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弟弟
第二天一早。
一早就收到了信息,許洛走到樓下,上了那輛熟悉的車。
人剛坐穩系上安全帶,食物的溫暖香氣充斥着被陽光照射出折角的車內。旁邊的這位司機貼心把遮陽板放好,接着就遞過來了早餐和豆漿。
不過司機正在用藍牙耳機打電話說着公事,還沒空和他道個早安。他俊朗的輪廓被晨曦鍍了層金色,手指正焦躁地擊打着方向盤的邊緣,心情煩躁……也可能有些焦急或是害羞。
因為他雖然沒有看自己,但目光一直在注意着自己的手指和動作。
許洛收回打了個哈欠,昨晚意外睡得還不錯,心情也不錯,明明最後顧年祎并沒有留下來,但語言的力量還是給了他莫名的安全感,更何況這個看起來一點都不會的傻子睡前還和他道了句晚安。
許洛開始懷疑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沒談過戀愛,每一下都正正好好勾着他的點,一點不多,一點不少。
和顧年祎分開的那一個月裏,許洛也不是沒想過自己對顧年祎的感情。那些東西很細碎很雜亂,分散在顧年祎身上的氣味裏,他為自己挨的每一刀裏,顧年祎的虎口上還有那道傷疤,許洛只要側側頭,就能看見它。
傷疤這種東西,給他的回憶大多數是壞的。無論是烏溧每次指着自己腰部強迫他看着告訴他救了他的命,還是烏溧在他的身上制造的每一個因為他犯錯留下的痕跡,但唯獨顧年祎身上的這個,許洛每次看又心疼又心癢。
明明想好了,上一個案子結束,和他一刀兩斷,再也不來往。
但他為什麽會來找自己呢?
許洛看着他的下巴和喉結,感覺自己又想讓他幹淨,又忍不住弄髒,反反複複。
他看着那袋包子,抓了一個慢慢啃,腦子裏想的是帶早餐真是暧昧期最屢試不爽的伎倆。不用花太大的成本還能讨對方歡心,讓你看起來特別貼心,許洛上學那會對這種伎倆無語又嗤之以鼻,這會倒是挺享受。
正想着,顧年祎停着車,伸過手,從他袋子裏抓了個包子塞進嘴裏。
他含糊道:“不會吧……如果真是高度相似,現在就去聯絡調檔匹配……啊對了,我們調查批準了,所以昨天的那個街區怎麽樣?”
許洛嗦着豆漿,微微湊近他去聽。
“所有人都說沒見過?”顧年祎咬了口包子,“怎麽可能啊……”
不知道電話對面的人說了什麽,顧年祎最終長嘆了口氣,道:“知道了,我一會就過來,在門口彙合。”
等他挂了電話,許洛道:“小孫嗎。”
“嗯,說了點事情。”顧年祎吃完了拿濕紙巾擦手,一邊道,“那兩具在冷櫃中的屍體不是一直沒有确認身份嗎?現在有點貼合的兩個人,你有點意想不到……所以現在技術和法醫那邊正在積極确認和聯系。”
“算了,先不說這個。”顧年祎擺手,把許洛思緒拉回來,“昨天我們的人去調查附近路線,據說至少一個月內的沒有出現過鄭呈龍的身影。街坊鄰居,小賣鋪的人也都說之前對他有點印象,也挺久沒看見他了。”顧年祎道,“所以小朋友在撒謊咯?”
“未必,他爸爸帶女人回來,還去給街坊鄰居展示一圈嗎?”許洛打開筆記本電腦。
“也對。”顧年祎說。
顧年祎開着窗點了根煙,許洛則是手墊着下巴看着自己的電腦。
“鄭呈龍,有暴力傾向,工作不固定,對象不固定,孩子是不是自己的還未知,照片上看不出太多的相似點。這幾年沒有轉換過地方,雖然如此也沒有引起警方太多的注意,有意識規避攝像頭,反偵察能力和警惕心都挺強的。不過,如果在這一帶生活得久了形成習慣,沒有人會把他和罪犯聯系在一起的。”許洛慢慢在座位上晃動,放大看他的照片,“我最覺得奇怪的是,看他面相就是老煙民,怎麽能不出來買煙的……”
“……”顧年祎抽完最後幾口,在車內煙灰缸滅了煙,雙手放在方向盤上道,“走,我覺得還是要查查他兒子鄭闵。”
開車直接去了附近,孫城明正在喊人在局裏看監控晚點過來,顧年祎就只能暫時和許洛兩個人在附近晃晃,先把對方曾經路經的主要地點都看看問問。
這次他們決定改變了思路,直接問關于鄭闵而鄭呈龍,果然還是問出了點東西。
“高三了,知道讀書了,之前還會跑跑網吧游戲廳,他爹還會去捉他。現在放學了就回家,前陣子還會去菜場買買菜。”一直在他們樓下的幾個鄰居正在七嘴八舌道,“他爹倒是沒怎麽看見。”
“他爹現在也不管他,以前還督促他學習。”
“小孩挺聰明的……”
顧年祎這邊還在跟鄰居們聊着,看見許洛忽然跑了起來,他側頭看了一眼,喊道:“你去哪兒?”
