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十二只貓 沒有喜娘,沒有喜帕,沒有合……
郡守府裏,一片張燈結彩。
府中仆從腳步匆忙,用早已備下的紅綢與大紅燈籠将府中裝飾起來。
衆人都在忙碌着,可府中卻奇異地安靜。
每個人都只專注于手中的事情,并無人分出心神來說話,更別提一句道賀的話語。
一派張燈結彩,卻無半分喜氣洋洋。
有幾個老仆有心想去看看蘇妧妧,卻在見到長廊下小徑上偶爾經過的身披盔甲的士兵後,又都歇了心思,只神色擔憂地往蘇妧妧住的院落望。
燕昀出府去料理鄭充那一幫兵俘,他不在府中,可氣氛卻依舊壓抑非常。
蘇妧妧在自己房中,從木箱裏抱出一身大紅色的衣裳。
這身衣裳是起先她匆匆同餘鳴旭定下日子時,請了城中所有繡娘一起趕工出來的。
喜服要得匆忙,饒是繡娘們有心,在這樣短的時間裏,也只勉強趕出了一件大差不差的衣裳。
蘇妧妧擡手撫平袖口,袖擺上的花紋華麗端莊,可細細撫去,又能覺出精致之下的粗糙。
蘇妧妧摸着那略微有些紮手的針腳,心中忽地泛上細細密密的酸楚。
她也曾想過自己大婚時會是什麽模樣,不求華麗奢靡,她在意的,是身旁究竟會站一個怎樣的少年郎。
先前同餘鳴旭下定時,蘇妧妧便覺心中憧憬的那些逐漸淡去,但對方是她相識多年的人,一切又是那樣合情合理。
直至今日,允州城陷于危難之時,卻是她身邊之人親手将她推入深淵。
蘇妧妧的指尖在平滑柔軟的衣料上撫過,深深吸了一口氣,斂了思緒,抱着衣裳起身,打算将它先挂在一旁的橫杆上,待一會兒喜娘等人來了,再更衣也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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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諷刺,蘇卓費了一番心力為她準備齊全,其中雖稍有簡略,卻樣樣不落,如今,卻剛好順了燕昀的意,不費他絲毫功夫。
院外安安靜靜,蘇妧妧往外瞧了一眼,問雲眠道:“眼下是什麽時辰了?”
雲眠低聲道:“快到申時了。”
再過兩三個時辰,燕昀便會來到她房中,完成這所謂的“大婚”。
她不用拜別父親,不用出郡守府,甚至不用踏出這間房,只需等燕昀回來,便可禮成。
蘇妧妧收回思緒,對雲眠道:“妝娘應當快來了,先準備着吧。”
正說着,就見一只圓滾滾的橘色絨團子從外邊兒跑了進來。
蘇妧妧一笑,蹲下身去撈它:“初九,過來。”
初九卻不理會,轉了個身,往床榻上跳去。
蘇妧妧眼下也無多少心思去逗弄它,同雲眠一道,清點着還有什麽要準備的。
這樁婚事她雖不情不願,可她也不敢怠慢燕昀,若惹得他生氣,只怕整個允州城都要成為他刀下亡魂。
蘇妧妧心思放在手中物件兒上,冷不丁卻聽得身後“嘩啦”一聲響,似有什麽重物砸在了地上。
趕忙回過身去看,就見床榻邊的橫杆倒在地上,上邊兒搭的衣裳散落一地,地上憑空冒出一個鼓包來,不知方向地拱來拱去。
蘇妧妧三兩步上前去,将那鼓包上的衣料一掀開,将裏邊兒的初九抱了出來,細細查看它有沒有被砸着傷着。
初九皮實得很,被蘇妧妧按住,很是不服氣地“喵喵”叫喚了兩聲,就想往外跑。
掙紮間,蘇妧妧瞧見初九爪子上勾住了一截大紅色的布料。
蘇妧妧無奈,一手抱着初九,一手小心地去幫它将爪子松出來,初九剛一松了爪子,便翻了個身,往門外跑去了。
蘇妧妧不由得有些好笑,無意識地動了下手指,卻覺手中纏繞着什麽東西,擡起手一看,只見指尖上繞了幾根大紅的絲線。
蘇妧妧心中一跳,忽地想到了什麽,忙伸手往前,拿過那件大紅的喜服細細查看。
果然,衣襟邊緣有一道明顯的抓痕,被勾破了一條縫隙,幾根紅線從裏邊兒斷了出來。
想來是初九方才在她們不注意時,在這邊上蹿下跳地想要爬上這個橫杆,一跳便跳到了喜服上,手忙腳亂地勾住衣裳,又因得搖晃的動靜兒太大,将橫杆給晃倒了。
蘇妧妧握着衣裳的手不由得緊了緊,心中一片幹澀。
雲眠也看見了那處破損,驚訝地擡手捂住了口,又不敢喊出聲,很是忐忑地問蘇妧妧道:“姑娘,這可如何是好?”
