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七種兇器
大清早,普通的同事還未上班,沈君辭和戚一安就把男人的屍體運送到了槟城市局的法醫室。
男人的衣服被脫下來,仰面躺在光滑的不鏽鋼解剖臺上。
因為失血,屍體的皮膚看起來非常蒼白。
沈君辭先讓戚一安去取了油墨板,給屍體取指紋。
戚一安很快把指紋印好,掃描記錄入法醫室的電腦。指紋開始和庫裏的已知信息進行快速比對,他們則開始觀察眼前的屍體。
法醫檢查講究從頭到足,從前到後,眼前的屍體可謂是遍體鱗傷,滿身青紫,幾乎沒有幾寸好肉。
沈君辭先是觀察着屍體的面部,他看了一會道:“屍體之前應該是帶着眼罩的,最後這個眼罩被兇手取走了。”
棍棒打在臉上,在眼罩的邊緣處留下了一道痕跡,留下來的血水也被眼罩阻斷,現在眼罩被移走,就讓血流變得不那麽連貫。
戚一安急忙過來,又給這些細節拍照。
随後沈君辭用手指撥開死者的眼皮,觀察瞳孔的大小和透明程度。
他測量後,用雙手支着解剖臺,低頭直視着屍體道:“瞳孔不等大,考慮到頭部損傷,被害人可能死于左側腦膜動脈損傷。”
死者身上的傷口很多,但是很多都是淺淡的皮外傷,能夠讓人疼,讓人流血,卻并不致命,屍體流血雖多,也還沒到危及生命的地步。
最嚴重的傷勢實在死者的頭部,現在還沒有剃去他的頭發,但是沈君辭可以憑借經驗判斷出,左側的颞骨有線狀骨折,傷口有兩處,這樣的傷口将會危及大腦。造成腦挫裂,急性腦腫脹,甚至是腦動脈損傷。
這樣就基本判定了死因。
随後沈君辭沒急着開始解剖,而是讓戚一安先把各個傷口再次拍照,又讓他從一旁的辦公室裏推來了一個白板。
他讓戚一安在白板的左側寫上各種的傷口和傷情,右側貼上對應的打印好的照片。
Advertisement
男人身上的傷很多,錯綜複雜。
僅僅記錄就用了将近一個小時時間,白板被寫得密密麻麻。
排查出的兇器一共七種。
戚一安問:“師父,然後做什麽,要開始解剖嗎?”
沈君辭搖搖頭:“下一步,先給這些傷情排序,按照時間推移找出擊打點。”看戚一安疑惑,他又解釋了一句,“解剖可能會對這些外傷傷口造成破壞,到時候想要再研究清楚就不那麽容易了。”
戚一安聽了這話,覺得腦子一下子炸了:“這麽多傷,怎麽排?”
以往戚一安所做的驗屍,最多需要排個五六處傷勢,這密密麻麻的大小幾十處傷,想想就頭大。
沈君辭淡然道:“慢慢排。”
早上現場勘查完成以後,刑警隊回到了市局,那女司機叫做趙曉涵,不多時也到了市局裏。
白夢直接把人帶到了審問室,負責審問。
問了幾個問題以後,白夢回到了辦公室,對顧言琛道:“顧隊,這女司機也有問題。”
顧言琛問:“是什麽問題?”
白夢打開了筆記本上的軟件,把他叫到了電腦前,指着屏幕給他看:“現在的出租車上,都安裝了GPS,于是,我讓出租車公司把趙曉涵車上的GPS導出來,最近三個月的行車路線疊加,就得到了這麽一張圖。”
顧言琛看去,上面有各色錯綜複雜的線,只有一條孤零零的,就是昨晚那一條線。
每個司機都有自己固定開的路線和範圍,這運送地恰好是出了趙曉涵的舒适圈。
顧言琛皺眉。
白夢仔細分析道:“她說她是開車在路上,有人揚招才停車。可她一般是通過打車軟件接單。昨天的電子記錄顯示,十點,她就停了所有的軟件,車停在路邊的一個停車場,十點半,她接了一個陌生手機打過來的電話。随後她再也沒有接單,中途路過了幾個蹲車點,也沒有停,一路空車開了過去。到最後她到了自己所說的地點,跑了一單,把人送到,之後她回家。第二天早上六點多才又出來開車。”
聽她把整個的流程分析完,顧言琛道:“這就好像,她就是為了這一單生意,等了很久,做完以後,就回家了。”
白夢道:“還有,之前的監控拍到,她在巷子口停留了十來分鐘,可是正常開車進去,下車,即使是幫助客人扶了人,五分鐘也足夠了。”
顧言琛道:“她可能是幫着兇手,一路把那個男人拖到了地下室裏。”
“此外我還發現了一點信息。”白夢說着打開了一個文件,“我把女房東和女司機的通訊錄進行了對比,發現了裏面有一個共同的微信號碼。”
