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四十一只貓 流雲
晉侯如今得了李氏為月夫人, 氣焰大漲。
小皇帝身邊雖簇擁着一批忠心耿耿的老臣,可手中兵馬不多,與晉侯對抗下來, 很是吃力, 若非還有燕昀這個希望在,他那座城池估計也撐不到現在。
自李之允到了晉侯身邊後, 蜀地便漸漸流傳起“得李氏女得天下”的傳言,上至耄耋老人, 下至懵懂孩童,人人皆聽過比言。
歸海虞将此事說與燕昀聽時, 燕昀嗤笑了一聲,壓根兒沒往心裏去。
見他如此無所謂,歸海虞不由得皺了眉頭, 憂心道:“人言可畏的道理想必君侯心中明白,您在北地的威望無人能撼動, 百姓敬您畏您, 這些似是而非的流言撼動不了您,可蜀地不比北地,您尚未建立根基,若百姓被晉侯蠱惑, 只怕不利于您接管蜀地。”
燕昀坐在大帳中, 姿态閑适随意,反問歸海虞道:“依軍師所見,我當如何?”
歸海虞思忖了一番, 提議道:“依在下所見,不如順勢而為。君侯本就同李氏有前緣,如今再接到身邊許姬妾之位, 想必也不難。待日後君侯奪得帝位,再借此流言之勢,想必能很快穩固民心。”
燕昀輕笑了一聲,眼皮都沒掀一下。
歸海虞提的這個法子,的确最為穩妥。雖說他不必倚靠李氏,這流言也一看便有貓膩,但這話已經在蜀地流傳開來,若李氏在他身邊,那他剛好便能借機引導,省得蜀地再生事端。
可這樣一來,便遂了李之允的意。
雖說亂世間女子名盛算不得好事,可眼下蜀地流傳的有關李氏的謠言,簡直要将她捧到天上去。
燕昀同李之允自小便相識,知曉李府是如何培養這個女兒,李之允也不負所望,心機手段皆不弱,蜀地這流言,多半便是李之允的手筆。
如今天下局勢漸漸分明,北地淮侯地位不可撼動,唯有晉侯尚能與之一戰,先帝遺孤年幼,手中也沒什麽可用之人,已然成不了氣候。
李之允見在燕昀處讨不了好,便當機立斷,轉身投奔晉侯,放手一搏。
晉侯收了美人,自然樂得這流言肆虐。畢竟如今李氏在他身側,依這流言之意,日後得天下的人非他莫屬。
若晉侯當真有那本事,李之允自然能跟着一躍飛天,若晉侯不中用,這流言也能保她無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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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燕昀也許會看在流言的份兒上,前來争搶她。
無論哪一方勝,她都能得到“雲中月”的尊貴身份。
李之允算盤打得好,可燕昀并不打算遂她的意。
歸海虞追随燕昀多年,當年李府突然悔婚一事他知曉得比旁人更細,雖然無意打探淮侯府的家事,可也不難推斷出這其中必然另有隐情。
歸海虞不欲多問燕昀與李之允的舊事,此時見燕昀一副無謂的神色,也知曉他這第一條提議行不通,便拐了個彎,提出第二條建議來。
“除此之外,君侯還可派人混入百姓中,反其道而行之,将李氏女同先帝的那一段情大加渲染,道正是這雲中月颠倒了乾坤,是為災。”
歸海虞這番話倒與燕昀心中所想相仿,便将此時交由歸海虞安排下去,挑人沒入蜀地幾個城池中,颠覆流言。
流雲城。
城中街巷裏戶戶院門緊閉,安安靜靜,偶有雀鳥從空中飛過,發出細微的叽喳聲。
城主府內卻是一派熱鬧。
晉侯啃下了流雲城這塊硬骨頭,心中正高興着。
流雲城易守難攻,小皇帝手下那幫謀臣勸說小皇帝退至流雲城後,又讓手中大将鎮守流雲城,依靠它天然的地勢,已擋了晉侯兩月有餘。
若非雙方兵馬懸殊,只怕想攻下流雲城還需得一段時日。
晉侯如何瞧不出小皇帝身邊的謀臣并未有擊退他之意?死守流雲城,不過是在給淮侯燕昀的到來拖延時間罷了。
逐鹿天下,淮侯必定是他一大勁敵。
在這兩月的時間裏,晉侯焦心不已。他盤踞南方,封底距大楚都城算不得太遠,先帝雖昏庸,可身邊到底還能有幾個可用之才,那些人為防他,處處掣肘,使得他小心謹慎,不敢大肆擴張勢力,使得實力落于淮侯之下。
而淮侯便不一樣了,北地天高皇帝遠,哪怕先帝想削弱淮侯勢力,也有心無力。
晉侯也曾暗暗咬牙,高祖時期明明是晉侯勢勝于淮侯,淮侯怎就那樣好運氣,得了那樣好一塊封地,而百年之後,晉侯一脈反倒沒落了。
晉侯卻不曾想過,當年南方富庶,北地貧瘠,晉侯一脈正是為了眼前的財富,争得南方作為封底,将淮侯趕去了北面苦寒之地。
晉侯之所以焦心,正是因為他清楚燕昀的實力不可小觑,流雲城地勢險要,若是燕昀率軍趕來,那他便是腹背受敵,成敗難說。
正當他急躁之時,後方的探子卻押回了一個女人。
探子道這女人鬼鬼祟祟,一連兩日都在糧草線附近徘徊,便将人當做細作拿下,卻又見她身上帶着大楚皇室的信物,便不敢擅自做決定,馬不停蹄送來了晉侯帳中。
那女子容貌姣好,身段婀娜,一方輕紗猶抱琵琶半遮面。饒是閱人無數如晉侯,也驚嘆于這女子的樣貌。
待拷問之下,才知這女子前來,是想祭奠楚帝。
楚帝身亡之處,的确在那糧草線附近。
再盤問下去,驚覺這女子竟然正是從前的月貴妃、大名鼎鼎的江北李氏。
那日裏,李之允掩帕而泣,道夜夜夢見亡夫,心中實在割舍不下,便從北地折返回來,想在此處為先帝超度。
李氏聲聲哽咽,如杜鵑啼血,在場之人無不動容。
從前先帝尚在時,晉侯位列諸侯,自然參加過宮宴,同李之允見過幾回,此番再相見,能确認此人正是李氏不假,只是這對楚帝一往情深的話語,聽着讓人有些別扭。
李之允先前被燕昀接回北地,卻又突然折返,很難不令人生疑。
晉侯自然看出李之允別有所圖,卻也無意深究。
左不過一個婦人,能掀起什麽浪來?
