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四十三只貓 楚亡
魯韋昌剛叫陣一番, 見城樓上的人依舊各個普通縮頭烏龜一般沒有動靜兒,便一夾馬腹,正要收兵回營, 卻聽得身旁偏将面露詫異地叫住了他:“魯将軍, 你看!”
魯韋昌聞聲回頭,就見沉悶的暮色下, 厚重的城門緩緩開啓。
事情來得太過突然,衆将士都有些遲疑, 不知流雲城是否在耍什麽花招。
魯韋昌左側一小将猶豫着開口:“該不會是空城計吧?”
魯韋昌第一反應也是流雲城要耍空城計,可轉念一想, 其地勢本就占上風,若緊閉城門不出兵,辦法雖笨了一點, 但至少流雲城無恙,實在不必要冒如此風險來一出空城計。
魯韋昌正這樣想着, 就見夕陽的餘晖照亮了城門裏一個高瘦身影。
那人周身似有些頹敗之氣, 腰板卻挺得筆直,隔着遙遙黃土,似乎在與玄甲軍對望。
魯韋昌正疑惑着這人是誰,便見他一把抽出身側的佩刀, 擡起手來毫不猶豫地往脖頸上抹去。
那人動作極快, 帶着毫不拖泥帶水的決絕,眼見就要血濺當場,卻在千鈞一發之際被身側的侍衛攔下。
那人顯然非練家子, 反應沒有侍衛那樣快,被攔下後似乎還有些不甘心,那侍衛顯然料到了這一點, 死死制住他雙手,讓他行動不得。
魯韋昌不禁有些詫異,他這會兒也看出來了眼前這一幕定非空城計,便拍馬上前,打算一探究竟。
還未走到近前,便聽得兩人争執的聲音。
那小侍衛眼眶都紅了:“大人!您這是何苦啊!”
那人不斷掙紮扭動,仿若瀕死的魚。
小侍衛不停勸着,手上動作絲毫不敢松懈:“大人!我們已經沒有了劉将軍,可不能再沒有您啊!”
魯韋昌聽了幾句,約摸猜到這人是流雲城郡守木慶玄,想起燕昀曾說木慶玄是個一心為民的好官,若有機會定要将其攬入麾下,便翻身下了馬,走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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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慶玄的行為舉動太過反常,魯韋昌打算先讓人冷靜下來,再細細詢問。
那小侍衛見魯韋昌走近來,立刻繃緊身子防備地看着他,手中卻不敢有絲毫松懈,依舊緊緊按着木慶玄的手,生怕他尋短見。
那小侍衛年紀不大,看向魯韋昌的目光無措卻又堅定,魯韋昌不由得停下腳步,先解釋一番自己并無趁人之危之意:“小友莫怕,眼下究竟是發生了何事?”
小侍衛眼睛更紅了,他搖了搖頭,也不知木慶玄究竟為何這樣做。
木慶玄到底是個文人,如此掙紮了一番,力氣已耗得差不多,此時心知掙脫不開,便也不再白費力氣,只垂着眼,眸中一片灰敗。
魯韋昌問了兩句,見木慶玄并未有回答之意,便不再追問下去,而後玄甲軍有條不紊地入了城門,将流雲城擴入版圖之中。
流雲城不日前才經歷過一次破城,晉侯的人馬如同土匪下山一般,将城中洗劫一空,今日裏見淮侯的人馬入了城,城中百姓只怕當日的情形再現,家家戶戶都緊閉大門,不敢探頭出來查看形勢。
晉侯入城那日,城門一破,那些士兵便入蝗蟲入境,流雲城的百姓至今心有餘悸,甚至不少人偷偷拿起了家中的鐵器,打算若有破門而入,大不了拼個魚死網破。
可今日裏,外邊兒除了兵馬走動以及號令聲,并無多餘的動靜兒。
有大膽的年輕人忍不住探出牆頭來看,見淮侯的兵馬整齊有序,迅速接管了流雲城,并未有為難之意,便偷偷松了口氣。
不多時,便有眼見的人看見了隊伍中的木慶玄。
木慶玄駐守流雲城近二十年,城中百姓皆念其恩德,此時見他夾在淮侯的兵馬中,如同戰俘一般,不由得急紅了眼。
少年人血氣方剛,見淮侯的人馬并非蠻不講理之人,很快便有人推開了院門,小聲請願:“願君侯莫為難木大人!”
有人起了個頭,見燕昀為首的幾人并未出手傷人,漸漸便都膽大起來,每家每戶都小心翼翼地推開一條門縫,向門外道:“願君侯莫為難木大人!”
聽得街上此起彼伏的聲音,木慶玄渾濁的眼珠漸漸浮現幾絲清明。
燕昀策馬來到木慶玄身邊,翻身下馬,看着他道:“大人為何尋短見,我不欲多追究,但大人聽聽城中百姓這些聲音,可還要不管不顧撒手而去?”
