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徐薇立在原地,站着沒動,微低着頭,別在耳後的長發滑落下來,遮住她的臉。
鄧川沒看她,随口應付蘇眠:“吃頓飯吧。你做飯給我吃。”又改口:“算了。我不敢吃。我們還是去外面吃。”
蘇眠“切”了一聲。又說,好,那我們出去吃。順便去看看青玉。
裴青玉是她們另一個朋友。藝術生,現在在畫室集訓。
鄧川說:“好。”
蘇眠便“嗯嗯”地點兩下頭,轉過身,又像一陣風似的跑掉了
鄧川看她跑出去,眼神掃到旁邊,講臺上的人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走了。
她沒在意。回到座位上坐下,并不期待。可能人都是這樣的。小時候心心念念的數着日子過生日,長大之後卻覺得沒什麽特別之處。只覺得那一天普普通通的就那麽過去了。不過也不會怎麽樣。
鄧川對于生日最後的記憶,停留在初三上學期,蘇眠和一大群小夥伴陪着她站在校門口。看她媽忙裏偷閑,開着車一路飛馳到學校,打開車門把蛋糕遞給她的那一刻。一群人都被她媽的氣場震住,等她媽走後才紛紛七嘴八舌地說鄧川你媽媽好帥啊。
鄧川也覺得她媽那一刻很帥。帥到爆炸。
可惜後來她媽升任科室主任,越來越忙。她爸也升職了,經常出差。兩人覺得孩子大了需要自己的空間。每年就只撥經費,讓她們自己去玩。生日也對她慢慢失去了吸引力。
但不管她期不期待,生日的日子還是如約而至。
這天早上天亮得有點晚,鄧川起床的時候,天剛蒙蒙亮,遠處還有月亮的蹤跡。她甫一睜眼,就被宿友祝“生日快樂”,來到教室,還沒坐下就看見桌上放着一個大盒子,頂上系着蝴蝶結,系帶很長。她打開看了一眼,是蘇眠送的禮物,一個她想要很久的鏡頭。難得她這麽早起床。鄧川想把盒子往桌洞裏放,塞了一下,沒塞進去,她低頭一看。桌洞裏也放着禮物。
比禮物更多的是手寫的明信片。這似乎是時下高中生們表達感情的最好方式。一張明信片篇幅有限,表達情感也恰到好處,不管寫得多或少,都不顯得突兀。
鄧川把明信片們收好,放進禮物盒裏。
除此之外,生日的日子跟平時也沒什麽兩樣。照常上課,做題。蘇眠倒是很興奮,跑來跟鄧川說別忘了下午放學後等她。鄧川知道她是想去見裴青玉。她們三個人一起長大。鄧川性子安靜些,她們兩人吵吵嚷嚷的,初中還吵過架,吵架原因是裴青玉跟別的女孩子一起玩,冷戰期間都打過電話給鄧川互相抱怨對方。鄧川漫不經心地聽着,聽完就反手把電話挂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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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是不在乎,只是鄧川下意識地覺得,她們一定會和好的。
過了不久果然就和好了,這段吵架的經歷反而淪為後來無數次互損的談資。只是批判的對象變成鄧川,說她聽電話太敷衍,她的态度讓當事人都覺得沒勁,所以兩個人索性講和。
當然,作為代價,裴青玉再也沒和那個女孩一起玩。
後來才知道,蘇眠是喜歡裴青玉。可能裴青玉也知道,但喜歡也沒說出來,蘇眠要出國,裴青玉準備藝考,說出來也不能怎麽樣,三個人就這麽照常相處着,偶有放假,就一起約着出去玩。
今天最特別的事,大抵是下午有徐薇兩節數學課。雖說還是照常講卷子,複習。但鄧川還是很想看看她。
徐薇站在講臺上往下望的時候,看見鄧川腿邊堆起來一摞禮物盒,眼睛裏有很明顯的笑意。
鄧川發覺到了,于是在徐薇再一次把目光掃過來的時候,她勇敢地向上看,正正好把視線撞在一起。
她的眼神很坦蕩。有一如既往的堅定,又幹淨又誠懇,還夾雜着那麽一點自矜,微擡着下巴。像自我展示,又像示好。
徐薇跟她對上眼睛,顯然一愣,緊接着又很快染上笑意,笑意是落在嘴角邊,很細微的一笑。偌大的教室,只有鄧川明白她為什麽笑。
兩個人就這麽默默地對望一會,徐薇先反應過來,示意她看卷子。自己背過身去板書。鄧川看着她的背影,她垂下來的發絲在背後輕輕地晃着。
夕陽西斜。斜光照在她的頭發上,耳朵白得好似透明。教室裏格外安靜。鄧川躁動不安的心也平靜下來。操場上遠遠地傳來低年級放學的嘈雜聲,籃球場上的呼喝聲。徐薇的板書漸漸鋪滿整塊黑板。時間流動。她安靜地坐在座位上,凝視着徐薇扭頭過來的瞬間,覺得這一刻好像是永恒。