她搜出了一個名為小北的賬號,裏面卻沒有什麽信息。
但是兩個看似毫無交集的人,忽然在某個點上出現了聯系,這本身就是一個很值得重視的線索。
顧言琛拍了拍她的肩膀:“做得不錯,你繼續審着,看看她說些什麽。”
此時的法醫室裏,沈君辭帶着戚一安開始根據傷口的損傷情況,出血情況,以及傷口的交錯情況開始逐個分析。
沈君辭昨天宿醉還是有點受到影響。
他似是有些累了,靠在解剖室的一張桌子上,聲音略微發啞:“一般來說,前期的傷口出血多,後期的傷口出血較少。傷口從産生的那一時刻起,就會發生變化,比如出血,感染,有出現凝血現象,會在最短三小時內形成痂皮。傷口以及骨折的延伸線被截斷的現象也有助于判斷損傷順序。這些情況,都是我們的判斷依據。”
“兇手首先使用的兇器是棍,被害人身上一共有八處棍棒傷,也就是被打了八次。第一次棍棒傷擊中的是死者的臉部,造成了鼻腔出血。”
“第二個使用的兇器是改錐,在死者的胸部,腹部,戳了三個錐形傷口……”
“……”
“第四個使用的兇器是酒瓶,擊中了頭部碎裂,造成了頭部的一次損傷。這酒瓶也是兇手唯一沒有能夠帶離現場的兇器。”
“……”
“第七個也就是最後使用的是錘子,一共錘了六次,第一次是手,第二次是腿部,第三次是腳踝……第五次是頭部,也就是這一次導致了被害人死亡。”
沈君辭說得不快,但卻條理清晰。
戚一安在一旁負責記錄,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他幾乎懷疑沈君辭看過犯罪過程的錄像。否則怎麽能夠分析得這麽細致,這麽詳細。
他越聽越是皺眉:“這些兇器都是生活中常見的,就好像随手從桌子上或者是櫃子裏找了一些東西來打人。可是放在一起,又不常見了。”
如果是拿把刀來殺人,他反而會覺得更加正常,更加合理。
戚一安想起了沈君辭之前說得話:“如果不是虐殺,那這是什麽……複仇嗎?”
沈君辭看了一會道:“還是先解剖吧。”
分析清楚了兇手的犯案流程,戚一安在解剖的時候思路就更為清晰了。
屍體很快被剖開,心肝脾肺腎一一檢查。
當解剖到胃部時,一劃開就聞到一股濃烈的酒氣。
如同沈君辭所料,外傷雖然嚴重,肋骨也發生了骨折,但是體內髒器并沒有嚴重的損傷。
最後是處理頭部,男屍的頭發一被剃下來,就露出了顱頂的傷口,皮下出血嚴重。掀開皮肉就可以看到,顱頂部分粉碎性骨折,骨碎片進入顱腔。
沈君辭指着那些骨頭上的裂紋道:“首次骨折的延伸線無截斷,二次骨折出現了截斷現象,所以頭上是有兩次骨折傷。”
這兩次骨折傷一次是酒瓶碎裂造成,一次是錘子打擊形成,創面也可以看出區別。
頭骨被鋸開,一枚人腦在顱骨中出現。在粉嫩的腦組織中,可見明顯的變形點和出血點。
戚一安仔細辨認:“果然是左側腦膜動脈損傷。”
兩個人剛說到這裏,就聽一旁的電腦發出滴的一聲提示音。
戚一安急忙去看,他按下鼠标,欣喜道:“找到死者身份了!這個男人名叫左俊明。”
沈君辭道:“你給顧隊發個信息過去。”
戚一安急忙摘了手套,拿起手機,把對應的信息發給了顧言琛那邊。
這個案子發生在居民區,附近的民衆都被警方盤問過。
發生了命案的消息很快就傳了出來,有網民開始催警方公告。
确認了死者身份以後,槟城公安的警方通告終于發出,在其中寫明發現了一具男屍,為“左姓死者”。
這個姓實在是少見,有人在這條信息下回複:“左姓死者?難道是那個左俊明?”
“他怎麽死了?”
“不會是妻子的報複吧?”
“哇,如果是章可北殺的人那我簡直要舉雙手雙腳贊成了,這家暴男該死!”
很快網絡上還有了一些科普貼,講述前後後果。
顧言琛也在查詢着,一輸入姓名,左俊明的信息就出現在了電腦屏幕上。
顧言琛看着他的名字眼熟,再往下滑,看到一起案件,還有着法院的判決結果。
他把卷宗打開,仔仔細細查看了一遍,随後就打印出來,往法醫物鑒中心走去。
等顧言琛剛到解剖室門口,沈君辭剛處理完屍體,摘了手套和口罩出來。
顧言琛看向躺在解剖臺上的屍體:“你知道去年章可北的案子嗎?他是章可北的丈夫。”
這句話一說出,不僅沈君辭愣住了,就連戚一安也傻在了當場:“就是那個……有争議的家暴案?”