許洛快步跑動着,追上了前面一個背着書包的小孩。
“……”顧年祎趕緊跟了上去,看見許洛半蹲下去,對着那小孩道:“嗨!你還記得我嗎?”
顧年祎看清了小孩的臉,微微愣了一下。
這麽巧?這居然是呂凡案子裏,那樓頂上廁所中的小孩。顧年祎記得他,因為母親把他放在廁所之中鎖着,他親眼目睹了雨夜之中的蓄滿血的池子裏已經死去的人,後來還因此産生了失語,只是沒想到在這裏還看見了他。
說起來,這小孩還算是他和許洛能說上話的契機之一,顧年祎對他的印象還挺深,得虧許洛眼尖,能一眼就看見他從樓下跑過去。
“你住這裏嗎?”許洛聲音軟軟問道,“我記得你,你叫陳唯文對不對?”
“嗯。”陳唯文點點頭,“你是!醫生哥哥!他是!警察哥哥!”
明顯比以前活潑了一點的小孩,讓許洛微微放下心來,摸了摸他的腦袋。
“上學去嗎?”許洛說,“你現在才上一年級吧?”
“兩年級。”陳唯文比了個“2”,“我已經兩年級了。”
“真不錯。”許洛拍拍他的頭說,“但是你爸爸呢?你爸爸不送你嗎?”
“爸爸……”陳唯文往後縮了一下,“爸爸去外地出差了……”
許洛聽見就蹙眉道:“你家裏沒大人?上下學過馬路多危險啊……”
——“文文!”
說話間隙就有人大喊了一聲他的名字,許洛和顧年祎一擡眼,看見了走過來的鄭闵,鄭闵打量着他們兩人,明顯語氣暴躁了起來道:“又是你們?”
“你們認識?”許洛問。
“他是我鄰居,爸爸出差了就我帶着上學。”鄭闵抓住他的手,“不是吧警察叔叔們,我送他上個學也犯法了?”
顧年祎馬上就想說什麽,許洛對他擺擺手阻止了他,對鄭闵道:“嗯,時間不早了,你們倆快去吧。”
“走。”鄭闵拉着他的手走,一邊叮囑着陳偉文道,“不是讓你別和陌生人說話嗎……”
兩個人漸漸走遠,消失在了街角。
“真巧。”顧年祎抱着手臂看着遠處,“那個小孩我還有點印象,當時還說我和他媽親嘴,把我吓一跳。”
“噗。”許洛掩着嘴笑笑,“我也記得他,印象中父親對他還不錯,他母親和情人,最後也被追責了吧。”
顧年祎點點頭,手晃了晃:“我記得你還給他做了個什麽測試……”
“但把他一個孩子這麽單獨放在這裏,真的很不讓人放心,這倆孩子就算一個已經剛成年也不具備獨自生存的能力,你看他家裏亂成這樣,沒事就是泡面速食。” 許洛說。
顧年祎雖然贊成他的說法,但覺得他沒什麽立場,翻翻眼睛道:“某些人也不喜歡收拾,就別五十步笑百步了,說不定還不如一個剛成年的小孩。”
“教訓我?”許洛瞪了他一眼。
“哪裏敢。”顧年祎撫了一下他的後腦勺,道,“走吧,去周圍看看。”
“他可能知道我們最近在查他,如果這裏有他的眼線,估計就會躲藏起來了。”顧年祎道,“我昨天也沒發現特別的端倪,或許,我們該嘗試轉換思路。”
果然如顧年祎所說,在經歷了昨天那些相對順利的進展之後,案子進入了平緩的時期,顧年祎和許洛不得不開始做一些機械重複的事情,比如敲了一下鄰居們的門詢問他們情況。
在幾家人家均反映沒發現什麽特別的事件,在孫城明來後也沒有什麽實質性的進展。
只是他們要走的時候,一個鄰居奶奶忽然在樓道裏喊住他們道:“你好,警察同志。”
“你好。”顧年祎側頭去看她,想起道,“您是住302的奶奶嗎?”
