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之交

第8章

徐薇忍不住轉頭看鄧川一眼，見她低着頭，長睫微垂，眼裏情緒不明。很累的樣子。

秦姝認得鄧川，聞言沒往心裏去，恰到好處地卡在讓談話不尴尬的時間點搭茬道：“也是哈。現在社會開放了，鄧川又長得高，找女朋友也蠻合适的。”

話題很快就過去。餘曉他們又說起之前他們高一高二的時候參加運動會的事。

“我們之前參加的時候還手寫書法展示，一行人拉着橫幅，現在想想也太傻了！”

“我們也是！我們是拉對聯。我記得我們那一屆有人長跑跑到流鼻血，一邊流一邊跑，半邊臉全是血，把我們吓個半死。”

鄧川和徐薇都只聽着，沒說話。兩人間氣氛有些沉默，卻不沉悶。

沉默持續一會兒，徐薇湊近一些，低聲問：“昨天晚上沒休息好？”

鄧川擡手揉揉眼，點頭：“嗯。”

徐薇又說：“中午吃完飯早點去休息。”

“嗯。”鄧川仍舊是很累的樣子，沒多說話。

徐薇重新坐直身子。眼睛注視着下面走過的班級，也不說話了。

班級入場完畢，領導開始講話宣布運動會正式開始。徐薇翻看着手機信息，跟秦姝說：“貓糧到了，記得去拿。”

秦姝聞聲應好。絲毫不覺得被使喚有什麽不對勁。

餘曉哇了一聲：“老師你們養貓了嗎？”

秦姝笑眯眯地：“是呀。”主動翻手機相冊展示照片：“超級可愛的。”

“是家裏帶過來的嗎？”

“是流浪貓來的。”秦姝随意地把手搭在徐薇腿上，道：“投奔在我們宿舍門口，被你們徐老師收留了。”

餘曉有些吃驚地看徐薇一眼：“老師你好有愛心。”

“老師沒有愛心。老師可兇了。”秦姝把頭湊過去，拆徐薇的臺：“你們是沒看見徐老師管教貓的樣子。太兇了。我就沒見過對着小貓咪都能發火的人。”

她說得誇張，引得周圍的學生都笑。

徐薇也終于笑了，伸手把湊過來的秦姝推回去：“說什麽？我是有點生氣，但我沒有兇好嗎？”

餘曉附和道：“就是，老師你太誇張了。我們還從來沒見到過徐老師發火呢。”

“那你想見見嗎？”

“不想！不想不想！”

鄧川聽她們說話，勾着嘴角，笑得很淡。她挺直背，把衛衣帽子摘下來。扶着額頭，企圖讓自己清醒一點。

徐薇在餘光裏看見她的動作，轉頭跟衆人提議：“應該結束了。去吃飯吧，休息一下，準備下午上課。”

一行人紛紛起身。

秦姝拉着徐薇站起來，說要不先去拿快遞。

徐薇明白她的意思，跟學生一道吃飯總歸不太方便。遂點點頭。

大太陽底下。意外的，有風微微吹着。

鄧川随着衆人轉身，眼睛不經意掃過她們交疊的指尖。

徐薇的手指白皙，指甲修剪得很平整。沒有被秦姝握很久，她很快就把手抽回來，側一側身子，似是準備等鄧川和餘曉走過去跟上吳傅武。

她沒有低頭，眼睛卻有些無意識地低垂着，長睫翩跹若蝶翼，陽光下，皮膚白得有些透明。

有心亦或無意，鄧川沒越過去。她站在原地，眼睛粘在徐薇身上。困頓讓她的思緒有些鈍感的痛楚。

兩個人都沒動。

此時。風吹着樹梢，遠處人聲鼎沸。更高處的天，雲淡淡地飄着。萬物都呈現出水一樣的波動。時間卻在此處，出現一瞬小小的停滞。

那雙低垂着的眼睛，沿着風拂過的方向，擡起來看了鄧川一眼。蝶翼翕動間，目光倏忽掠過，快得像一個夢。白蝴蝶似的夢。

徐薇轉身。鄧川跟在她身後，她的影子映在地上。徐薇的裙擺與其展現出同頻率的躍動。

表面上，看似什麽都毫無變化。

運動會放半天假，下午的課照常上。

課間休息的時候，蘇眠難得蹿到她們班裏來找鄧川。

蘇眠的媽媽是本校的老師，教英語的。蘇眠本科準備出國。她無所謂高考，一心準備出國的托福，所以經常請假不上課，在她媽的宿舍裏上托福的網課。遲到早退更是家常便飯，老師們也知道她的情況，對她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蘇眠說，她媽炖了玉米排骨湯。讓鄧川和她一起去宿舍喝。

鄧川問：“現在？”

“沒，我媽課上完回去了。給我們放炖盅裏熱着，晚上去喝。”蘇眠把玩着鄧川的筆。“要不你晚上別來教室裏，請個假，我們一起去我媽宿舍學習。”

鄧川有點猶豫。

“走嘛，總在教室裏多沒意思。”

鄧川想把筆拿過來，蘇眠不肯放：“怎麽樣？去不去？”

鄧川敷衍她：“我是想去，但假怎麽請？”

“這還不簡單，你就說你身體不舒服。”

“這......不好吧。”鄧川想起徐薇的眼神，“我們老師不太好糊弄。”

“徐薇？她也不是很古板的人吧。不會很嚴格的。”

“嗯......”鄧川還是有些猶豫，蘇眠見狀幹脆道：“別糾結了，大不了到時候我幫你發消息給她。”