顧言琛點頭,把一疊案卷資料遞給他們。
這是一年前的一起案件,震驚了槟城。
最先引起民衆關注的是一段視頻錄像,在錄像之中,一個女人被打得連聲慘叫,鮮血流了一地,她的身體無法移動,像是受驚的小動物一樣,蜷縮在牆角。
而一個男人卻在一旁一邊用腰帶抽打她,一邊大聲叫着:“你敢報警,敢跑,我就殺了你,然後殺了你全家!”
這樣的視頻看着就讓人不寒而栗,很多人由此開始關注這一案件。
後來大家才知道,視頻中的女人叫做章可北,是一名33歲的家庭主婦。當年8月,她因顱骨受傷入院治療。
章可北把她的丈夫左俊明以故意傷害罪告上了法庭。
開庭的時候,章可北出現在現場,誰都看得出來,這是一個飽受折磨的女人。
法庭上,章可北出示了諸多證據,她曾經多次被家暴,因為見左俊明有悔改之意就沒有追究責任。
可是幾個月後,一切卻變本加厲。
章可北每一次遭受家暴都被打得頭破血流,還會受到丈夫的死亡威脅。女人根據自己和親友的聊天記錄,還有就診記錄,總結了幾次嚴重家暴的具體時間,實施方式,圖片記錄,就醫信息。
既便如此,最後這場官司卻敗訴了。
之前的傷勢都已經痊愈,她當時并沒有被法醫驗傷,醫院的一些記錄不詳,無法作為法律證據。
此外法醫證明,章可北的顱骨傷是樓梯跌落傷。并非直接打擊造成。
現場的痕跡被清除,章可北也沒有直接證據能夠證明是左俊明把她推下樓的。
左俊明請了一名很有名的律師,那律師就根據這幾點進行辯護,說章可北之前受的傷不過是夫妻之間的一些摩擦,并沒有那麽嚴重,醫療記錄有部分不實,懷疑是僞造。網上放出的視頻經過了剪輯,後來的顱骨受傷是章可北自然跌落所致。
最終因證據不足,左俊明被無罪釋放。
甚至連章可北的離婚要求都被駁回。
一時間,章可北甚至被人說成是給左俊明蓄意下套,僞造證據,就是為了離婚分得左俊明財産,還有人罵她是一個蛇蠍毒婦。
甚至還有人起底,章可北一直在私下轉移財産,和其他男人亂交,根本不是一副嬌柔的模樣。
很多人驚呼案件反轉,說自己不該早站隊。
章可北卻不服判決,選擇上訴。
她寫了一篇文章,文章的名字是:《七種兇器》。
文中講了她死裏逃生的七次家暴經歷,最後反問,如果這些證據都不能證明是他傷害了我,難道一定要我死去事情才能結束?
字字血淚的文章馬上引起了衆多人的共鳴,甚至是熱轉。
後來有人八出來,之所以章可北敗訴,是因為左俊明花錢賄賂。
甚至那些在網絡上驚呼反轉的,夾雜着大量被買的水軍。
法醫給章可北進行了系統驗傷,确定她長期遭受家暴。
再次開庭時章可北終于勝訴,她得到了賠償,也終于得以離婚,逃離了那個恐怖男人的魔掌。
這一切都發生在一年前,整個過程持續了數個月,像是一出連續劇,如今風波早就已經平息,章可北也開始了新的生活。
可是就在這時,左俊明死了。
戚一安看着那些詳細記錄:“這些家暴的工具,正好可以和兇器一一對應。”
他到現在終于明白了,為什麽兇手要頻繁更換兇器。棍子對應的是家中的掃把,其他的也都是家裏觸手可得的工具。
一次一次傷勢累積,左俊明最後死在頭部重擊,對應的是章可北墜下樓梯時受的傷。
“這男人簡直就是個禽獸,這看起來,就是複仇……”戚一安的聲音都在發顫。
顧言琛雙手抱臂:“那些網民們也是這麽想的。”
戚一安這說法和網上的主流說法如出一轍。
而且現在網上的各種分析層出不窮,有直接把兇手安給章可北的,也有為章可北辯駁的,一個一個仿佛自己就在現場。
沈君辭浏覽完信息,回望着躺在解剖臺上的男人屍體:“那麽兇手可能是章可北嗎?”
顧言琛道:“目前看來嫌疑很大。”所有線索都指向了那個女人,而且聯系起之前白夢的發現,那個女房東和女司機微信上加的那個“小北”,很有可能就是章可北。
他沉聲道:“我們怎麽也得把這位章女士找到調查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