“是的。”奶奶道,“我剛在這裏聽了一會,想起來件事情,昨天晚上十二點多的時候,被一陣動靜驚醒。實際上,我睡眠不好,經常聽見樓上的腳步聲。”
“腳步聲?那我也聽見過。”鄭闵他們家正對樓下的鄰居聽聞也走過來道,“我們這裏隔音不好,腳步聲很正常啊!”
“我看見了樓上那孩子晚上十二點多還在樓道裏。”鄰居奶奶道,“在樓梯口徘徊了一下,然後拿着什麽下樓了。”
“十二點多?”顧年祎和孫城明互相看了一眼,“是重物嗎?”
“大包裹,也可能是垃圾。”奶奶道,“我也不清楚,不過他們樓上腳步聲,有時候真的讓我睡不着。”
“我在他們正上方,你在斜側,那怎麽說也是我這兒動靜大點兒啊,你那邊怎麽會有腳步聲。”樓下的鄰居道,“你說的腳步聲,肯定是你們樓上的啊。那小孩很小的,一天到晚蹦啊跳啊的。”
鄰居奶奶馬上擺手道:“你別瞎說,那樓上的男娃安靜得很!又乖又不吵,怎麽可能晚上蹦,就是隔壁那大點的,他吵得聲音傳來的。”
“人家娃高三了嘛……”
“你耳朵太靈了,這都聽得見。”
“哈哈哈哈——”
鄰居并沒有意識到什麽,你一言我一句很快就忘了這件事,開始了白天的日常閑聊,顧年祎和許洛打了招呼離開,正好孫城明和其他的警隊人員也到了。
“顧仔。”孫城明道,“轄區這邊我們布置好了人力,如果鄭呈龍他最近出現,應該就會進入我們警力的監視範圍內。”
“好。”顧年祎道,“不過我還是要再去問問那個孩子。”
“我也覺得。”許洛道,“昨晚他在搬什麽。”
……
晚間六點多。
鄭闵背着書包大步走出校園,天已經完全黑了,接下去就要迎來國慶的長假,但長假對于高三來說是完全不存在的。學生們兩兩出門,鄭闵卻始終是一個人,正在往外走着。
他一擡眼,看見杵在門口的顧年祎,臉部一下扭曲起來。
“你十二點多出門在幹什麽?”
顧年祎手插在口袋裏跟着走得飛快的鄭闵後面:“喂,你走慢點你……”
“別跟着我!”鄭闵不耐回頭道,“你們是不是有病?說了不知道我爸在哪兒!一次兩次三次都跟着我,你知不知道我是高三學生?我高考考不出來你們警察負責把我送進大學嗎?!我情緒有波動能不能怪你們警察?耽誤我晚上做作業你幫我做嗎?我倒個垃圾都要被你們知道,你們肯定他媽聽鄰居嚼舌根!”
“你幾歲的時候有記憶,記憶中一直是和他在一起嗎?”顧年祎沒有理他的話,還是在問自己的問題,“你父親之前和你母親的感情怎麽樣?回答這些問題不耽誤你多少時間。”
鄭闵氣得回頭,虛虛指着遠處道:“……我他媽就是那個醫院出生的,他個老畜生生我不養我!如果我他媽是個拐的我就認了!”
顧年祎停下腳步。
孫城明站在不遠的地方等他們,顧年祎對他做了個手勢,示意他繼續,就轉頭就去找許洛了。
“還真被你猜到了他會這麽說。”顧年祎點了根煙和他并肩走着。
許洛走得慢悠悠,時不時看一眼手機:“你太心急了,不過做得對,他比你想得聰明很多。三句話都對你的攻擊精準要害,句句都是道德綁架。”
顧年祎對許洛道:“這孩子有問題。”
“你聽出什麽了?”許洛擡眼看他。
“我什麽話都沒說,他直接告訴我‘拐賣’這種詞。”顧年祎說,“說明他知道我們在查什麽咯?”