下了課,徐薇被一群人拿着紙和筆團團圍住請教。蘇眠背着書包竄過來找她。兩個人借了輛自行車,憑着蘇眠的出入證混出學校,往裴青玉畫室的方向騎。
蘇眠一邊蹬着車,一邊跟她說話:“我和裴青玉給你訂了蛋糕,待會記得提醒我去拿——”
這是一段下坡路。自行車猛沖下去。她的聲音同風聲一起呼啦呼啦地響着,鄧川聽不太清楚。風從外套裏卷進來,也灌進嘴裏。
畫室離學校不遠,在路邊,由幾間小小的店面組成,外邊是門店。兩人下了車,理理被風吹亂的頭發,擡腳走進去。
老板坐在收銀臺玩手機。牆上挂着大幅大幅的畫,類型多樣,大多是學生作品。店裏沒什麽人。現在是淡季,等到了暑假寒假這裏就會擠滿來學畫的小孩子。一人支着一個小畫架,煞有其事地描摹一堆水果或石膏雕塑。
老板擡眼看看他們,認出她們是來探望人的。給她們點了下頭,說:“在樓上。”
兩人擡腳往樓上走,樓上就是裴青玉她們上課和生活的地方。大廳是教室,支着很多個畫架,裏間是宿舍,外頭還有一個小陽臺,用來晾衣服。
現在是飯點,大廳裏沒什麽人。只有幾個人還在畫,見兩人進來,都紛紛擡頭看她們。
裴青玉也在其中,她還是老樣子。穿一身工裝,褲腿松松地挽起來。露出白生生的腳脖子。手被鉛筆染得漆黑,臉上也有幾道黑印。見到兩人,她去裏間洗手和收拾東西。不一會兒,一身清爽地走出來。臉是洗幹淨了,蘇眠指指她的手。裴青玉甩甩手上的水珠,不在意地說:“洗不幹淨的。沒事。”
蘇眠擔憂道:“那你吃東西會不會中毒。”
裴青玉哈哈笑:“不會啦!”她裹上外套,一把摟過鄧川:“壽星,走啦!今天請我們吃什麽好吃的?”
蘇眠舉手起哄:“吃火鍋!”
裴青玉也附和:“火鍋!”
鄧川同意:“好,吃火鍋。”三個人啪嗒啪嗒跑下樓。把自行車停在畫室門口,往廣場的方向走,那兒有火鍋一條街。遠遠地,就聞見飄來的一股牛油火鍋鍋底味兒。
由于在飯點,人挺多。好些店都要等位。好不容易找到一家不用等的。鄧川把菜單讓給她們點,自己打開手機查看信息。家庭群裏爸媽早早就祝她生日快樂,還撥了款,**和微信上,見不到面的人,都在社交網絡上給她留了言。
所有人都在對她說,生日快樂。
鄧川一一回複,聽見裴青玉喊她,便把手機收起來,也湊過去研究菜單。
火鍋吃到一半,蘇眠接到蛋糕店的電話,打車去取蛋糕。取完風風火火地又回來,把蛋糕往桌上一放,六寸的芒果慕斯,不大也不小,正正好足夠她們三個人吃,頂上插着一塊巧克力制的“生日快樂”小牌。裴青玉輕手輕腳地插上蠟燭,現在蠟燭也進化了,不必再插十八根,只需做成數字“18”的式樣。
兩個人一同看着她,眼睛亮晶晶的,給她唱歌:
Happy birthday to you
Happy birthday to you
Happy birthday to you
Happy birthday to you
她們一起吹滅了蠟燭。
蘇眠忙着切蛋糕。裴青玉舉起杯子,以可樂代酒,說:“祝我們鄧川十八歲生日快樂。又是一年啦,不知道明年還能不能在一起過生日......”她的眼睛裏閃着水光,“總之,說祝你高考順利好像沒什麽誠意哈哈,那就祝你人生順遂,祝大家都前程似錦。”
蘇眠“靠”了一聲說:“不要老說這種煽情的話。又不是見不到了。”
裴青玉還是看着她,聽見蘇眠的話反駁一句,“起碼明年就見不到你了。”鄧川明白她的意思,笑了一下,跟她小小地碰了下杯。
吃過飯回來。教室裏的人還沒到齊。
鄧川走過去,遠遠的,就見桌子上好像堆着什麽東西。
該收的禮物她都收到了,還有誰會給她送禮物?
她很快意識到什麽,心猛烈地跳起來。
走近一看,只見桌上放着一堆糖果,五彩斑斓,小山似的。糖果底下壓着一張紙條。很熟悉的字跡。
鄧川抽出來看,只見上面寫着:
小朋友。
十八歲生日快樂。成年快樂。
吃了糖,才會明白生活始終是甜的。
願你所到之地皆為熱土。所遇之人皆為良善。
落款是。徐。
四周靜悄悄的。只有她自己的心跳很安靜地響着。冥冥之中,好像有人借徐薇之口,讓鄧川告訴自己。你十八歲了。是一個大人了。
原來生日的儀式感是這麽一回事。這天過去,你就長大一歲了。這是時間賦予你的意義,誰都不能更改。
鄧川也撕下一張便利貼,在便利貼上很認真地寫。謝謝。再添幾筆,畫一個笑臉。夾在交上去的作業本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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