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睡夢
沈君辭仍在睡夢之中。
男人冷靜的聲音從手機裏傳出來,十分嚴肅地一點一點分析案情,布置任務。
酒精的作用讓他覺得現在的這個夢格外的真實。
熟悉的聲音,似乎帶着他穿越時空,回到了過去。
那好像是夢,又好像是記憶的碎片,是他曾經經歷過的一切。
病房是條件最好的單間,有些空曠。
拉開窗簾時,太陽的光會照射進來,隔着眼皮,也會覺出來光亮,讓他可以區分開白天與黑夜。
有人在幫他按摩手指,一個聲音在耳邊傳來:“林落你能聽到嗎?醫生說,要經常和你說話,你才能夠醒過來。如果能聽到的話,你可以動動手指告訴我。”
随後他的手被人托在手掌上,動作輕柔,那手心溫熱,床邊的人似乎期盼着他給予回應。
他躺在床上,沒有任何的反應,不要說動手指了,連眼睛都沒法眨動。
“你的手指真長。”男人似乎并不期盼着他的回答,只是在和他聊天。
過了一會,男人又問:“你的傷口還疼嗎?醫生說,你正在慢慢好起來。現在,看起來情況還不錯。”
好起來?
他能夠聽到旁邊滴滴的儀器的聲音,可以感覺到臉上帶了面罩,他無法進食,胸口插了胃管,這樣怎麽也沒法說還不錯。
看來有病的不光是他,顧言琛也變得不太正常。
他記得看到過書上說,植物人是感受不到外界環境的,可是他眼下的這種情況卻很難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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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爾意識是清晰的,他努力想要醒來,可是他的意志像是完全無法操控他的身體。
到最後他放棄了掙紮。
在林向岚死後,他時常覺得自己的身邊有一張網,密不透風,讓他喘不過氣來。
當他陷入昏迷狀态,一切情況就改變了。
他的意識像是被困在了一個窄小的盒子裏,時間仿佛被拉長。
他忽然有了大量的時間,可以回溯過去的細節。
顧言琛的聲音還在繼續:“等你好起來,我會帶你去院子裏看看陽光,樹,鳥。還有你有什麽想去的地方?海邊?旅游景點?想看電影,還是想吃好吃的?”
“你說我做的炒飯好吃,那我可以天天做給你吃。”
“還有我給你買了新的耳機,等你好起來就帶給你。”
顧言琛頓了一下說,“最近快到七月半,我去給你爸的墓前燒了紙,還放了兩束花,有一束是幫你送過去的,我挑的是白色的康乃馨。”
提起來父親,他的心裏一酸,終于有一點濕潤的眼淚從眼角彌漫而出。
坐在病床邊的顧言琛像是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東西,伸出手擦去那一點點眼淚:“你果然是能聽到的。”
是能聽到的,他還可以感受這個世界。
親戚,朋友,以前林向岚的同事和下屬……
他知道有很多人曾經來看望過他,但是大部分只是陪他待上一小會,還有的根本就是來看看他死了沒有,還對他們有沒有威脅。
逐漸的,來的人就越來越少了,他好像被這個世界遺忘了。
只有顧言琛,一直堅持下來。
逐漸的他越來越期盼他的到來。
顧言琛陪着他的時候,大部分時間在說自己的經歷,家庭,工作,生活,看過的電影,甚至還會把PAD拿到他的病房裏。
對着空氣說話,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以為顧言琛也會像其他人一樣放棄時。
