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鄧川擡起頭,伸手推了一下蘇眠。
蘇眠摘掉耳機看着她:“怎麽了?”
鄧川小聲說:“有人敲門。”
“不是吧。”蘇眠狐疑地站起身,“這時候誰會來啊。”
門外的人敲過幾聲之後便再無聲響,蘇眠小心翼翼地把門拉開。
鄧川不知為何,忽然也有些緊張。
“......徐老師?”
徐薇越過蘇眠的肩頭,跟餐桌旁坐着的鄧川四目相對。
只一眼。她便移開了目光。向給自己讓路的蘇眠溫聲說道:“沒事。我就是過來看看。”
鄧川僵在原地,看着徐薇朝自己款款走來,感受到她微涼的手背在自己額頭碰了碰,蜻蜓點水一樣的輕盈:“好點了嗎?”
“好點了,謝謝老師。”
兩人維持着一種奇異的平靜。
徐薇把手上提着的袋子在桌子上放下,“你媽媽說你已經吃過藥。這是抗病毒口服液和感冒沖劑。這幾天記得吃。”
她深深看鄧川一眼:“最近換季,很多人感冒。要多注意身體。”
徐薇交代完,不等鄧川回答,便轉身朝門口走,跟呆立在門邊的蘇眠說話,嘴角噙着笑:“你們屋子裏有點悶,鄧川身體不舒服,要注意通風。”
蘇眠呆呆地應好,徐薇又沖着她笑一下,帶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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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薇前腳出門,蘇眠後腳就把門反鎖了。
“徐薇有事嗎?你們班每個人請病假她都要追過來送藥的嗎?”
鄧川有些心煩意亂地轉了下筆,沒轉好,筆啪嗒一聲掉在地上:“我也不知道,以前沒聽說過。”
蘇眠折回來坐下,“她好可怕。她不會去找我媽吧。”
蘇眠她媽是高二英語組的,鄧川想了想:“她沒事找你媽幹嘛?不會的,碰不到面。”
“也是。”蘇眠把耳機戴上,又摘下來,“她會不會已經看出來了啊?”
“我也覺得。”想到徐薇剛才的舉動。鄧川心裏不知為何有些空落落的,像座失掉回音的山谷。蘇眠的話,像是朝着山谷扔石頭。
“救命,有點尴尬。”
“算了,沒事。”鄧川定定心神,重新把筆拿好,“學習吧。”
“嗯嗯。”蘇眠頓了一會,又問她:“你要不要晚上在這裏睡?”
“有阿姨查宿。”
“讓你宿友幫忙把被子鋪開就好了。”蘇眠很有經驗。
她看一眼鄧川的臉色,忽然氣餒:“還是算了,別又被徐薇逮到了。”
“嗯。”鄧川低頭對着草稿紙,聞言輕輕點頭。
晚自習很快過去。
下課鈴打過,鄧川站起來收拾東西,筆,試卷,書和草稿紙,攤了一桌。看見徐薇拿過來的一袋子藥,她猶豫一下,還是提在手裏。轉身跟蘇眠告別。
蘇眠晚上住這裏,送她到門口。
鄧川回到宿舍,宿友們大多都已經洗漱完,在床上躺着聊天,等熄燈。她把東西放下,到陽臺去洗漱。
外頭路燈昏黃,映得樹影婆娑。校道上無人走動,遠處的教學樓已經熄了燈火。鬼使神差地,她轉頭望一望,想看看教師宿舍是不是也還亮着,無奈,教師宿舍和她們宿舍樓并排,看不清具體。
正出神,蔣夢從她身後過,鄧川側身讓她,兩人挨了一下,便聽蔣夢問:“鄧川,你打算考哪裏的大學啊?”
鄧川正放空,聞言有些心不在焉:“看家裏的意思。”她沒明說,但她兩都心知肚明,以她的成績,只能是去北方那幾所大學。
“你以後想讀什麽?”
“應該是金融類的。”
“噢。”
“嗯。”
鄧川沒多說,蔣夢也沒多問,說了幾句之後便走了。
周四五高三照常上課。
高三教學樓臨近操場,操場上運動會比賽項目正熱火朝天,廣播聲實在太大,從早上開始,就有老師上課的聲音幾度被打斷,只能停下來,跟全班靜靜地一起聽操場廣播:
“高一五班的江源!他不懼艱難險阻!奮勇當先!跑在隊伍的最前端!加油!江源!我們為你喝彩!”
