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酒醉
顧言琛終于把句話說了出來。
對于林向岚的事,他都沒有這麽耿耿于懷,唯獨林落。
這個名字像是被人用燙紅了的烙鐵,印在了他的胸口上。
沈君辭思考了片刻,他低了頭,輕聲問:“林落?就是之前你和我提起過的,林局的兒子?”
顧言琛嗯了一聲。
沈君辭坐在秋千上一晃一晃,他沉默了片刻道:“顧隊,那你和我說說吧。”
這是別人第一次主動和他提起這個案子,他希望能夠從顧言琛的角度來聽這個故事。
顧言琛開口道:“那是那年的6月19日,林落大學畢業,去參加同學聚會。”
“那天晚上先是謝師宴,大學的老師都在,後來學生們沒有玩夠,就又轉去了KTV一起唱歌。他們申請了一間大包間,在裏面準備唱到淩晨。”
“晚上10點12分,我忽然接到了林落的一個電話,電話響了幾聲,我剛接起來就被挂斷。”
“我那時候意識到可能出事了,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KTV,并且叫了其他警員支持。10點半,我在KTV的其中一間房間裏,找到了重傷的林落。他當時傷得非常重,渾身都是血,所幸還有微弱的呼吸。”
現在提起那一幕,顧言琛依然心有餘悸,他深吸了一口氣,才繼續往下說:“我急忙打了急救電話,抱着林落下樓。就在這時,外面又亂掉了,有人跳樓了。”
沈君辭問:“跳樓的是誰?”
顧言琛:“跳樓的人名叫周辰,他和林落是同班同學,大四下半學期前一直是林落的室友。他從KTV的六樓跳下來,摔得遍體鱗傷,當場死亡。”
沈君辭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平靜:“所以周辰就被懷疑為兇手了?”
顧言琛點頭:“兩個人早就有矛盾,周辰嗜酒,每次喝了酒都會撒酒瘋。在林落的手機裏,有數段之前周辰挑釁他的語音。兩個人于當年三月開學時曾經打架,選擇了私了。在畢業聚會上,根據同學的口供,那天兩個人都喝了不少。後來他們也不知道林落和周辰去了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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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起來,這就是一起學生積怨已久,酒後殺人的簡單案子。
沈君辭問:“其他證據呢?”
顧言琛繼續說:“周辰的手機上有發給母親的語音,說是自己闖禍了,很害怕。他的屍體上,衣服上,到處都是林落的血,在屍體的一旁,掉落着一把匕首,經過法醫鑒定為傷害林落的兇器。而林落所遇害的那間房間裏,桌子上的杯子上有周辰的指紋,地上有周辰的腳印。”
沈君辭問:“從這些線索調查來看,周辰的嫌疑很大。”
“這起案件很快被定性為學生鬥毆,兇手自殺,很快結案了。”顧言琛說到這裏頓了一下,他垂頭低聲道,“可是我知道,那不是真相。”
“你為什麽這麽說?”沈君辭問,他的聲音輕微發顫。
顧言琛吸了一口煙:“第一,林落的身手比周辰好上很多。那天周辰大醉,林落體內的酒精含量卻不高。這樣的情況下,兩個人對上,林落不可能被周辰傷害到那種程度,而周辰除了跳樓的傷勢外,只有輕傷。”
“第二,林落當時有我的手機號,一發現不對就應該給我打電話,可是他給我的電話很快挂斷,随後才是兇案發生。”
“第三,那天晚上,除了這一班去唱歌的學生,幾乎沒有其他的客人,就連當晚的營業員都很少,學生的通訊記錄也有問題,他們似乎少了一個小時的通訊,沒人發微信,也沒人打電話,店員說他們店子裏信號不好,我卻覺得可能是有人屏蔽了信號。”
“第四,根據現場的酒瓶,殘留的果盤來看,學生們消費了不少,但是KTV的收費卻很低,而且低到離譜,仿佛他們就是在做慈善。”
他一連串說了這麽多的分析,這些還只是大的疑點,細細分析,可能疑點還會更多。
沈君辭故意繼續問:“那你覺得林落是誰殺的?原因又是什麽?”
