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章節
耳廓。
我才回神,便有兩名內侍重将我于紅木躺椅上攙起,旋即連拖帶拽的将我往地上一按,我整個人便一個癱軟,若一堆死肉般的匐于地表上。
新鮮的傷口經了這樣一折騰,再度被扯痛。我禁不得倒吸了一口涼氣!然而正是這樣的疼痛,将我紊亂理智重新喚醒:“奴婢……給皇上請安。陛下金安……”斷斷續續的,終是将禮兒行全。
但,到底我此時已不複昔日那般沉穩,一禮下去,忘記了默然低首。我很順勢的一擡頭。
帶着些微的怯、些微的崇敬……我軟眸淺凝,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張溫潤又威儀的潤玉容顏。
這張臉與遼王十分相似,又似乎不太相似。那神似處,大抵是一樣的顧盼神飛、鬓若刀裁,自然是人中之龍、滿滿的全部都是天家美好風範。
但遼王是英機勃發之中隐帶溫潤與睿智;而眼前的皇上,卻是溫潤威儀占了多數,爾後才隐于眉目間窺到呼之欲出的英毅凜睿。
論道起來,皇上該是我初入西遼宮時,第一個得以見到的天家男子。
但那時只是匆匆一個照面,我并不曾将他面貌窺看清明,也不曾于自己身上帶給他許多驚喜。我不是一個有心機的女人,我太笨太傻也太青澀稚嫩;但原就已命中欽定好的事情,即便中途兜轉再多,也還是該回歸到一早便屬于它合該有着的軌道上去。
一如眼前……
當這位溫文儒雅、高貴卓爾的天家皇者向我看來,這一眼裏,忽地帶起許多溫柔。
我明白,我現下的模樣自是十分狼狽萎頓,但不知是否正是因了這樣的萎頓,這淩亂的發絲、微紅微雨的雙眸、又加之面頰之上被碎茶盞劃出的細小傷口……觸動了這染指無上江山、閱盡天下各色美人的皇者,一顆已于不知不覺中失了許多真味的心?
兮雲曾說過,我像那湘江的春水,若那盛春暖陽下開了滿湖的粉白芙蕖花。
依稀記得,那日銅鏡中的人兒确實有如帶露的芙蕖、又若迎晨霞的玉蘭……不是風光霁月,卻是氣韻空靈出塵、與衆不同。
我不知道自己這張自認并不驚豔的容顏,是否當真如她亦如我所看到的那般如水;不知這樣的如水純然,是否會化作清泉涓涓淌入一顆幹渴、枯竭的心。
但皇上,他大手一揮、赦免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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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不知是我的時運,還是命運輾轉不歇的古老齒輪于這一刻正式掀起了合該的帷幕?
小廚房端來了點心,皇上擒了一塊兒放入口中淺嘗,只是阖目不語。
今兒個這點心的花樣與往昔明顯不同,一旁梅貴妃只顧一眼,不由一嗔:“這點心怎麽不一樣!”她轉眸蹙眉、目色微冷,又礙于皇上在她身邊,不好太動怒,只得低低仄仄,“本宮親選的那些個樣式,你們沒有照例去備麽!”
不消多話,我已明了這點心該是兮雲現做的,見勢怕是不對了皇上的口味。
我既然已經落得這般不知福禍的田地,即便今兒個出了崇華宮,也不知會不會被梅貴妃再度尋個由頭做弄死去,便幹脆橫心到底,便替兮雲擔下一切就是:“是奴婢做的。”主意抱定,我斂了眉目甫一啓口。人一從容,反倒不卑不亢起來,低頭自顧自,“奴婢打翻了備好的宵夜,便重做了些不太繁瑣的宮外小點彌補。請陛下、娘娘降罪!”甫一匍匐叩首。
“你何罪之有。”不想皇上竟在這時忽地開口穩言。
我又一驚蟄,卻控制住了下意識的念頭,周身顫抖了一下,沒再敢擡頭去顧。
接着便聽陛下複一沉聲:“這點心花樣簡單、口味獨特,自有一股清新芬芳的好氣息……朕甚是喜歡!”一頓又道。
我心如鹿撞,一時不知是該松下一口氣、還是該愈發的繃緊了這氣息?
尚不待我緩緩那神,下颚忽地被人一捏,接連一張淚痕與汗水未及消退的花靥便被挑起來。
依舊是皇上那張玉色容顏,他目光深邃,又忽地如了澗水清澈、透着晶亮:“你叫什麽名字?”明裏仿佛是不緩不急,可似乎有發于隐處的幾分迫切。
我心念愈慌,又加之身子疼痛、骨骼酸脹,只好強持着哽咽欲哭的怯怯語聲,言吐的徐徐碎碎的:“奴婢……霍氏扶搖。”
穿堂風起,撩撥的紗簾帷幕一陣化蝶輕舞。香爐瑞腦徐雲半吐,一室夢寐、一室美幻;娑婆景深間,所有境遇便都顯得不那麽真切了。
聖上金口一開,足以改變一個人一生命途的大格局,便于每一個漫不經心時,就如此成了定格。
他道:“不要再自稱奴婢了,本就是正經的小主。”于我,話裏透着的只是不祥。果然,“從今以後,你便是朕的阮才人,居錦銮宮、慕虞苑!”