顧言琛又找到了新的事情,他說:“我看了你的空間,找到了一句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話——”
随後他把那句話念了出來:“‘平凡的人必須聽話,沒有犯法的權利,因為,您要知道,他們是平凡的人。不平凡的人卻有權犯各式各樣的罪,有權任意違法,為非作歹,而這只是因為,他們是不平凡的人。’”
“這句話是《罪與罰》裏的,今天,我給你帶來了一本,這本書很厚,可能我會讀上很久。”
耳邊傳來翻動書頁的聲音。
如果那時候他能動,一定會起身阻止顧言琛,捂上自己的耳朵,說一句:“師父別念了。”
那不過是中二時期拷貝下來的名人名言。
他根本不關心,也不想知道陀思妥耶夫斯基還說過些什麽。
他還想告訴他,如果讀得費勁,請給他下本電子,或者是去網站上找個主播讀的,會聲情并茂,省事很多。
那本《罪與罰》他了解過大概講述了什麽。這樣的書對于他這樣的年紀太過沉重了,一聽起來就像是催眠曲,想要睡覺。
他寄希望于對方不要如此執拗。
可是顧言琛卻對這件事情非常重視和執着。
除了特別忙的時候,他基本上是雷打不動,每天都來病房看他,然後開始開始兢兢業業地念書。
就連病房的小護士就對他的毅力表示了驚訝。
顧言琛說:“這不算什麽,我過去是練狙擊的,可以幾個小時不動。每天過來念段書,算是休息了。”
漸漸地,他開始習慣他的聲音。
他有時候會聽上一會,故事真的很不錯,并不是那麽的枯燥乏味,甚至有的地方會讓人有所頓悟,有所共鳴。
再後來,書換了一本又一本,他已經習慣了伴着他的聲音入眠。
讀書這件事,像是成為了他和人世之間僅剩的一點聯系。
他最喜歡的還是那本小王子,百聽不厭,裏面的很多段落他都可以背下來。
比如那一段他最喜歡的馴養論。
“狐貍說:‘對我而言,你只不過是個小男孩,就像其他千萬個小男孩一樣。我不需要你,你也同樣用不着我。對你來說。我也只不過是只狐貍,就跟其他千萬只狐貍一樣。然而,如果你馴養我。我們将會彼此需要,對我而言,你将是宇宙唯一的了,我對你來說,也是世界上唯一的了。”
在病床上,他感覺自己似乎也和顧言琛達成了某種奇妙的關系,命運是奇妙的,他們在成千上萬的人海之中相遇,他對于他而言,是世界上的唯一。
到後來他以沈君辭的身份醒來,聽不到那些讀書聲時,他經常會失眠。
還好,他終于又遇到了顧言琛,于是就機智地把他的聲音錄了下來。那些聲音經過剪輯,循環播放,催眠極其好用。
唯一美中不足,就是偶爾聲音會忽然高了一些,把他從睡夢之中吵醒。
就像是此時,他迷迷糊糊地說:“小聲一點。”
“什麽小聲一點?”顧言琛聲音在他耳邊問。
“剛才聲音還沒這麽大……”沈君辭喃喃說。
對面傳來一聲輕笑:“沈法醫,醒一醒。”
沈君辭和他商量,終于說出了想說已久的話:“這故事太悶了,能不能換一個……”
話說到這裏,他猛然醒了,這不是在醫院時,手機裏的錄音也不會和他對話。
他想起來,自己昨天晚上喝醉了,吐得毫無形象,最後還睡在顧言琛家。
然後他意識到,剛剛是顧言琛在和他說話。
沈君辭刷地從床上坐了起來,掃了一眼牆上的表,時間是早上六點不到。
宿醉讓他還有點頭疼,沈君辭很快恢複了往日的平靜,裝作無事發生,聲音冷清地問:“顧隊,有案子嗎?”
顧言琛已經穿好了衣服,站在床尾望着他:“所以你剛才什麽都沒有聽到是麽?”
沈君辭那時候和他搭話,他還以為是在聽他講案情。
沈君辭扶額,不想回答這個問題,感受着社死。
沉默了三秒以後,顧言琛決定放過他:“你身體還行嗎?如果還不舒服,我就叫別的法醫。”
沈君辭起身道:“已經沒事了,完成工作沒問題,還是我去吧。”
顧言琛道:“那你先洗漱,吃點早點吧,回頭車上說。”
沈君辭問:“需不需要先去市局取工具?”