顧言琛沉默了片刻道:“是什麽人做的我不太清楚,原因可能是因為當時林落拿到了讓那些人畏懼的東西。”
他在整理遺物的時候,看到了一份無名檢驗單的一角。
顧言琛推理出,林落當時應該是提交了化驗,有林向岚DNA又能證明他死于毒殺的器官組織。
他沒有點明這一點,而是繼續道:“還有一件事,我是後來才知道的,在林落出事的前三天,之前離職的隊長楊航在老家上吊自殺了。”
這是沈君辭第一次從顧言琛的角度,聽到這個案子,他低頭思索着,消化着他所說的話。
他當然也清楚那個案子的真相。
他在林向岚的屍體裏化驗出了一種東西。
那也是他之前考慮之中的一種毒藥——烏頭堿。
烏頭堿類的毒隐蔽,一般會在服用後兩個小時左右快速作用于心髒,會讓服用者産生呼吸困難,心慌,脈搏迅速,血壓降低等症狀,對心肌也有刺激作用。能夠快速讓人致死。
這些都和林向岚死前的狀況非常吻合。
而且這種毒藥,常規病理屍檢無特殊所見,就算是老法醫也無法發現異常,只有通過送檢才能夠化驗出來。
他在之前查了毒物學,送檢材料加入了無水酒精,還提供了比對液,這才讓結果得以準确。
市局裏如果有對方的人,想要動點手腳,是可以做到這一點的。
當時他還在排查下毒的人,他列出了當日見過林向岚的名單。
後來他發現在林向岚死亡三個月後,之前的隊長楊航就匆匆離職,回到老家,開了一家小超市。
他專門買了車票,過去見了楊航一面。
他記得那一天下着大雨。
只是稍加試探,楊航就承認了自己在林向岚茶裏下毒的事。他痛哭流涕地表示自己也是被人所迫。
楊航還說自己的內心飽受譴責,過一段就會去自首,自首以後才願意供出幕後之人。
他相信了楊航的話。
揪出了直接的兇手,他的心裏卻沒有一點喜悅。
那是看着他長大的人,萬萬沒有想到,也成為了殺死自己父親的幫兇。
他剛剛回到了槟城,就收到了楊航上吊自殺的消息。
他那時候以為楊航是畏罪自殺,但是心裏已經有了不詳的預感。也許楊航是被人滅口,而他的手中拿着的東西,會讓他成為衆矢之的。
林向岚剛去世不久,這些東西一旦交給上面,因為林向岚的局長身份,将會引起整個槟城市的地震,那些人說什麽也要把這種可能性扼殺在搖籃裏。
就在楊航去世三天後,那件事發生了……
顧言琛的話打斷了他的回憶。
“後來,林落因為重傷,陷入昏迷,一直在病床上撐了半年,那年的聖誕夜,他去世了。”
顧言琛的下一句話,猶如一顆子彈射入了沈君辭的心髒。
“我去做死亡體驗,是在林落去世以後。當時我在做死亡模拟時,滿腦子想到的都是那個少年。”
一瞬間,沈君辭愣愣地看着顧言琛,心跳在加速。他忽然對一些事情有了答案,所有的一切連在了一起。
這樣的話,這樣的事,是沈君辭過去從來沒有思考過的,也從未想到會聽到的,他一直以來都認為,顧言琛只是因為林向岚的遺言才會照顧他,對他好的。
因為他覺得自己暴露給顧言琛的,是自己最淩亂不堪的一面。
他以為,那些對顧言琛的眷戀只是自己的執念,是他單方面的好感……
顧言琛的聲音低沉還在繼續說着:“你可能不會想到,林落的去世對于我而言意味着什麽。在他昏迷的那段時間裏,我每天都去看他,希望着他能夠醒過來,我希望能夠有那樣的奇跡,我願意用我的一切去交換。”
說到這裏,顧言琛的眼圈紅了。
夜晚的燈光下,沈君辭覺出來眼前的顧言琛和往日的不同。
在工作時,顧言琛是聰慧穩妥的刑警隊長,他從來都是掌控全場,堅實可靠的。
可是此時,他放下了所有的防線,流露出了柔軟與真實。
沈君辭意識到,眼前的人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聽着這些話,他幾乎要忍不住,想要給顧言琛回應。
随後他又遲疑了。
沈君辭能夠感覺到,顧言琛似乎是在試探着什麽,一次一次的,和他提起林向岚,提起過去的事,點着他喜歡吃的菜,讓他帶着無量……
酒醉後的大腦,此時的思維卻無比清晰。
他沉默了片刻想。
他是不是被顧言琛看出了?
随後,他清醒了過來,自己曾經發過誓言,不能夠讓任何人得知林落還活着的事實,因為這個秘密可能會把他們,甚至是更多人都卷入更深的危機,可能讓整個計劃功虧一篑。
時機還不成熟,就算是顧言琛也不可以知道這一點。
甚至說,因為是他,所以才更加不能說。
當年那些人會懼怕那些證據,可是現在,他們已經不怕了。時間過了這麽久,單憑那些東西已經無法找到幕後的人,治他們的罪。
那些人也不會允許林落再活在這個世界上。
所以他必須找到新的罪證,擊敗那些對手。
在完結這場戰役之前,他就不是林落,只能是沈君辭。
這是他必須保守的秘密。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猶豫,顧言琛沒有追問下去,也沒有深究,仿佛只是把他當做好朋友,講述了一起離奇的案子,說起了一塊心頭的傷疤。
他站起身,拈滅了手裏的煙,随後拉起無量:“夜深了,我們回去吧,好好休息。”
沈君辭默不作聲地起身,他的身體晃了一下,剛才坐着的時候不覺得,現在站起來,他才發現自己醉得比想象之中厲害。
顧言琛想要伸手扶他:“沈法醫,你醉了嗎?”
沈君辭固執地搖了搖頭,推開了顧言琛的手:“我沒事。”
顧言琛就走在前面拉着狗。
沈君辭跟在後面,感覺到腳步越來越飄,天與地都在旋轉着。冷汗冒了出來,身體裏仿佛有一只手在絞擰。腦子像是被人五花大綁。
他意識到,顧言琛說得沒錯,那酒的後勁果然不小。
今晚的對話,對他的沖擊更大。
效果疊加,他有點扛不住了。
沈君辭低頭忍着天旋地轉,走得歪歪斜斜,他是醉了,醉得徹底,最後的一點意識像是一根線一樣拉着他。頭疼的像是要從中間裂開,心髒咚咚咚跳到失速,他的腦子裏反複翻騰着那些過往。
感覺到他的腳步慢了下來,顧言琛回頭叫他:“沈法醫?”
沈君辭沒有來得及回應,他快步走到路邊的下水道旁,蹲下身。他的雙手緊緊抱着皮卡丘,難受得想要把那毛絨的玩具按到身體裏。
下一秒,他低下頭就吐了出來。
意識仿佛都放空了幾秒,血腥氣湧了上來,仿佛要把內髒都從這具身體裏傾吐而出。
顧言琛過來扶住了他,吐了好一會,沈君辭才止住了,接過那他遞過來的紙巾。
沈君辭覺得自己有點失敗。
每當他越是想要展現完美,就越是會把自己狼狽的一面暴露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