兩個人始終和前方有一定的距離,許洛道:“他用激進的話語比較容易僞裝自己深藏的情緒,但也容易話跟不上大腦,畢竟他是個半大的孩子,還控制不好自己真正的情緒。”
“我們倆為什麽咬着他不放呢。”顧年祎手捏着自己的下巴,“他給我的感覺就是不好,但我又說不上來。”
“警犬的嗅覺嗎?”許洛擡手摸摸他的頭,目光卻紮在那少年的背上,語氣冷淡下來,“現在的僞裝讓這個孩子覺得很辛苦,我倒是開始對他好奇了,他小小年紀到底在藏什麽啊。”
“渴了嗎。”顧年祎看孫城明正在前面和那小孩聊天,越走越遠,就忍不住問起許洛。
“有水。”許洛對着顧年祎晃了晃手裏的水瓶子。
“哦。”顧年祎左右看了一眼,“我有點渴,我去買水。”
“喝我的。”許洛塞他手裏,“喝完幫我拿着。”
“……”顧年祎無奈嘆了口氣。
“怎麽,嫌棄我?”許洛說。
“就不能以後直接親嗎。”顧年祎低聲道。
“不喝還給我,親不親還不是你想不想。”許洛拿回來還不忘記說,“先聲明,我吻技很爛。”
顧年祎現在是個紙老虎,他擰開瓶蓋喝了口,目光撇開,耳尖有點紅。
他拿着水一路跟到了對方家門口,看着小孩上樓,孫城明聳聳肩膀,示意什麽都沒問出來:“一直在讓我別跟着他,太兇了,我都被他兇怕了。”
“先這樣走吧,他應該什麽都不會說。”顧年祎道。
“等一下,等我一下,我想上去看看小朋友。”許洛道,“很久沒見他了,也不知道他過得怎麽樣。”
“那我先回局裏去了。”孫城明看了眼手表說,“手上還有點事兒,顧仔你陪許醫生吧,晚上我們局裏彙合,關于之前冷凍櫃裏的兩具屍體,他們物證中心晚上可能會給結果,那我們晚上再讨論讨論。”
“沒問題。”顧年祎道,“麻煩你了。”
孫城明走後,顧年祎和許洛想去樓上陳唯文的家裏,走到他家門口敲了兩下門,裏面并沒有人應聲。
正想着怎麽辦的時候,隔壁鄭闵的家門忽然大開,發出了一聲“哐”的動靜。
鄭闵喊道:“喂。”
“……”顧年祎看向他,沒想到隔壁的他被敲出來了。
“你們有完沒完。”鄭闵氣道,“騷擾完我又要騷擾別人!”
“哥哥。”陳唯文從房間裏探出頭來,乖乖道,“你們好。”
許洛道:“我來看看你,你爸爸還沒回來嗎?你給我他的電話,我和他說兩句話吧。”
“爸爸不在。”陳唯文搖搖頭,笑嘻嘻道,“爸爸已經很多天不在了。”
“所以我想給你爸爸打個電話。”顧年祎道,“這樣單獨把你放在這裏不行,雖然你那個媽媽也不靠譜,但至少是個大人,實在不行我們聯系一下你的老師。”
鄭闵手指捏緊門框:“說完了?”
“爸爸不在!”陳唯文又重複了一遍,“不在!”
鄭闵警覺地打量了幾眼許洛和顧年祎,接着把陳唯文推進了房間,把大門“砰”地關上了,完全不給他們再說一句話的機會。
顧年祎:“……”
走廊裏的感應燈因為走廊歸于寂靜,直接滅了,顧年祎剛想擡腳踩亮的時候,大門又“哐”地一聲打開了。
“我有話和你們說。”鄭闵說,“進來。”
……
鄭闵的家還是和昨天一樣非常淩亂,但正如他所說的,他家的垃圾基本都被裝袋丢到了。
陳唯文被他放到房間裏去做作業了,外面只剩下顧年祎和許洛,以及沙發對面的鄭闵。
“你晚上還要去自習嗎。”顧年祎問。
“不去了。”鄭闵說,“我說肚子疼,請假了。”
“晚飯吃了嗎。”許洛說,“我點個外賣吧,我餓了。”
鄭闵看着許洛,沒說話。
“肯德基吃不吃?”許洛問,“麥當勞?披薩?”
“披薩。”鄭闵說,“文文喜歡披薩,喜歡奧爾良雞翅。”
“好。”許洛說着就去點餐,顧年祎則前傾身體看着他。
他像一頭頗有壓迫感的獅子:“你準備和我們說什麽?”
“我……”鄭闵吞了口口水,“有……有煙嗎?”
“?”顧年祎臉部抽搐了一下,“你他媽哪兒學來的抽煙,沒有!給我繼續說!”
鄭闵手有點抖,和方才那個嚣張跋扈的人看來好像變了個人似的,整個人都很緊張。許洛手指在滑着外賣,餘光卻還在他的身上。
顧年祎道:“你說吧。”
鄭闵搓了搓手,終于開口道:“其實……我說謊了,文文的爸爸不見了。”