播音員慷慨激昂,結尾的“彩”字激動得破音,光聽聲音就能聽出大寫加粗的三個感嘆號。
講臺上。徐薇低頭笑了一下。
垂下的幾縷發絲,被屋外的陽光暈成金色,映着她秀美恬靜的側臉。
沒有人發現徐薇在笑,只有一直看着她的鄧川發覺了。
人群中,只有她感受到她的閑适心情,像發現角落裏獨自盛開的花。
徐薇的笑似乎很有感染力。所以鄧川不由自主地也微笑起來。
下一秒。
徐薇不經意一擡眼。撞上她的目光,很明顯地怔了一拍。
轉瞬間,她斂起笑意,垂眸看着手裏的書,周身氣場一肅。
鄧川愣住,潛意識裏覺得不對勁。
徐薇沒給她細想的時間。她很快發下來幾張新試卷,第二次月考将近,全班人都卯足了勁,只把屋外的聲音當作情緒調節物,沒誰被挑動心思。
接下來幾天,兩人依舊沒什麽交流。只是偶爾晚自習鄧川回去得晚,正好會碰上來檢查教室門窗水電的徐薇。
四目相對,徐薇似乎連話都不想和她說。實在避不開交流,便只點頭,回去的路上,也故意落後她幾步走。
給她處處留足空間。倒也不顯尴尬。
鄧川有心多想,但學習生活安排得緊密,她無暇顧及徐薇的微妙态度,自然也想不出來要去如何化解。
月考對于鄧川來說無波無瀾,只是下午考完英語,大家都似乎松一口氣,稍稍興奮地讨論周末的安排。鄧川聽得多了,緊繃的心情也松快起來。
蘇眠拉着上次那群看電影的朋友,又來找她:“鄧川!我們周末一起留宿吧!”
鄧川聞言有點猶豫,“不了吧。好不容易回家一趟。”
衆人七嘴八舌地勸她:
“什麽時候不能回家啊?”
“月考完你都不和我們放松一下嗎?”
“對啊對啊,一起留宿周末我們好一起出去玩啊。”
鄧川捏着書:“......玩什麽啊?”
“什麽都行。”深谙鄧川吃軟不吃硬習性的蘇眠拉着她:“你們班留宿登記表呢?”
鄧川無奈地朝班長的位置指了指。
蘇眠拉着她就沖了過去:“同學,留宿表把鄧川的名字記上啊。”
班長微笑道:“好的。”
木已成舟,一直沒開口的鄧川掙了掙被攥住的手腕,“好了吧。”
她皮膚白,蘇眠抓得緊,手腕上紫紅的指痕看着觸目驚心。
蘇眠摸了一下:“痛嗎?”
鄧川搖頭,看着吓人,其實過會兒就消了:“你們想玩什麽?”
“去吃飯,然後去看電影,然後晚上去我媽宿舍玩。”
聽到去她媽宿舍。鄧川條件反射有些抗拒。
她這些天,閑暇時仔細想了想,如果說徐薇對她有什麽不滿的話,估計就是裝病請假那一回。
重來一次,她決不答應蘇眠的鬼話。
正想着。徐薇從前門走進來,往她們的方向走。
鄧川擡眼,又心虛地移開目光,裝作沒注意。
一行人紛紛給她讓路。
徐薇在她面前停下來,鄧川等了一會,沒等到她說話。忍不住擡頭看,卻又不經意對上徐薇沉靜的眼睛。她頃刻間便錯開目光,随後又移回來。
徐薇已經不再看她,她站在餘曉身邊,對坐着的一群男生說話,聲音有些冷硬:
“課桌貼着的東西都清掉,地上掃完之後要拖一遍,講臺也要擦,都是灰。”
她是來布置周末衛生任務的。她們班被征用成考場,考完試,教室一片狼藉。
徐薇說罷,偏頭裝作不經意地看了眼鄧川的手腕。又看眼抓着鄧川手跟她說話的蘇眠。
鄧川沒有看她。徐薇又囑咐幾句注意安全之類的話。看男生們紛紛點頭,便不露聲色地轉身走了。
周末果然很熱鬧。
周六上過半天課。一群人跑到校外去吃飯。她們學校處在市中心,周圍全是商城,吃過飯,一群人又躍躍欲試,想去看電影。不是節假日,沒什麽好電影上映,挑來挑去,挑了一部《敦刻爾克大撤退》。
電影院裏很安靜,即便是周末,也沒什麽人。
她們選的這部電影,名字像紀錄片,內容也像。如果沒有事先查資料,便很有催眠效果。蘇眠看得一頭霧水,倚着鄧川睡着了。
鄧川倒是沒什麽感覺,電影情節不甚吸引人,她也沒認真看,中間調低手機亮度,跟家裏聊天。
看完電影出來,是下午三點左右。
有人要上廁所。其他人便三三兩兩,在出口等人。
鄧川閑散地立着,看手機消息。家庭群裏她媽一禮拜沒看見她,又不知聽誰說鄧川學校裏流行家長給高三學生送湯送夜宵,躍躍欲試地跟鄧川商量,說是不是也得給她送。
鄧川哭笑不得,好不容易把她媽的念頭勸熄。她嘴角含着一點笑。連她自己都沒發覺。
身邊蘇眠忽然碰她一下,低聲問:“那不是徐薇嗎?”
鄧川有些茫然地擡頭,果真是徐薇。她今天穿了一件淺藍色的裙子,外搭薄針織衫,化淡妝,顯得氣色很好,整個人看上去非常柔和。
有人先小聲喊:“徐老師——”
徐薇轉頭看,正好撞見鄧川望來的目光。少年如白鳥,穿一身白色的運動裝,綴着橘黃色的滾邊,眼神又幹淨又純粹,握着手機的手指指節分明。看她看過來,露出一個又乖又沉穩的笑:“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