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十三只貓 君侯為何要娶我?
雖仍是盛夏,夜裏的風卻有些涼。
夜風夾雜着露華卷了進來,蘇妧妧垂着眼眸,一時不知該不該擡頭去看他。
男人的步伐停在房門口,木門在他身後關上,他卻遲遲未再往前。
蘇妧妧心中忐忑更甚,不由得絞緊了手指,仿佛在等待一場宣判般,不知她等待的将會是什麽。
房中靜悄悄的,連院中的蟬鳴聲都弱了下去。
真是一場磨人的等待。
他定是看清她身上這不合規制的衣裳了,蘇妧妧心想。
不知怎的,蘇妧妧腦中忽地想起來從前在茶館裏聽得陳先生說的那些故事,裏邊兒淮侯是怎樣的一個人來。
陳先生曾講過,先前軍中有一幕僚叛了燕昀,投了敵方城池,在攻下城池後,燕昀是以怎樣很辣的手段懲處了那個叛徒。
陳先生講得繪聲繪色,如畫卷在眼前展開,茶樓裏有人聽着聽着,當場便幹嘔了起來。蘇妧妧聽得那描述出來的場景,當時雖并無太大反應,可回來後連着做了好幾晚的噩夢。
她當時還寬慰雲眠,道人雲亦雲不可信,陳先生即便消息比讓人靈通些,可他一直住在允州城中,又如何将這些事情知曉得普通親眼所見一般呢?想必添油加醋了不少。
話雖如此說,可當她如今端坐在燕昀面前時,卻不可抑制地緊張起來。
她同燕昀已經見過面了,她知曉他長什麽模樣。
雖說他同陳先生口中的“豹頭環眼”、“粗鄙不堪”的那個武夫幾乎是全然不同,可她從未見過同他身量一般高的男子,身形又健碩,一巴掌揮下來,只怕她這等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閨閣女子能去了半條命。
蘇妧妧想着想着,心中不由得有些怕,一雙手絞得更緊了,又遲遲聽不見燕昀那邊的動靜,忐忑一陣,還是擡起頭來,往房門前看去。
剛好同燕昀目光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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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昀正站在門邊,身上雖換了一件衣裳,卻也并非先前為餘鳴旭備下的那身婚服,一身玄色的衣袍更襯得他身形挺拔高大。
此時他一雙琥珀色的眼眸正望向蘇妧妧,眸色平靜無波,教人看不出在想些什麽。
蘇妧妧冷不防同他對視,心中一跳,下意識便想移開目光,又生生忍住了,迎着他的目光露出一個淺淺的笑意,喚道:“君侯。”
蘇妧妧不知曉的是,自個兒方才那個笑,簡直比路還難看。
往日裏明媚又嬌豔的美人如今像是開在狂風驟雨夜裏的花兒,明明不堪風雨,卻又不得不迎風盛放。
燕昀看得出來,她在害怕。
害怕會殘花落盡,凋零一地。
燕昀在踏入這扇房門前,心中也有諸多不安。
他在蘇妧妧身邊許多個日夜,見過她每一面的模樣。
燕昀知曉這婚事于她而言是唐突,府中上下雖事事準備妥當,但說到頭來,這些食物全都是為餘鳴旭而準備的,沒有一樣屬于他。
所以燕昀特地換了一身幹淨衣裳,卻并未穿上那件早已備好的婚服。
在踏入這扇門之前,燕昀已經做好了準備,他将看到床榻之上的嬌美人穿着為另一個男人一針一線繡出來婚服,将看到原屬于另一個男人的滿屋喜意。
燕昀光想着這樣的場面,心中簡直都要打翻一百壇十年老陳醋。
好容易才收拾好心中的醋壇子,燕昀伸手推開了房門,入目卻有些冷清。
這間屋子,同從前他見過的數個日日夜夜裏的模樣,無甚差別。
就連端坐在榻邊的那個讓他心心念念仿若神女墜凡間的姑娘,仿佛也不過是一時興起挑了件平日裏不常穿的豔色衣裳罷了。
燕昀一時間怔住了。
直到蘇妧妧仰起臉來看他時,他才恍然瞧見那張芙蓉面上的害怕與無措。
明明面色蒼白,卻還是笑着喚了他一聲“君侯”。
燕昀大步向前,來到蘇妧妧身邊,一撩衣袍坐下,很想将人好生安撫一番,可他現在不是初九,若貿貿然哄人,只怕會将人吓得更厲害,思來想去,只幹巴巴道了一句:“你今日這身衣裳,好看。”
燕昀搜腸刮肚憋出了一句誇女兒家的話來,卻不想就這樣巧,剛好便戳在了蘇妧妧一直忐忑的點上。