顧言琛道:“戚一安已經去市局取勘查箱了,我們現在直接去現場。”
槟城的最近雨多,一天說不清什麽時候,就會掉下一些雨來。
今晨淩晨開始,一直在下着小雨。
這時候雨還沒停,就是轉小了一些,那雨沙沙地響着,給汽車的前擋風玻璃處蒙上了一層細密的水霧。
在車上,顧言琛簡單和沈君辭又講述了一遍案情,今晨在一棟房子的地下室裏,發現了一位身死的男人。
女房東報警,分局的警員趕來,男人被打得很慘,整個屍體血肉模糊。
市局接到反饋以後,丁局就指派給了特刑科處理。
沈君辭仔細聽了,看着車窗上滑落的雨滴,沒怎麽說話。
犯罪現場位于槟城的城西。
早上六點多,在天色發亮之時,最早到達的警方已經封鎖了院落,拉起了封鎖線。
這是一處農家的舊宅。
這院子獨門獨戶,主人平時不住在這裏,只在裏面堆滿了雜物。
報警的是女主人傅萌,今年38歲。
她說她的這處房子空了很久了,昨晚下晚班的鄰居看着她這處房子的大門開着,燈好像開了,就給她說了一聲。
她聽了以後覺得有點蹊跷,怕遭了賊,又怕是自己忘記關門關燈,一晚上沒睡好。
早上五點多,她就匆匆趕過來,結果發現在地下室裏,有一個已經死去多時的男人,急忙報警。
陸英在那裏問着傅萌:“你認識這個死去的男人嗎?”
傅萌說:“我不認識他。”
陸英又問:“你認為會是什麽人作案?”
傅萌面露難色:“劫匪?或者是什麽人?可能見我不常住在這裏,就當做了空門。”
她說到這裏又低頭強調,“我根本不認識這個男人。”
她只是一個人到中年的農村婦女,看起來一無所知。似乎是覺得咬死了這一點,案件就不會波及到她的身上。
白夢剛才一直在一旁站着,聽了幾句。
等陸英問完,白夢轉頭小聲對陸英道:“這報警的女房東好像有點問題。”
陸英:“自信點,你把好像去掉。”
顧言琛沒接他們的話,撩開了警戒線,走進犯罪現場去。
一進門顧言琛就聞到了一陣濃郁的血腥味,小小的房間裏,歪七扭八地挂了幾張舊床單,地上也鋪了塑料布,上面有不少的血跡。
男人躺在地面上,已經死去多時,他的雙手反剪在背後,已經形成了屍僵。
單憑雙眼觀察,也可以知道男人死得非常慘,他的眼睛青腫,鼻梁斷裂,鼻血順着下巴流下來,弄得一片狼藉。
戚一安也趕到了,拎着東西走到地下室随後開始測量,拍照,畫基準線。
沈君辭接過來手套鞋套和口罩,帶上以後查看屍體。
拍完照後,他小心剪下了男人手腳上的繩結,這也是重要的證物。
除去繩索後,由于屍僵,屍體的形态有點怪異。
作者有話要說:
24小時內評論發紅包。
下面兩段話很重要所以原引了。
一個是本文的主旨,一個人愛情的主旨。
平凡的人必須聽話,沒有犯法的權利,因為,您要知道,他們是平凡的人。不平凡的人卻有權犯各式各樣的罪,有權任意違法,為非作歹,而這只是因為,他們是不平凡的人。——罪與罰
狐貍說:‘對我而言,你只不過是個小男孩,就像其他千萬個小男孩一樣。我不需要你,你也同樣用不着我。對你來說。我也只不過是只狐貍,就跟其他千萬只狐貍一樣。然而,如果你馴養我。我們将會彼此需要,對我而言,你将是宇宙唯一的了,我對你來說,也是世界上唯一的了。——小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