“咣——”
分明無聲,我卻清楚的聽見,梅貴妃一個身子一個魂一顆心,就于此明明白白的破碎掉了。
而我?太過突忽,這一日裏我所歷經的要麽便是極致的死、要麽便是雲端的幸得初封,都是太過極致的大事,這些大事件一齊席卷而來,我已沒了諸多思緒以供闡述,有的便只剩下空白,一片沒有盡頭、不着邊際的巨大虧空。
但與此同時,似乎潛意識裏早已悉知這個可能的宿命……若說我有情态,那有的并不是悲也更不是喜,而是塵埃落定的幾多無奈、又是幾多釋然。
似乎始終都在等一個結局,當這個結局如此猝不及防的呼嘯來臨,反倒悲喜莫測、反倒變得木讷而安定。
命盤兜轉、時局涉水,半點都是不由人的……
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夢已闌!
[ 卷四 ] 第四不熟最好,免得不舍難消。 第三十六話 終領旨·又一交鋒(1)
“霍氏扶搖,年十五,通州亭長之長女。肅雍德茂,安正靜儀,內外秀華,樂充宮廷。今冊封為從六品阮才人,望其溫懿恭淑,不負聖心,欽此——”
當那傳旨公公高着嗓子誦出冊封詞時,我便明白,我這一生都注定要被困于這座宏偉美麗的恢恢西遼深宮,是再也走不出去了。
錦銮宮慕虞苑裏,我對那傳旨公公落身匍匐,行下這謙然嚴整的宮閨禮。領旨謝恩後,我微擡首,一滴清淚延順眼角徐徐然滑下去,只是無聲。
我明白,與安侍衛之間這夙緣一場,終是沒了前路;終是到了……該了結的時候。
“恭喜阮才人了!”這傳旨公公雖比不得竟日伴在皇上身邊的近侍,更比不得那與我尚未謀面的、只知道素受皇上青睐與寵信的後宮總管公公,卻也是個靈透的打緊的人兒。待我一通領旨謝恩,他便忙不疊親自将我攙了起來,道了那一聲“恭喜”。
擡目時似乎窺探到我眼角映下的一瓣淚痕,他面上僵了幾僵,旋即顫着聲兒小心發問:“呦,才人……您這是怎麽的了?”有巴結讨好的意味在裏面。
雖然這一小小才人份位并不高,但卻是最新受封的新貴,是這後宮裏最新鮮的一脈血液,日後浮沉起落還都很是難說,也不怪這傳旨公公會谄媚于我。
被他瞧見眸邊淚漬,我忙擡袖輕又一拭,再放下那宮袖時,面上已經恢複如素:“初得份位,難免心生歡喜。”我這樣淡淡解釋。
那公公原也就是随口問上一句,哪裏願管我是真歡喜還是假樣子?自然又是一連串的恭維詞話,如此罷了。
我心知這些暗地裏的規矩,便擡手,并不十分娴熟的召了個宮人過來,命那宮人取些碎銀子賞了這傳旨公公,也是個彩頭。
待送走那傳旨公公,侯侍在這慕虞苑中的宮人便對着我一一觐見。
我依禮兒落于主位坐定,聽這一幹人一個個漸次道了名諱。
雖然服侍我的宮人并不多,總共不過一個貼身宮女、兩個粗使宮女、加兩個小太監而已。但因我本就沒有太多心情、加之那心緒連我自己都不知飄落往了何處去,故這耗了大半天的,我連一個人名都沒有記住,更莫論名與人對號入座了!
不過往後日子還長,慕虞苑裏橫豎也就這幾個人罷了,我并不發愁記不得他們。
再接連,那貼身服侍我的宮娥便将我自主位攙扶起來,對我一禮,陪我同往後室沐浴。
淡淡紫色輕紗簾幕氲開一室绮麗夢魇,浴湯溫度适宜,其上有大紅玫瑰花瓣自由張弛、浮浮沉沉,一如人生境遇。
聽宮人低眉順目一通介紹,言這浴湯當中摻了肉桂、金銀花、薄荷腦等各色香料與藥材,最是消除疲憊、活血化瘀。
聽于此處,我側目對那宮娥會心一笑。難得她如此周全細致,知我被梅貴妃苛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