木慶玄擡起眼來,環顧四周,見家家戶戶門板後面那些殷切的目光,一時心中又悲又喜,仰天長笑一聲,不自覺流下兩行淚來。
歸海虞見狀,正想借機勸木慶玄打消輕生的念頭,卻見得他許是驟然悲喜,一下支撐不住,暈了過去。
燕昀沉了目光,吩咐下去,看流雲城究竟出了何事。
流雲城前幾日是何光景,并不難打探到,在木慶玄醒來之前,燕昀幾人便将木氏一家、劉将軍身死以及晉侯放縱兵士欺辱百姓一事弄得明明白白。
魯韋昌方才親眼所見木慶玄舉劍欲自刎時的決絕,起先尚不覺得如何觸動,如今聽聞前因後果,不由得長嘆一口氣,暗罵晉侯老賊。
歸海虞也是一陣唏噓,他知曉燕昀一開始便存了拉攏木慶玄之意,可眼下這情況,只怕是為難。
正當幾人商議對策時,有人來報,道木慶玄醒了。
燕昀沉吟一番,并未采納歸海虞自告奮勇去勸說木慶玄的提議,而是揮退了衆人,自己同木慶玄促膝長談。
魯韋昌比起歸海虞而言更為感性,先前民衆那一番請願讓他大受震撼,随後又聽聞那些苦心事,此時自然是希望木慶玄能與他同一陣營并肩作戰,便止不住地在院外踱步。
踱來踱去,踱來又踱去。
歸海虞被他晃得頭暈,待魯韋昌再次踱至他面前時,一把将人抓住,問道:“你走來走去做什麽?”
魯韋昌兩手一抄,坦然道:“我這不是擔心君侯談不成嘛!”
歸海虞倒沒這個顧慮,以木慶玄的處境來看,淮侯是不二之選。
“君侯都親自進去了,你還怕個什麽?”
魯韋昌撓撓頭:“話是這麽說沒錯,可我總是擔心嘛。”
就在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功夫裏,緊閉的房門打了開,燕昀從中出了來。
魯韋昌仔細瞧了瞧燕昀神色,并瞧不出什麽端倪,站在人家院門口又不好直接問,不由得便往裏邊兒張望。
燕昀卻反手合上了門,示意歸海虞與魯韋昌随他出去:“木大人身體欠佳,讓他好好兒休息。”
門內,木慶玄倚在床頭,面容掩在床帏的陰影下,并看不清神色。
待房門合上之後,木慶玄才動了動身子,長嘆一口氣。
當真是後生可畏。
他想着方才燕昀同他說的話,原本如一潭死水的心境又漸漸發生了變化。
燕昀并未同他說許多,可字字句句都說在他心上。
木慶玄握了握拳頭,心中已然動搖了。
他想起方才街邊百姓紛紛為他呼喊,眼眶不由得發熱。
他又想起他戰死沙場的孩子、一心報國卻身首異處的至交故友,更是暗暗咬牙。
晉侯還在猖狂,朝廷也不作為,這樣可笑的天下,颠覆又何妨?
他已經失去了家人、失去了老友,如今就連用盡畢生所學而建設的流雲城也要拱手讓人?
不,他不甘心。
第二日晌午,木慶玄沐浴焚香,面見燕昀,以示歸順。
過了流雲城,便離小皇帝作為藏身之處的岐洲不遠了。
晉侯尚不知後方變數,此時尚洋洋得意,只覺自己離帝位越來越近。
岐洲。
“衛大人,朕該怎麽辦?”
年僅九歲的小皇帝慘白着一張臉,滿眼無助地問身旁須發皆白的老臣,将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
晉侯的兵馬已至城下,小皇帝手中那點人馬,壓根兒不夠看。
被小皇帝點名的老臣抹了抹眼睛,聲音都有些顫抖:“陛下,這岐洲城怕是受不住了,您快帶着蔡公公從密道逃出城外吧。”
小皇帝一聽,立刻站了起來裏:“那還等什麽?衛大人,快随朕走!”
小皇帝急急走了兩步,見身後之人并未跟上來,便回過頭去有些不耐道:“衛大人還在等什麽?”
衛大人身子都有些發抖,眼神卻是堅定:“陛下,晉侯馬上便攻進來了,臣若是跟您一起走,只怕晉侯很快便會發現不對,到時咱們一個也走不了,不如臣就在此處,還能為陛下拖延一二。”
小皇帝皺着眉聽完了他說的話,覺得甚是有理,點了點頭道:“既然如此,愛卿保重。”
見小皇帝頭也不回地快步走了,衛大人心中忽地升起一股悲涼。
只是還未等他細細體味,卻忽地聽到小皇帝的驚聲尖叫,他忙看過去,就連小皇帝身邊的蔡公公不知從哪裏掏出一把匕首,正架着小皇帝一步步往回退。
小皇帝怒不可遏:“狗奴才!你好大的膽!還不快把朕放開!”
蔡公公陰陽怪氣地一笑,腳下步子不停:“陛下且忍忍,老奴過夠了東躲西藏的日子,不如把你獻給晉侯,老奴還能撿一條命過日子。”
莫說小皇帝,就連衛大人也大吃一驚,這蔡公公原本是先帝身邊的侍衛總管,當年死裏逃生,又盡心盡力扶持小皇帝,原以為他同自己一樣對大楚忠心耿耿。卻不曾想到頭來他卻是這個變數。
蔡公公瞧見衛大人面上神情,絲毫不為所動:“大人莫這樣看着我,這一年來我們過的是什麽日子?你不厭煩嗎!”
衛大人心中焦急得很,他心知岐洲撐不了多久,只想勸蔡公公快些帶小皇帝離開莫要意氣用事,剛張了張嘴,卻見門外射入一支箭矢,衛大人一句話還未出口,便倒在了地上。
蔡公公見狀,明白是晉侯攻了進來,舉起了手大喊道:“君侯!老奴幫您捉住陛下啦!老奴幫您捉住陛下啦!”
才喊兩句,便被門外沖進來的士兵亂刀砍翻在地。
一同倒地的,還有不可置信的小皇帝。
自此,大楚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