“那......行吧。”

聽到鄧川答應，蘇眠把筆還給她，開心地說：“那放學你來找我，我們一起去吃飯。”

“嗯。”

蘇眠還在鄧川這兒磨蹭了一會兒，說了些有的沒的。等到上課鈴響起，才一溜煙跑了回去。

傍晚，她倆對坐着吃飯。

鄧川沒什麽請假的經驗，問她：“是現在請假嗎？”

蘇眠咬一口雞腿，沖她搖搖頭。咽下去之後說：“現在先別，晚點快上課了再請，體現出你的掙紮。”

“什麽？”

“就是體現出你是很想去晚自習的，堅持到上課前最後一刻，才不得不請假。”

她看着鄧川有些無語的表情，發問：“怎麽了？這不能提高你的可信度嗎？”

“戲精。”鄧川點評一句。低下頭吃面。

想了想，又說：“算了，待會你不用幫我了，我自己發信息給她。”

“哦。”

光标在打字框裏閃爍。鄧川對着徐薇的頭像發了一陣呆。

蘇眠提議她發短信。但她沒有徐薇的電話。還好她們之前加了微信，不然還要再接受一次等待申請通過的熬煎。

學校是不允許學生帶手機的，但也只是明面上禁止，實際上學生和老師彼此心知肚明，維持着不在教學區域使用電子設備的共識。

鄧川打打删删，終于把消息發出去：

“徐老師，我是鄧川。我今晚身體不舒服。想請晚自習的假。望批準。”

徐薇回複得很快。

兩三分鐘後，她的消息進來：“好的。”又發一句：“注意休息。”

鄧川看見這句關心有些心虛。

一中的住宿條件蠻好，這裏說是教師宿舍，其實布局更像是一套小小的公寓。

蘇眠在廚房裏搗鼓湯，整鍋端出來，放餐桌上。問她：“怎麽樣？請完假了嗎？”

鄧川把手機收起來邊走過去邊說：“ok了。”

“徐薇怎麽說啊？”

“她說好的。”

“我說吧，她們當老師的，請假也是随手那麽一批。哪兒會糾結你是真不舒服假不舒服。”

鄧川忽然有點煩：“別說了。喝湯。”

“哦哦。”蘇眠沒發覺她的不對勁，一邊盛湯一邊說：“我剛才加了鹽，但是沒敢加太多。你嘗嘗夠不夠鹹，不夠再加。”

鄧川仔細看了看這一鍋湯，滿滿一鍋玉米和排骨：“是不是有點太多了？”

“哎哎你別說這話啊。我媽說必須喝完，不能過夜。”蘇眠把碗推給她：“喝吧。”

兩個人都吃過晚飯，各自喝了一碗後都有些喝不下了。湯煮得太多。別說喝完，連湯料都吃不完。

蘇眠看着鍋有些發愁：“這可咋辦？”

鄧川說：“要不留着晚點再吃。”

蘇眠沮喪：“晚點也吃不完啊。”

“那......”

兩人正說着，鄧川的手機在兜裏震動起來。

“誰的電話？”蘇眠問。

鄧川拿出手機：“我媽。”

“我去。徐薇不會通知到你家裏了吧？”

“不知道。”

鄧川起身去陽臺接電話。

電話來自她媽，徐薇果真把她身體不舒服的事兒告知家長了。鄧川沒多說，只說已經在蘇眠媽媽的宿舍吃過藥，休息一下就沒事。好不容易才應付完她媽大動幹戈想要來學校接她去看醫生的要求。

接完電話，轉身回去一看。蘇眠端着鍋從廁所走出來。

她美滋滋的：“鄧川，我真是天才吧。”

“你幹嘛了？”

“我把湯倒掉了，反正也喝不完。”蘇眠沖着她亮亮鍋底。

“……裏面的玉米和排骨呢？”鄧川忽感不妙。

“也倒了。”

“你倒哪兒了？”

“廁所裏啊。”

“你有毒吧？”鄧川第一次想罵她。知道蘇眠在家十指不沾陽春水。但一個人能如此沒有生活常識也實在是......匪夷所思。

她沒好氣地說：“會堵住的。”

“我沖水了。”

“不可能被沖走。你現在去看看，是不是還在。”

鄧川已經不想走過去，站在原地，看蘇眠轉身進了廁所，須臾，發出一聲哀嚎：“怎麽沖不下去啊！”

“廁所不是能容納萬物的嗎！”

鄧川本來想罵她，見她這副認知崩塌的樣子，倒是覺出幾分好笑來：“你撈出來吧。”

“什麽？”

“撈出來。要不你媽明天看見怎麽辦？”

蘇眠皺住臉：“這怎麽撈啊？”

鄧川憋着笑：“用筷子？”

“不是吧？”蘇眠站在原地天人交戰，半晌，終于狠下心，從廚房拿了雙筷子進了廁所。

鄧川貼心地給她遞上塑料袋，好整以暇地倚着門框：“這弄完這雙筷子也不能要了。”

“嘔......你這不是廢話嗎？”蘇眠邊撈邊幹嘔。

好不容易把玉米和排骨撈出來，蘇眠小心翼翼地用兩根手指提着袋子丢掉，有氣無力道：

“我再也不吃玉米了。”

兩個人鬧過一陣。終于雙雙坐下來學習。鄧川做卷子，蘇眠帶着耳機聽托福。

下課鈴打過一遍。兩個人都專心致志，坐着沒動。

忽然。

門外傳來幾聲輕輕的敲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