更何況李之允名盛,能得如此美人相伴,的确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情。
他沒能娶得江南蘇女,得江北李氏為姬妾也未嘗不可。
晉侯未将李之允放在眼裏,打算留人在身邊伺候,卻欲先敲打一番,問李之允道:“聽聞你曾與淮侯有婚約,後被先帝橫刀奪愛,既然先帝已去,夫人為何不與淮侯再續前緣?”
李之允面上神色僵了一瞬,卻也只是一瞬,很快便恢複如常。
她為淩城人,怎麽想都同燕昀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如今舍了燕昀投奔旁人的确教人死疑心。
李之允早便料到了這等境況,慶幸自個兒有先見之明,早便準備好了說辭,此時正能拿出來搪塞晉侯一番。
搪塞晉侯不說,話裏話外皆流露出對晉侯的敬仰,教晉侯聽得很是舒心,當即便大手一揮,準人留在身側。
可晉侯這邊松了口,李之允卻又拿捏起來。
她心裏清楚得很,對于太輕易便得到的東西,晉侯必定不會珍惜,新鮮勁兒一過,她便毫無自保之力。
且不說自小李府對她的教導,便說她在先帝宮中那幾年,也學了不少嬌嬈手段,懂得如何拿捏人心。
晉侯本是看在李之允背後的名望以及她那副閉月羞花的容貌才将人留下來,從來沒想過自個兒會新鮮幾天,正打算将人收了時,卻發覺李之允推劇起來。
雖說李之允如今倚仗她,可晉侯也沒存磋磨的心思,一是因得美人貌美多少能激起些憐香惜玉,二是這李之允好歹同燕昀有前緣,關鍵時刻能拿來要挾一番也說不定,便不打算對人用強,李之允欲拒還迎,他便由着她去。
可這一來二去,晉侯反倒當真被李之允勾起了征服欲,誓要讓人死心塌地留在身邊。
李之允見晉侯一切反應皆似她若預想,便放下心來,繼續若即若離地糾纏。
而後不久,流雲城破。
晉侯僵持了數月未果,李之允一來便破了城,他正想調侃幾句美人為福星一類的話來哄得李之允開心,卻在此時聽得另一句話。
道是“得李氏者得天下”。
流雲城破有許多運氣的成分在,而李之允一來,這運氣便來了。
晉侯在心中細細捋了一番,深覺此言有理,自此對李之允更是殷切。
晉侯的兵馬被流雲城絆住數月,心中積攢了一肚子怨氣,城破之時,便肆意拿城中百姓出氣。
晉侯心中也有怨氣,自然不會多加幹涉,由着那些士兵們四處掠奪。
幾日過去,城中在漸漸平息下來。
如今城中人心惶惶,生怕還會有士兵砸門進來把屋內洗劫一空,便一個個都躲在家中,不敢上街,更莫說營生了。
城中愁雲慘淡,郡守府卻一片熱鬧。
流雲城被攻破之前,是小皇帝身邊為數不多的一位武将劉将軍來鎮守,晉侯破城時,直接斬了劉将軍首級以洩心中之憤,而原本的郡守見大勢已去,很有顏色地在晉侯面前俯首稱臣。
晉侯只覺勝利在望,這兩日便松懈了下來,打算在流雲城整頓一番再上路。
原本的郡守姓木名慶玄,這幾日将郡守府中的珍藏都搬了出來,把晉侯哄得舒舒服服,很是惬意。
常言道暖飽思□□,晉侯舒坦了,便又想起李之允來。李之允對他不冷不熱,讓他很是焦心。
這日裏偶然提起一句,被木慶玄給聽着了。
木慶玄眼珠一轉,湊到晉侯身邊讨好道:“君侯,卑職手中有一壇酒,性子醇和不烈,拿來暖身最好,不知君侯可用得上?”
晉侯去慣風月之地,自是一聽便明白木慶玄說的是什麽,當即便撫掌大笑,順手扯了腰間的玉佩賞給木慶玄,讓他趕緊去張羅。
木慶玄捧着玉佩,滿臉歡喜地道謝,忙不疊去了。
木慶玄攥着那枚玉佩,神色飛揚地從書房中出來,快步往自個兒暫住的小院裏走。
待行至無人之處,木慶玄收斂了面上神色,眉眼間漫上許多憤恨,又只得強壓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