雲眠的聲音有些微微發顫,顯然已十分慌亂,蘇妧妧心中雖也有些不知所措,卻知曉此時不能表現許多異樣,否則其餘人只會更加亂了陣腳,便努力維持着冷靜道:“無礙,莫慌。”
雲眠見蘇妧妧面色平靜,便也冷靜了些許,但瞧了一眼那件衣裳,一顆心又止不住慌了起來:“可是,可是那道口子正在衣襟上,若是讓淮侯瞧見了可如何是好?”
雲眠說得不錯,被初九抓出來的這幾道口子十分顯眼,若只破在衣裳邊邊角角處也許遮一遮還能糊弄過去,可這口子偏偏在衣襟正中央,實在太過顯眼,燕昀絕無可能看不到。
這件衣裳是不能再穿了。
蘇妧妧想了想,卻又一時想不起自個兒有什麽正紅的衣裳,便對雲眠道:“你去箱子裏找一找,找一身紅衣裳出來,暫且頂一下。”
雲眠應了聲,忙去箱子裏翻找。
蘇妧妧正紅的衣裳不多,她平時總覺這樣的顏色太鮮豔太過亮眼,便甚少做這樣顏色的衣裳,如今找起來也費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一身朱紅色的襦裙來。
裙擺下方繡着八寶紋樣,樣式勉強說得過去,蘇妧妧定了定神,對雲眠道:“就這件吧。”
衣裳放在箱子裏久了,已有了細細的褶皺,雲眠正拿着打理,就見外邊兒有人來傳話,說喜娘等人都來了,正侯在外邊兒。
蘇妧妧點了點頭,正要喚人進來,轉念一想,又道:“不必了,讓人都回去吧。”
“這……”傳話的侍女一臉為難,不知蘇妧妧心中如何打算,只知外邊兒的事情定全都落在淮侯之人的眼裏,便求助般地看向雲眠。
雲眠也拿不準蘇妧妧的意思,正不知要如何開口問,就見蘇妧妧笑道:“君侯不喜外人,讓她們都回去吧。”
小侍女懵懵懂懂地點了頭,回頭将那些人都送出府了。
雲眠一面理着衣裳,一面不解道:“姑娘為何将那些人都遣走了?喜娘不在,妝娘也不在,誰人為姑娘梳妝?若是淮侯覺得怠慢,可如何是好?”
許是怕這些話被府中淮侯的人聽了去,雲眠聲音小小的,又掩不住對蘇妧妧的擔憂。
蘇妧妧一笑:“不是還有你在?”
頓了一頓又道:“待一會兒收拾妥當,你便帶着院子裏的人都出去,盡量離得遠些,院中不必留人伺候。”
雲眠不解道:“這是為何?”
說着,又忽地想明白了什麽,手中一松,剛理平坦的衣裳落在了地上,雲眠驚愕道:“姑娘獨自一人留在房中面對淮侯,這可怎麽行!淮侯性子陰晴不定,若三言兩語惹得他生氣——”
雲眠話為說完,便被蘇妧妧截斷:“若是三言兩語惹得他生氣,那房中更不能留人讓他胡亂遷怒。”
雲眠知曉蘇妧妧說得有道理,可這顯然不是一個好法子:“那他若将怒氣全都撒在姑娘身上,那可如何是好?不得行不得行,讓奴婢就在院中侯着吧。”
蘇妧妧輕輕一笑,安撫似的拍了拍雲眠的手道:“他若真想責罰,你又如何攔得住?我好歹是郡守之女,他要娶我為妻,不就是為了得允州一份力?哪怕這不合禮制的衣裳、不合禮制的成親過場當真惹惱了他,他也不會對我如何。”
雲眠覺得蘇妧妧說得有些道理,卻仍止不住擔心“:當真?姑娘有把握?”
蘇妧妧心中也沒底,但她不想冒着風險再牽連其他人,便故作鎮定地安撫雲眠道:“當真,你且放心離開吧。”
見蘇妧妧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雲眠也漸漸放下心來,又細細看了蘇妧妧堪比芙蓉嬌豔的面龐,又覺哪怕是淮侯這樣不懂風.情的男子,待見到這等容色後只怕也會被激出幾分憐香惜玉來,便漸漸放下心來,聽從蘇妧妧的話,為她梳洗一番後,便帶着院中其餘人全推了出去。
夜幕漸漸來臨。
窗外一點一點暗了下來。
蘇妧妧不由得攏了攏身上的衣裳,無端覺得有些涼。
沒有喜娘,沒有喜帕,沒有合卺酒。
她穿着尋常的衣裳,描着尋常的妝面,帶着尋常的首飾,懷着連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心緒端坐在床榻邊,等燕昀。
所有人都退了出去,院中安靜下來,只餘草叢中不知名的小蟲,偶爾發出悉悉邃邃的聲音。
時間愈發緩慢起來。
蘇妧妧端坐着,感覺一顆心都被揪了起來,直到身板都坐得有些僵了的時候,才聽得外邊兒穿來了腳步聲。
燕昀歸來了。
蘇妧妧放在膝上的手不由揪緊了衣擺,連呼吸都忍不住放輕了幾分。
夜色漸深時,緊閉了許久的房門,終于被人推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