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一輪早讀過去,有人趴下補覺,有人吃早餐。教室裏橫七豎八,躺平一些人,又散發出肉包子茶葉蛋的香氣。
這味道久久未散。人在其中久了倒不覺得難聞。徐薇進來上課的時候,皺緊了眉。讓把窗戶打開,通通風。
冷風竄進室內,吹得人一個激靈。
有人嚷嚷着老師好冷啊,還是關上吧,
徐薇說:“關門閉戶的,你們要養蠱嗎?”又說:“正好,讓你們精神一點。”
她今天心情似乎很好,說話的時候,眼裏有飛揚的笑意。病看着已經好了,只是聲音略低啞些。
徐薇講了半節課,剩下半節課,在黑板上出了幾道題讓大家做。
鄧川寫得快,吳傅武跟她借答案參考。餘曉借慢一步,讓吳傅武看完傳給她。他跟她開玩笑,把自己的答案揉成紙團丢過去。沒丢好,砸中餘曉前面同學的頭。
一行人悶聲笑,餘曉忍着笑回頭瞪吳傅武一眼,忙不疊地跟前面同學道歉。
聽到他們細碎的笑聲。徐薇在講臺上擡了擡眼:“做作業笑了?知識這麽有趣嗎?”
鄧川聞聲擡頭,正好撞上徐薇看過來的目光,兩個人都一愣。
鄧川要低頭,徐薇反倒沖着她勾唇一笑,早晨的陽光從窗外灑進來,在她頭頂映出一圈毛茸茸的光暈。鄧川琢磨出一點心照不宣的親近來,心頭霎時軟成一片。
窗外邊,風吹着殘葉,沙沙的響着。
充實的日子過得相當快。高三的每一天都被安排得滿滿當當,從早晨到夜晚,長得無邊無際,很苦。但等到無意間回頭望一望,才發覺原來已經過去這麽多天了。
第二次月考緊挨着期中考。現在文化課的進度都上得七七八八,有些學得快的同學,已經自己在私底下開始第一輪複習。誰都不敢放松,每個人都憋着一股勁兒,生怕被人落下。老師和家長也反複強調,現在是拉開差距的最佳時機。你一放松,別人就會追上來。
鄧川周圍的人也開始緊張起來。吳傅武天天在後頭做數學卷子,跟鄧川前面的餘曉遙相呼應地對話,兩個人一起崩潰,互相囑咐對方“遠離數學,珍重生命”。一邊抱怨一邊發誓大學一定要選一個不學數學的專業。蔣夢對他們的聒噪報以無奈的笑容,她還是那副安靜的樣子,情緒很少波動,對所有人都很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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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川也埋頭做卷子,訂正錯題。代數和幾何,閱讀理解,選詞填空,君權和相權如何制衡,民|主與共|和如何實現,等等等等。做得累了便擡頭望望窗外。銀杏樹的葉子已經落了大半,光禿禿的枝丫間映出灰藍色的天。
偶爾也會有些恍惚。日複一日的日子過得太久,總有些不知身在何處的迷茫。
徐薇倒還是把節奏放得很穩,不緊不慢,沒有其他老師耳提面命的緊迫模樣。每天照常上課,發卷子,她的卷子大多是自己出題,連其他班的人都跑來找鄧川借。學校統一訂的卷子她只圈出部分必做題,其他可做可不做。
除此之外,也不講什麽壓力與追逐的話。
鄧川她們班算是非常省心的班級。除去學生偶爾會有些小摩擦,也沒惹出什麽抽煙喝酒打架之類的煩心事。每天都過得規律而平靜。
鄧川把徐薇列的數學複習規劃重新拿出來,對照着上面的總結,一個知識點一個知識點的過。
她專心致志,學習的時候,很少會想起徐薇。每天上課都能看見她,對鄧川來說,這些日子裏的辛苦,便都能全部消失殆盡。
蘇眠寒假要赴北京參加托福的培訓班。她現在幾乎都不來教室上課,悶在教師宿舍裏,上網課或做題。她壓力很大,幾乎是孤注一擲。鄧川常過去找她。兩個人在宿舍吃她媽媽做的好吃的。
期中考試過後,基本就正式進入一輪複習階段。數學發了一大本複習題冊,英語則有做不完的報紙,語文也在每天晚自習開始前增設看時事新聞的環節。
學校把她們每天的時間安排得更緊湊,每天晚上回到宿舍,熄燈後宿舍的人也很少聊天了。都怕第二天早起沒精神,抓緊時間睡覺。
每個人似乎都奔馳在路上。鄧川喜歡這種按部就班的充實感。仿佛一切都能通過努力盡在掌握。
這天,上課鈴剛打過,須臾,門被人輕輕推開。
