麽會不一樣呢??我瞅着一樣啊!”
“我也不太确定。但我選的D。”
忽然低頭吃飯的人擡起頭,很有把握,一錘定音似的說:“兄弟們,別争了。我朋友說鄧川選D。”
選A的幾個男生哀嚎遍地,其中一個“唉”了一聲,不甘心地問了句“真的嗎”,得到确定的答案後嘆氣:“剛考完就知道三分沒了可還行…”
同桌的男生拍他的肩,又問:“那那道病句題她選啥?我怎麽看每一句都是對的啊??”
“這個不知道。沒聽說。我選的C。”
“哎我也是我也是。但是我看B也好像是錯的。”
“兄弟別說了再說真的裂開了……”
一行人漸漸低頭扒飯,角落裏,鄧川把那碗面推到一邊,等它涼下來,手底下不停歇地翻開數學錯題集。
指尖開始有一下沒一下的轉起筆來。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一做數學題就開始轉筆。可能把高速運轉的思維寄托在指尖旋轉着的筆上了吧。
筆轉着,又停住,在草稿紙上勾勾畫畫。
時間悄然流逝。
高一高二放學了。食堂驟然熱鬧起來。眼看着排隊的長龍歪歪扭扭都要挨着自己的桌子了。角落不再是角落。耳邊的嘈雜再也無法忽略。鄧川的筆尖頓住,這才想起自己的面。
面已經涼透了。她也沒在意,把東西收拾好,囫囵把面吃完,就擡腳往食堂外走。
把碗裏的殘羹倒掉,面碗得放進食堂統一的傳送帶裏。鄧川一手拿着書,一手不太方便地轉過身。
身後有人,她小心地側了下身子。注意力全在手上。
下一秒,肩膀一熱。就被餐盤裏的菜湯淋了個徹底。
她和對方都怔住了。拿着餐盤的漂亮女生看起來更無措一些。她背着包,像是剛上完課。對上鄧川的眼睛,嘴裏結結巴巴地道歉個不停。
鄧川看了下對方,只是略微皺了下眉,嘴裏說:“沒關系。”便把碗放進傳送帶,準備走人。
剛走到宿舍樓下,就被一只氣喘籲籲的袖子拽住:“學姐!”
女孩子跑紅了臉,拎着一袋子酸奶零食,一看就是從學校超市臨時買的:“真的太抱歉了……要不學姐把衣服給我我幫你洗吧……”
鄧川還是說:“沒關系的。不用了。”只是這次語氣溫和不少。
女孩察覺到她語氣的變化,把手裏的袋子往鄧川手裏放,順水推舟似的:“既然不用,那這個學姐總要收的吧。不然我真的太愧疚了……”
鄧川還是說:“不用了。”又婉拒:“我得回去了。”
女孩固執地扯着她的袖子,鄧川都不知道她哪來那麽大的力氣,拉拉扯扯間,她的手腕都被對方攥緊了:“學姐,我是高二三班的王朝薇,這次真的很抱歉……”
鄧川不動聲色地往外抽了抽手:“真的沒關系。你別放在心上。”
“要不學姐還是把外套給我吧。我真的真的很抱歉……”
女孩一手拉着她,一手要去抓她的手臂,乍看之下,是一個環抱的姿勢。
鄧川有些頭大地掙了掙手:“同學,你先放開我。”
對方卻不依不撓,“學姐……”
兩人站在路邊,行人側目。
沒完沒了。鄧川這才有點急了。使了力氣要把手腕抽回來。女孩還在道歉,泫然欲泣,手底下卻抓着鄧川不放。
正糾纏間。忽然聽見一聲清淡的女聲:
“鄧川。”
語調平靜,兩個字清清淡淡飄過來,像一尾魚游弋進水潭裏。
女孩的動作也頓住了。兩人聞聲望去。
魚游進水潭深處,漣漪一圈一圈地蕩上來。徐薇靜靜地站在不遠處,朝鄧川招了下手:“你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 五一回來忙瘋了。還有一更,寫不完就是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