聽得他提起衣裳,蘇妧妧便将方才臨時編造出來的理由說了出來:“先前府中雖備了婚服,可那是備給……備給旁人的,我便命人收了起來,想着日後再趕制一件。”
蘇妧妧自個兒說着,都覺有些牽強,越說聲音越弱,說到最後,已細弱蚊蠅:“總不能委屈了君侯。”
燕昀卻在這句話裏,眼中溢出了笑意。
也不知是否是因為他以初九的身子在她身旁待過許久,小姑娘心中所想,竟奇異地同他想到了一塊兒去。
燕昀心中那幾個醋壇子,就被蘇妧妧這幾句話輕而易舉地揮了出去。
他想同蘇妧妧說些什麽,告訴她,她這樣做自己很是高興,可話到嘴邊又怕太過直白而吓着人,便只平平淡淡的“嗯”了一句。
聽起來對這些事情無所謂一般。
見他并未同想象中一般生了怒氣,甚至還依舊平和,蘇妧妧鼓起勇氣,想先将這些事情都攬在自己身上,省得他日後想起來再去尋旁人的麻煩:“那些衣裳物件,都是我吩咐人收起來的,君侯若是覺得房中太冷清了些,我便取些出來。”
到時收起物件的人是她,取出物件的人也是她,他總不會将這筆賬算到允州城上。
“不必了。”
燕昀只答了這一句,房中便又靜默下來。
過了一陣,蘇妧妧便聽得燕昀道:“時辰不早,歇下吧。”
蘇妧妧心中一緊,知曉躲不過,只得順從地點了頭,還未來得及說些什麽,便見燕昀朝她伸過手來。
蘇妧妧霎時僵在了原地,卻見燕昀不過是去下了她鬓發間的珠釵,便将手收了回去。
見眼前的嬌美人在他靠近時一瞬間小臉煞白,又在他退開時偷偷松了一口氣,燕昀忽地便想起前幾日他在初九身體裏時,見她在夜深露重時偷偷哭泣。
她那時得知晉侯有心求娶,心中不願,又恐牽連允州,只敢在深夜裏抱着一只口不能言的小貓咪哭着說害怕。
如今在她眼裏,恐怕他同晉侯也沒有什麽分別。
燕昀不由得無奈一笑,将那只鑲玉珠釵放至一旁,對嬌美人道:“今夜你睡榻上,我睡腳踏。”
就如同從前初九那樣。
蘇妧妧訝異,心中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又不敢真讓燕昀睡腳踏,正要阻攔一二,卻見燕昀已經自顧自又從箱子裏抱了一床被褥出來,抖了兩抖便要鋪在腳踏上。
燕昀熟門熟路地抱了被褥,蘇妧妧卻不覺奇怪,只當他是運氣好,一找便找到了放被褥的箱子,見他三兩下便将其鋪好,當真往腳踏上躺入,蘇妧妧揪了揪被褥,心中交戰一番,還是開口道:“腳踏太窄,君侯高大,睡一夜定會不舒服,還是、還是……”
還是上榻上來吧。
這句話蘇妧妧嫣紅了一張臉,始終說不出口。
偏偏燕昀聽得十分認真,撐起身子仰着臉看她,一雙琥珀色的眸子一瞬不瞬地落在她面龐之上,唇邊凝着若有似無的笑意,在搖曳的燭光下,無端生出幾分溫柔寵溺來。
蘇妧妧微微晃了神,恍惚間想着究竟是哪個不長眼的人竟說淮侯生得不堪入目?眼前人眉眼無一不精致,五官線條淩厲流暢,美而不陰柔,俊朗非凡,想必是女娲娘娘精心雕琢而成。
見蘇妧妧一句話半晌還未有下文,燕昀笑道:“還是怎樣?”
蘇妧妧被拉回神思,方才一直不好意思說出口的話語也在此刻脫口而出:“還是上榻來吧。”
話音落下的一瞬間蘇妧妧便後悔了,可出口的話已沒有反悔的機會,蘇妧妧咬着下唇,只希望燕昀能同方才那樣,堅持睡在腳踏上。
哪知燕昀從善如流,立刻掀了被褥上榻:“既然如此,我聽夫人的。”
蘇妧妧咬着唇,往後退了退,給燕昀騰出一塊地方來。
既然如此,那便沒什麽好想的了,可與一個才認識還不足一日的男子同塌而眠,蘇妧妧仍是止不住地害羞,坐在榻上,無措地理了理薄被。
忽地便見燕昀伸過手來,在她唇上按了按,将那已被貝齒咬得有些泛白的唇瓣按壓下來,對她道:“輕些,會咬破。”
蘇妧妧每每情緒起伏時,變會不自覺咬唇,燕昀見她咬過許多次,知曉她這個小習慣,也見過她沒輕沒重将自個兒下唇咬破過,方才便留心看了一眼,見果真如此,便順手攔了一二。
說罷,便熄了房中燈火,對蘇妧妧道:“早些歇息。”
房中暗了下來,只有銀白的月華透過窗蜿蜒進來,蘇妧妧坐在原地,垂眸看着身側之人,唇上他指腹按壓過的感覺猶在。
見他當真閉目睡去,蘇妧妧在松了一口氣的同一個時,又惴惴難安起來。
心中掙紮許久,蘇妧妧還是輕聲問了出口:“君侯為何要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