徐薇走進來,剛在講臺上站定。便皺着眉,說:“教室裏一股味。把窗戶打開,透透氣。”
她今天穿着呢子大衣,裏頭是黑色高領毛衣,搭了一件淡藍色的襯衫。非常嚴謹又清麗的打扮。鄧川看着那件襯衫,覺得莫名眼熟,忽然反應過來,自己也有相同的一件。
她有些小驚喜。在心裏忽然很喜歡那件襯衫。
講完今天的進度,徐薇照例讓大家做題。
鄧川做得快,擡起頭又發現,當大家埋頭做題的時候,徐薇就靠着講臺,盯着空氣中的某一個點發呆。
許是察覺到她的目光,徐薇忽然回過神擡眼望來,臉上還有些怔然,兩人的視線直愣愣撞上,一時都沒移開。
徐薇倒是沒什麽表情,她居高臨下,眼裏倒映出鄧川有些愣神的模樣,露出一絲笑意,但轉瞬即逝。眼角眉梢微擡,有股攝人的風情。
鄧川率先別開了眼,耳根滾燙。目光落在桌面上的一團紙團上,紙團上有些沾染的紅墨水。
危險而純潔。
她忍不住,還是在餘光裏偷偷看她。
潛意識裏,她覺得徐薇今天有些不一樣。
徐薇仍舊側身倚着講臺,她今天的妝畫得濃些,襯得她整張臉有些鋒銳的美感。脖頸上皮膚瓷白。耳垂上挂着小小一顆挂墜。有風從窗外吹進來,發絲紛飛。她擡手把頭發理到腦後,耳墜被頭發擺得一晃,撲面而來幾乎能叫人窒息的美麗。
鄧川心神失守,幾乎凝成實質的,濃豔的美麗,仿佛要原地開滿整個天地。可她還是覺得徐薇清淡,就像她第一天看見她時她的樣子。徐薇站在講臺上,狀若飄渺,卻又實實在在地存在着。那麽近,卻又那麽遠。
不可捉摸,也無法掌控。
她的心頭忽然湧滿鼓脹的情緒,仿佛只要輕輕一按,就會傾瀉而出。
過了一會兒,因為是限時練習。估摸時間差不多了。徐薇緩步走下來,沿着座位分組查看學生做題的情況。
大家都噤聲。教室裏只有她的腳步聲不緊不慢地響着,在身後越來越近。鄧川攥着筆,有些緊張地屏住呼吸。
細瘦纖長的指尖。上面沾着些粉筆的白灰。取過鄧川放在桌面左上角的答案紙。一晃,拂過一股茉莉花香。
徐薇站住沒動,拿在手裏細看。彼此身體的溫度很近。暖香交織,往鄧川鼻子裏鑽。
她看得不久,鄧川卻覺得仿佛過了一個世紀。徐薇看完,沒還給她。拿在手裏,也沒說話。擡手幫她理理校服外套的衣領。前面人的答案也不看了。往講臺上走。
離下課還有一小會兒,徐薇敲了敲講臺,開口說:“我看了一下,大家做的情況都一般。但是今天肯定是講不完了。有位同學做得很好。待會我會把她的答案貼出來,大家對照着看就行。”
“有什麽不懂的。我們明天再講。好嗎?”
見大家都紛紛點頭應“好”,徐薇颔首。吩咐再自習一會。
下課鈴正好在這個時候響了。徐薇宣布下課。自己找前排的同學借了紙膠帶。親自動手,準備把鄧川的答案貼在布告欄裏。
布告欄裏貼着些七七八八的通知和資料。她尋了個空地。可對她來說有些高,伸手,貼膠帶卻仍顯得吃力。
鄧川走到她背後,伸手按住紙張,徐薇見她來。像松了一口氣,把膠帶往她手裏塞,說:“你來。”自己伸手扶住紙。
兩個人都不吭聲。只有膠帶撕拉撕拉的聲音響。貼完答案,徐薇後退一步,伸手捋一下頭發,笑着說:“征用了你的答案。”
鄧川說:“沒事。”目光灼灼,仍看着她。
徐薇有些不自在,眼神往旁邊瞥,“嗯”了一聲。
吳傅武走過來看答案,見徐薇和鄧川一左一右站着,他沒多想,開口喊:“徐老師。我們這周周練卷子還做不做啊?”
周練卷子是學校統一訂的,徐薇一般會提前圈出要做的題。其他題默認不用做。這周的卷子她還沒圈題。
徐薇看向他,回答:“可做可不做,看你自己的時間安排。”
吳傅武又問,“全部嗎?”
徐薇點點頭,說:“嗯。”
她看眼鄧川,鄧川的注意力已經不在她身上,正轉頭看着布告欄上的公告,留給她一個線條流暢的側臉。
徐薇沒再說什麽,見越來越多的同學往這邊走,要來看答案。便擡腳向講臺收拾東西。一會她隔壁班還有課。
教室門一響,蘇眠像一陣小旋風一樣刮進來,準确地找出鄧川的位置,擡手勾她的脖子。
動作行雲流水,把徐薇看得一愣。
鄧川有些別扭地扭了扭脖子,問她幹嘛。蘇眠貼着她的耳朵,卻大聲問她:“我今天忽然想起來,你生日是不是快要到啦,準備怎麽過啊?”
徐薇擡手,把課本抱到懷裏,轉身欲走,又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